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沐看著楊月把那些釘子一枚一枚拔下來。這個鏡框不知道是什么木質，綿軟而細膩。看起來即使嵌的挺深，要扎緊卻也不難。

楊月把釘子都拔了下來，然后小心的把相框后面的擋板卸下來，里面是一些發黃的硬紙殼。拿開這些硬紙殼，里面是一些同樣發黃的舊報紙。

“你看，這是什么？”楊月突然問。

她一手指著硬紙殼和報紙中間的部分。安沐看到，在那里，有一個很明顯的方方正正的的痕跡——紙殼和報紙上兩面都有著同樣發白的、方正的印記。

這里，原來應該有一樣東西，現在已經不見了。很顯然，是這件東西取走了之后，原來被塞緊的照片才會有活動的空隙。

安沐一聲不吭，他也很難做出判斷。但他記得，前兩天他看到這些照片的時候，應該是沒人動過的，因為他還注意過這張青年的照片。那么，就是在這兩天，瘋婆婆過來打開過鏡框嗎？

他示意楊月把最后的幾張報紙拿開，楊月小心翼翼的揭開那些已經模糊的報紙。大部分的照片是結結實實用漿糊粘在報紙之上的，只有幾張照片看來是后期才擺到上面的。

安沐突然看到，有一張照片的背后，寫著兩個字。他拿起來。還正是那張青年的照片，后面居然寫著兩個端端正正的鋼筆字——子義。

子義？安沐的心臟怦怦直跳起來。這不是父親日記中的另一個好朋友的名字嗎？難道就是這個青年嗎？

沒想到無意中竟然得到這樣一個線索。這一瞬間，安沐的心里非常激動。他仔細地看著這張照片。

這個青年看上去個子不高，人也比較瘦。留著一個當時可能很流行的偏分頭。穿著的卻不是蘇大民那種平常的布褂，而是一件當年很時髦的白色襯衣，下端扎在了褲子里。襯衣口袋上竟然別著一支鋼筆。他一手扶著大樹，一手叉著腰，非常自然的笑著，看起來非常開心。

安沐也知道，七八十年代的農村小伙子找對象，都是到處找人借襯衣，然后相親的時候，一定要在口袋里別上一兩支鋼筆，表示自己是有學問的。這在當時是非常趕時髦的。

這個年輕人不知道是這種趕時髦的當地人，還是跟父親一樣，從全國各地外來的大學生或者是勘測隊的人員。不過，現在有了這張照片，倒是有了一個不錯的線索。先去問問，這個“子義”是不是當地人。

想到這里，他問楊月，這張照片可以先借用一段時間嗎？楊月雖然好奇，卻沒問什么。安沐隨即告訴她，父親的日記中出現過這個年輕人。他和父親以及蘇大民，應該是好朋友。但不知道，他是不是當地人。

楊月搖搖頭。說在她的記憶中，寨子里是沒有這個名字的。不過可以去問一問老一輩的人。畢竟，這個“年輕人”現在應該也快要七十歲了。

安沐再看其他的照片，也沒有再發現有什么價值的東西。他讓楊月把相框先裝起來。等他用完相片，再還回來。

他們在屋子里巡視了一圈，也沒有發現什么蹊蹺。普普通通的房屋。除了一張床和幾個裝著舊衣服的箱籠，再就是一些過時不用的農具和幾個快要爛掉的背簍。瘋婆婆來干什么呢？難道就是為了拿回相框里的這樣“東西”？那為什么這么些年來都沒拿，反而現在要過來拿走呢？居然還要瞞著女兒？安沐在心里暗暗地想著。

他們走出房屋。楊月把門鎖好。他們順著臺階慢慢往下走。

“你媽媽這兩天又來過這個房子嗎？”安沐邊走邊問楊月。

楊月呆了一呆，“不會吧！”她說，“要說以前，我不知道。但這兩天，鑰匙一直在我這里。我只要離開她，都是央人陪著她。或者趁她睡覺還沒醒時，把她一個人鎖在屋子里。她是沒法離開的。”

安沐又問：“以前，你發現你媽媽對這些老照片用心過嗎？比如，她不讓你動。或者她經常自己動相框。”

楊月搖搖頭。她說從她懂事起，就一直住在自己家里。這棟老房子就幾乎荒廢了。但是媽媽犯病就會跑過來，那時候，自己和阿爸就會過來找她。

“這個鏡框一直掛在墻上，也沒見媽媽動過。”她說。

是的，鏡框后面的木板墻都有一個印記了。說明這些年，它一直掛在這里。那么就奇怪了，如果瘋婆婆沒法過來，還有誰能過來打開門動這些相框呢？

“老房子的鑰匙只有這一把嗎？”安沐又問。

楊月把鑰匙交給安沐看。“原來有兩把的，媽媽經常亂動亂開，后來另一把不知怎么就找不到了。”

安沐看著手里的這把長鑰匙。還是在電影電視里見過這種造型奇特的鑰匙和門鎖。在現在的新時代早就不見很多年了。

“好幾年前就丟了。”楊月又補充說，“反正里面沒有什么東西，就一直沒找。”她說。

就算有人撿去這把舊鑰匙，也不一定想到這幢舊房子，更不會想到拆開相框拿走一樣“東西”的。那簡直就是天方夜譚了。安沐在心里想。

但是，如果有人存心“偷”走的，那就不一般了。至少說明，這個人了解所有的事情。“他”知道這個“秘密”！

安沐猛然停住腳步——不！這樣想也太可怕了。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二十一世紀了，還有什么能隱藏在暗夜里那么些年呢？自己是不是神經過敏了？他在心里嘲笑自己。

他們走過破破爛爛的石階路。下面那一片片新房屋干凈明朗，綠樹掩映中間或閃過一朵朵紅的黃的花，人聲喧嘩里夾雜著幾聲雞鳴狗吠，石階路也變得寬闊平整，兩邊的菜田竹籬一片生機勃勃。幾只碩大的花斑蝴蝶翩翩的飛舞著，飛過樹籬，直向那一簇簇金黃色的菜花里飛過去了。

安沐再次回頭看看那幾座破破爛爛的房屋，仿佛感覺自己像一個古代的書生，從《聊齋》中的荒宅院落里走出來，一步跨進了鮮活明亮的人間。

又走了一個轉彎，突然聽見一群嘰嘰喳喳的說笑聲，安沐往遠處一看，那群孩子們一路說笑著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