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
是一個晴朗的好天氣。
明媚的陽光驅散雨后的晨霧,空氣里的水分折射出光線中的七彩霓虹。當遠處的群山被朝霞映紅的時候,鳥兒的啼唱早就充當了號角,把人們從酣暢淋漓的睡夢中喚醒了。
寨子的超市門口,馮元慶卸下一堆貨物,分門別類地放到超市的貨物架子上。又叮囑他母親貼好價格標簽。然后,他問他母親,他爺前天從醫院回來,吃了藥,夜里睡覺還咳嗽的厲害不?睡得安逸不?
他母親說,吃過藥后咳嗽見輕咯,睡覺不曉得怎么樣。
“你莫急走,去問一下你爺,看他覺得咋樣了不好嘛?”他母親說。
馮元慶答應一聲,把車熄了火。他爺的房屋離超市不太遠,爬上一個坡,穿過一片田壟就到了。他路過田壟,看見兩個孩子在地頭菜園子摘四季豆,把紫色的扁豆花插在頭發上。仔細一看,是馮亮和他小叔家女兒馮子沅。
“哎!你倆個做么撒?扁豆花摘起怎么結豆子?”他笑著喊了一嗓子。
“元慶哥!”兩個孩子笑嘻嘻喊。
“元慶哥,你……你過來……找…找家公嗎?”馮亮問。
“是噠!”馮元慶往近處一幢房屋看,沒看見他爺慣常坐在廊下那地方。
“他跟我家公在那邊說話呢!”馮子沅用手指指爺爺家。
他們兩家離得不遠,爺爺家那片房子是二層的水泥樓房,地基墊的老高,場地很寬敞。四面都是樹,樹下有幾個石凳石桌。周圍這一片木房子,住的大都是老年人。沒事都聚在這里下棋喝水聽廣播。
馮元慶搭眼往那邊一望,看見他家公正和馮亮的爺爺坐在那邊說話。他就招呼一聲,走了過去。
這邊馮亮和馮子沅,摘完四季豆,又去忙著籬笆架子上逮天牛去了。
馮元慶走上幾節臺階,走過幾家房屋,轉到那邊樹下。他看見他爺正抽著煙袋跟叔公說話。他叫了兩聲。
“公”,“叔公”。
他們答應一聲。
“醫生不是喊你不要早起就抽煙袋嗎?”
馮元慶看著他家公吸著那刻不離手的大煙袋。不滿地說,“你吃了藥還是要吸煙,藥效還怎么管用呢?”
“吸了四十多年了,戒不掉。不吸不安逸?!彼夜唤浶牡卣f。
“你早起的藥吃了沒得?夜里睡覺還咳嗽嗎?”
“哦,好多咯,能睡兩三個時辰不憋氣咯?!彼夜f著,站起來往家走,“我忘記吃早晨的藥咯,這就回家吃去?!?
馮元慶跟叔公招呼一聲,看他家公一瘸一拐的走下臺階,趕快緊走幾步扶著他。
他們走下場地的臺階,又走過一片房屋,慢慢走回家。馮元慶找出藥,眼看他爺吃上。然后再三叮囑一番。他說完以后走下門前的石階,剛要轉彎離去,一抬頭看見對面走來兩個人。一個是安沐,另一個竟然是鎮上中學的楊老師。
早晨吃過早飯,安沐和楊老師商量了一下。他們想今天就去找馮瘸子。馮瘸子這件事成了整個事件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安沐想起來就覺得很激動。但考慮到楊老師和馮瘸子年齡都大了,談論起四十年前的舊事容易引起情緒波動,所以他一再提醒自己,談話過程千萬要平和。
有些事只要問清楚緣由,找到一個答案就可以了。沒弄清楚以前,誰也不能評判別人。那本來就是個特殊的時代。在那個時候,一個人的本來面目或多或少會受到影響。隔著四十多年的心酸路往回看,誰又能說得清呢?
安沐向阿婆問明馮瘸子的家,兩個人就一路走了過來。他們并沒有看到籬笆墻邊的馮亮和馮子沅,倒是馮子沅眼尖,老遠就喊了一聲,兩個人跑了過來。聽說他們要去找馮元慶的家公,他們就指了指房子。
馮亮問安沐,嚴毅在家干什么?安沐說,一大早他就打電話給鎮上通訊公司,正安裝網線呢!兩個孩子就打聲招呼一溜煙跑走了。
安沐他們就走上前來,沒想到正好跟馮元慶走個對面。
馮元慶也是在鎮上中學上的初中,那時候楊老師還是校長。聽說安老師跟楊老師是來找爺爺的,馮元慶非常驚訝。
他們簡單說了幾句話。楊老師只說他跟馮瘸子是四十多年前的朋友,這次來想見他一面敘敘舊。
馮元慶今天特別忙,接了好幾個單要去給人家送貨。盡管他覺得這件事很奇怪,但他已經沒有時間陪他們聊了。于是說了兩句話就匆匆忙忙走了。
他雖然急急匆匆開車走出寨子,心里卻滿腹狐疑。楊老師認識家公也并不稀奇,畢竟是同一個鄉鎮,而且楊老師跟家公年齡差不多。但這個山東來的安老師,他怎么會認識楊老師呢?他又想起家公那天第一次見到安老師時說過的話,越想越覺得奇怪。
他們跟爺爺有什么可談的呢?
安沐跟楊老師慢慢走上臺階。安沐打量著這棟普普通通的木房子。這棟房子跟周圍的房屋差不多。雖然有些破舊,但是依然很結實。門前有一截石頭壘成的墻。墻邊有一棵樹,樹旁有一大叢雞冠花和地雷花。花兒開得正旺,紅黃相間,非常好看。
房子的廊下擺著一張方桌,方桌上一只空碗。一只花貓本來伏在桌子角邊,看見人來,警惕的瞪大眼睛,一下子竄到房子上面去了。
旁邊灶屋的門口有幾只摘下來的南瓜。堂屋的門開著,他們走過去,看見迎面的墻上貼著幾張舊年的掛歷。掛歷上印著綠綠的西瓜和大大的土豆還有沉甸甸的稻穗。下面印刷著某個廠子生產的肥料。
里屋的門半開著。聽到有人來,里屋的人走了出來。
那是一個六七十歲的老頭子。他的頭發全白了。背有些駝。穿著一身普通的黑色褂褲。他走路有些瘸,一條腿走出去,另一條腿才慢慢地拖過來。好像比另一條腿短了很多似的。
他看見來了兩個陌生人,開始有些發愣。再等他仔細看清安沐以后,忽然,他的臉色大變。
“瘸子,是我?!睏罾蠋熉哌^去,“我是楊鴻洲,你還認識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