“什么?你是說馮大民的哥哥已經死了嗎?”安沐吃驚地問。
“是的啊!”馮瘸子自嘲地笑笑,“我本以為找到他做個靠山,以后就不會受別人的白眼和沒完沒了的批評改造,誰知道他竟死在那場地震里。”他又低頭從荷包里裝好一袋煙,“可見人的命都是天注定,半點也由不得自己咯!”
“他也是死在那場地震里么?”楊老師也驚訝地問,“你是怎么曉得的呢?”
“地震以后搶挖隧道,我們又被召回工地。那時候太嚇人了,隧道塌方了幾百米,隧坑里全是人,死傷無數。有的被砸的血肉模糊,都分不清是誰。就那么零零碎碎的挖出拼起來。大家都苦干,三天三夜不睡覺,一天吃不得一頓飽飯。就是挖呀抬啊,工地上天天哭爹喊娘的,我們身上除了血就是塵土,鉆孔機的鉆頭磨禿了不曉得有多少,就是救人要緊。什么也想不到。”
“這樣干了有二十多天,才差不多慢下來了。埋在地下的人是肯定沒得救了。就忙著救治傷員。”馮瘸子動容地回憶著往事,那慘烈的往事仍然讓他心有余悸,他低頭點火,手哆嗦著,點了好幾次也沒點上。安沐連忙幫他點好。
馮瘸子吸了一口煙,接著說:“有一天我受傷了,去醫療所包扎。正好遇到他那邊工地的人抬傷員,他給我說,臨時指揮所全塌了,那些人全埋在地下,一個也沒跑出來。”
“他那時候就在指揮所,指揮所在山腳下,人應該是直接被埋到了山底。挖都沒得挖。”
“所以,他就死在那場地震里。”馮瘸子苦笑一聲,“人都死了,怎么還能去害人呢?”
“你能確定他是死于那場地震嗎?”楊老師問。這個事情是要搞清楚的。
“沒見到尸體的,都是報了失蹤人口。”馮瘸子長嘆一聲,“失蹤的比死了的還多,哪里找的起?反正從那時起,我就再也沒得見過他。”
安沐黯然低下頭去,相必父親也是這樣,成為永遠找不到的“失蹤人口”了。但是他不可能死在隧道工地,他是被埋到哪座山下了吧?勘探隊天天泡在山里,勘測,計量,測繪。他與山為鄰,以山為友。最終也是化為異鄉的山石了吧!
楊老師看到安沐的神情,心里明白,但也無法安慰。只能拍拍他的肩膀。
馮瘸子看著安沐,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問:“你的父親沐劍平,現在在哪里?”
聽了馮瘸子的話,安沐和楊老師面面相覷,一下子愣住了。
咦?說了半天,原來馮瘸子并不知道沐劍平的事情嗎?
安沐看向楊老師,楊老師愣了一下,突然恍然大悟。
沐劍平是省勘探隊的,而他們只是隧道工程隊的下屬分隊,完全說不上話。只不過當時要想開挖玉女山隧道,所以需要進行地質勘察,來確定選線地段的地形、構造等地質地貌條件。確定開工之后,勘探隊就撤出了。他們屬于省里不同的兩個部門,沐劍平的失蹤怎么可能傳到他的耳朵里去了呢?而且,他們從進來之后,安沐也沒有說起過父親的死亡,難怪馮瘸子并不知情,還問起四十多年前的舊友呢!
“瘸子,有件事我們忘記給你講,”楊老師說:“沐劍平也早就死了。他也是地震失蹤者之一。”
“什么?”馮瘸子大吃一驚,“你是說沐劍平也在這場地震中失蹤了嗎?”
“是的。”安沐說,“我父親應該也是在那場地震中失蹤的。我那時候還沒出生呢!”
“怎么可能呢?”馮瘸子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不相信地看著楊老師,說:“沐劍平怎么可能在地震里失蹤呢?發生地震那天,我還在寨子里遇見過他呢!”
“什么?”安沐和楊老師都異口同聲地叫了起來。
“地震那天晚上,天氣特別悶,才五月的天氣倒像六七月那么悶熱。”馮瘸子回憶著說:“一直下著小雨,但是下著雨也不涼快,還是悶,悶的透不過氣來。我已經遣返回家有幾天了,不得掙錢,我婆娘天天嘮叨我,我心里煩躁,吃過晚飯就去亂轉。就在寨子后山路口,我就遇見了蘇大民和沐劍平。”
“你是親眼看到,還是遠遠地看著像他們呢?”楊老師緊張地盯著馮瘸子。
“天都黑起了,啷個能遠遠地看到?我是親眼看到他們兩個了。”馮瘸子說,“他們兩個坐在蘇大民家門口的榆樹下吸煙,蘇大民的婆娘在門口摘菜。看樣子是要一起喝一杯的。”
“看見我走過來,沐劍平還跟我打了一個招呼。我問他是休息了嗎?他講,他剛從隊里過來,明天休息,要幫大民子壘豬圈。”
“他們晚上喝了酒,第二天就要干活,晚上沒道理再走十幾里山路趕回隊里吧?”他看向楊老師,“你們以前也在他家住過的是吧?”
“是的。”楊老師說。
“那天晚上睡到半夜,忽然就電閃雷鳴。半空中那閃電就像放煙花,一串一串的亂閃。地底下隆隆亂響。家里的雞鴨和豬羊一起亂吠亂跑。一家老小嚇得跑到院子里。平常開會喊人打鑼的羅聾子咣咣敲鑼,喊:,快起!快起!要地震了!突然遠處轟隆隆一陣驚天動地的響聲,就地震了!”
“寨子里亂成一團,房屋亂晃,牛羊豬狗都從圈里跑出來,滿場亂跑亂叫。天上閃電一個連著一個,大雨嘩啦啦地下,就像從半空中潑水一般。大家都往平壩上跑,那里地勢平緩一些。有的人披著蓑衣戴著斗笠,有些人披著毯子。還有的連衣服都沒穿好。村長也敲著鑼,吆喝大家往壩上跑起,我還看到大民子了呢,只不過隔著很多人,看不很清楚。一眨眼就看不到了,那時節,逃命最要緊。”
馮瘸子喘口氣,喝了一口水,平息了一下情緒。
“天亮以后,大震已經停了。還好寨子里沒聽說有傷亡。就是有幾所破房子倒了。村委接到電話,說玉女山隧道垮塌了,要救人。所有的青壯年勞力全部都趕去工地,我也就趕過去了,挖完了隧道,救完了傷員,隧道另外選址,重新開工,我就上工地了。以后就再也沒得他們的消息。”
“等我回到寨子里,那都是幾個月以后了,才聽說蘇大民犯了錯誤,跳塔自殺了。至于沐劍平,我們本來就不熟,他又是外鄉人。勘察隊隨時都能轉走,我就再也不知道他的消息了。”
“但是地震的時候,沐劍平根本就不在工地也不在隊里,他怎么會失蹤呢?”
馮瘸子疑惑不解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