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16)
- 杜豆豆的夏天
- 棠棣之夏
- 2456字
- 2021-12-05 21:52:22
“我記得那是四月的中旬左右,天氣還稍微有些寒冷。有一天晚上,我和劍平正在商量什么時間動手轉移,以及用什么工具轉移。因為東西大小不一,最理想的就是用挖隧道時用的手推車。所以我們就想找個什么借口去弄一輛。正在這個時候,大民子急匆匆地跑過來了。”楊老師回憶著。
“大民子是負責監工的,他們晚上剛接到會議通知,才開完會就急忙跑過來告訴我們,說上面剛下通知,明后天就要開挖六號涵洞。”
“六號涵洞是什么?”嚴毅問。
“那時候挖隧道主要靠安裝炸藥打炮眼,一個隧道要從不同的地點炸開涵洞,然后人工開鑿。玉女山隧道就有六個涵洞口。因為前幾天五號涵洞出了問題,所以臨時決定,先從六號涵洞開挖。”楊老師說,“而六號涵洞離我們發現的洞口最近,爆破很容易引起山體垮塌,所以這就給我們出了一個難題,我們已經來不及等三四天了,必須連夜轉移。”
“大民子早就在寨子四周相中了一個山洞,說是人跡罕至,完全不會被人發現。”楊老師說到這里,嘆了口氣,“其實,我們那時還是太天真了,以為這場運動不久就會平息,到那時我們就把它們取出來。”
“因為連夜就要動手,我們根本沒有準備,但又沒法選擇。所以只能冒險。于是那天晚上,我們就行動了。”
楊老師說的口干舌燥,安沐給他倒了一杯水,他端起茶杯,茶水的熱氣氤氳,他的臉浮在蒸騰的熱氣里,沉重而晦澀。他停頓了一會,喝了一口茶水,繼續說了下去。
“運送石頭碎渣的小推車都是集中存放專人管理的。我恰巧跟那個管理存放登記的人很熟。但半夜借小推車毫無道理,于是,迫不得已,劍平讓我找到那個人下棋,吸引他的注意力,趁機“偷”一輛小推車。而由他們兩個負責轉移,我只好同意了。”
“我找到那個人,裝作要挑戰他棋藝,激起他的斗志,那晚,我用三塊多錢的工資當作賭注,硬是把他堵在窩棚里下到天明。我估計他們應該是得手了,才停止下棋,裝作輸了錢很懊惱的樣子,罵罵咧咧離開工地,回到宿舍。”
“他們轉移成功了嗎?”安沐急切地問。
“東西是轉移成功了。”楊老師說,“但是他們天明來還小推車的時候,被人發現了。”
“被誰發現了?”嚴毅問。
“跟馮大民一個寨子的馮瘸子。”楊老師說。
“馮瘸子?”安沐和嚴毅同時叫出聲。
“馮瘸子不就是元慶哥的爺嗎?”嚴毅驚訝地看著安沐。
“是的。”安沐回答,“杜豆豆的外婆說,馮瘸子就是在那個時候挖過隧道。”
“馮瘸子的成分不好,被派來挖隧道,干的都是最臟最苦最累的活。
“我是后來才聽他們說的,說馮瘸子早晨起來小解,看到了他們推著小車。”
“馮瘸子告發他們了嗎?”安沐緊張地問。
“沒有。馮瘸子很聰明的。”楊老師說:“他自己知道身份不行,人微言輕。何況又沒有什么證據,只是有些可疑罷了。但他留了個心眼,竟然開始跟蹤偷聽他們的談話。”
“劍平和大民子開始幾天還提心吊膽,但看到馮瘸子沒什么動靜,就放下心來。但是后來有一次,大民子無意中發現馮瘸子竟然跟蹤他。或許他是聽到了什么,過了幾天,上面下來了一個說是來自省城的頭頭,點名道姓地把蘇大民叫走了。
我們不知道上面的頭頭為何要見一個村寨里的農民,只知道蘇大民回來之后目光呆滯,一言不發,不知道想些什么。又過了兩天,距離我們轉移大概有一個周,那個頭頭突然又把蘇大民叫走,劍平特別焦急擔心,連我也不敢輕易判斷。但是,大民子回來后,卻被上面免職了,并被撤銷一切職務和待遇。”
“馮大民是因為什么被撤職的呢?”安沐問道。
“我們完全不曉得。又過了幾天,馮瘸子跟工地上另外一個人打架,被遣返回村寨了,馮大民竟然也受了一些牽連,暫時回了村寨。我和劍平送他離開工地,還覺得過不了幾天就會又見面的,還叮囑他多留心“那些東西”。他都一一答應了,第二天就扛著鋪蓋卷回家了。”楊老師的神色黯然。
“我們看著他走上山路,拐彎不見了。然后,我和劍平也分手了,劍平要回勘探隊,我回工地。我們倆在山梁上告別,我看見他穿著那身格子條紋衫,一步一步消失在樹林里,竟想不到,那日一別,竟成了我們三人的最后一面……”
楊老師不勝唏噓,老淚縱橫。
“過了一兩天吧,宣傳委的突然調我回去,要我寫一份材料。因為事情突然我都沒來得及給劍平說一聲,就匆忙離開了工地。回到縣里,連續走訪了五六個鄉鎮,采訪一些基層的勞動代表和模范。寫材料整整十幾天,就在這十幾天里,玉女山隧道竟然出大事了。”
“發生了什么事情?”嚴毅急急地問。
“一場突發的五六級的地震引起了大規模山體垮塌。整個垮塌路段波及方圓十幾里地。”楊老師回憶往事,仍然心有余悸,“當時死亡人數就有幾十個,受傷者不計其數,還有一部分人被掩埋在坑道里。這個事件實在太震撼了!地震過后二十四個小時之后又連續發生了好幾次余震,等到余震停息,所有的力量都在搶挖坑道,沒人再去關注別的事情。”
“等到這件事情終于忙完,一切搶挖完畢,死者安葬,傷者救助。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我才重新回到工地。而這時我才知道,劍平失蹤了!”
“我父親不是在勘探隊嗎?他又不是工地的人,怎么會失蹤呢?”安沐焦急地詢問。
“勘探隊的人也不知道。”楊老師說,“地震發生時,他們本來就在山里。而且,在搶挖坑道時,所有的人都在關注被掩埋在坑道里的人,竟然沒有發覺,他什么時候不見了。”
“他是什么時候、在哪里不見的?”安沐問,“是地震之前還是地震之后呢?”
“誰也不知道。”楊老師拍拍安沐的手,悲傷地說,“孩子,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那場地震,奪走了幾十條生命,還有很多傷者正躺在醫院里等著救治,也許那些上報失蹤的人也早已經死去了。在大災大難前,一個人的生命算得了什么呢?”
“我到處打聽,各個傷者救護站,醫院,各個工地臨時醫療所,都打聽遍了,誰也沒有見到他。這樣打聽持續了很長時間,勘探隊都上報失蹤人數了,我還是不死心,覺得他不可能就這樣離開我們。直到有一天,等我回到縣里,傳達處的人忽然遞給我一個包裹,說已經收到這個包裹很久了,因為我下鄉所以沒能見到我。我打開一看,竟然是一幅畫。”
“那幅畫就是我父親畫的嗎?”安沐恍然大悟。怪不得他看那幅畫的時候,總是有種很熟悉的感覺。原來,那是父親暗地里傳達給他的一種信息吧!安沐的眼淚流了下來。他情不自禁地哽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