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月從嚴毅家回來以后,簡單做了晚飯吃完,然后扶媽媽上床躺下。
媽媽最近的病情很奇怪,時而清醒時而糊涂。一直在兩個時間空間里不斷穿梭。這在之前,可是從未有過的事。
只是,她現在清醒的時候比較少,而糊涂的時候,不像以前那么吵鬧,只是發呆。眼神空洞而呆滯,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瘋婆婆躺在床上,不一會兒就進入夢鄉。并且很快響起了一陣楊月從小到大聽慣的、輕微的鼾聲。楊月沒有回自己屋子,她緊挨著母親合衣躺下,腦子里翻騰著白天的所見所聞。
安老師的父親竟然死在白塔下的礦洞里。這簡直太意外了。聽嚴毅婆婆講,派出所里的人直接把車停在公路上,然后下來幾個人從山后轉到白塔,抬走了老人家的遺骨。聽說,安老師父親的一條腿骨是斷的。
四十多年前,究竟發生了什么?
楊月輾轉反側。想著自己的母親,想著母親的前夫蘇大民,還有自己老實巴交的父親。他們的死都與那些文物有關吧?那些人是誰?在山洞打暈嚴毅的人,還有在自己家出現的那個人,這會是四十年前的人嗎?不會的吧?如果算起來,四十多年前參與這件事的那些人,到今天,至少得有六七十歲了。回想那個穿雨衣的男人,他跑下臺階時腿腳非常靈敏,怎么可能是個六七十歲的老人呢?但如果不是的話,又有誰知道這件事與母親有關呢?
她想來想去也沒有頭緒。漸漸的,困意涌了上來。她迷迷糊糊間正要朦朧睡去,突然,本能讓她激靈了一下:母親的鼾聲停了。
她睜開眼睛,前面高處的房屋模糊的燈光正好照在她家的玻璃上。借著這一點殘光,她看到了近在咫尺的母親的臉。
母親停止了鼾聲,一點聲息也沒有。她閉著眼睛,發絲都紋絲不動。但是,在這一瞬間,楊月的心里閃過一種怪異的感覺,她感覺母親并沒有睡著,她是醒著的。
楊月本想叫一聲媽媽,可是,她的心一動,立刻閉上眼睛。努力使自己氣息平穩。但她全身的感覺器官都在伸展著,收集著空氣里不尋常的氣息。
母親一動不動。足足過去十幾分鐘,時間長的楊月都懷疑是自己神經過敏。母親是個病人,她怎么會裝睡騙自己的女兒呢?她幾乎都要放棄這個可笑的想法了。可是,就在這時,床板忽然輕微地顫了一下。楊月不由自主,全身立刻繃緊了。她發現身邊的媽媽竟然動了。并且,她好像輕輕掀開了被子,然后坐了起來。
楊月感覺媽媽在地上穿鞋子,現在應該是背對著她。她偷偷睜開一只眼睛。瞄向媽媽的方向。
媽媽輕手輕腳地穿好衣服和鞋子,又轉過身來。楊月連忙閉上眼睛。她的直覺告訴她,母親在看她。一會兒,楊月感覺母親給她搭了搭毯子。然后,她走到門邊,輕輕推開門,走了出去。
楊月本想立刻起身追出去,但理智告訴她,母親就在外屋,隨時能走進來。她屏住呼吸,豎起耳朵聽著外面的動靜。
堂屋桌子的抽屜響了一聲,母親拉開了抽屜。她在抽屜里摸來摸去。楊月剛收拾完桌子,這里面只有一個老式的手電筒和一把剪子。果不其然,母親拿起了手電筒,她摸到手電筒,啪嗒一聲,燈光亮了。楊月從門縫里看出去。母親低頭檢查了一下手電筒,在屋子里轉了一圈,然后打開屋門,徑自走了出去。
楊月這一下非常吃驚,母親已經近七十歲,還有病。萬一摔倒可不得了。但是,心里的疑問又讓她無法喊出口。她飛快下床穿好鞋子,跑出屋門。
出門以后,她才看到,外面并不漆黑。一輪圓月高懸在澄藍的天空,將乳白色的月輝灑在大地上。寨子像披著一件白紗。明明暗暗,邊緣清晰。而且,母親畢竟年紀大了,行路緩慢。她開著手電,照著腳下的路。現在,那一圈黃色的光暈剛剛走到臺階下面。
楊月反手把門輕輕掩上。她手里拿著手機。自從那夜過后,她養成了手機不離身的習慣。母親年紀大了,意外隨時可能發生。有手機在手,至少喊人要方便一些。
楊月躡手躡腳輕輕走出回廊,走下臺階。跟母親保持著十幾米的距離。這個距離既不會被母親發覺,萬一有事,她也會幾秒鐘跑過去。
瘋婆婆腳步從容的往前走著。走下臺階之后,前面是一戶人家的拐角。她拐過屋角,踏上一條寬寬的路面,然后徑直往前走去。這條路并不是通往老房子的,這出乎楊月的意料。這條路會一直走到櫸樹下,走進田野,走向白塔。
月光普照,瘋婆婆的身影在月光下清晰可辨。她執著的往前走著,絲毫沒有回頭,似乎這是一條她走過的最踏實最放心的路。
楊月的鞋子是一雙布鞋,走路沒有聲音。而且現在月光明澈,路邊的每一塊石頭和每一棵花草樹木都清清楚楚。她不知道媽媽是清醒的還是又犯了病,所以不敢貿然喊她。但好奇心又讓她亦步亦趨。她真的想知道媽媽到底要干什么。
她盡量把身體隱向路邊,兩邊的樹木的影子成了她天然的屏障。但黑暗也讓她莫名的緊張著。月光下的山坡路很清晰,媽媽的身影也很清晰。但兩邊陰翳的樹林里,仿佛藏著未知的恐懼。幾聲鳥雀的低鳴,夜風吹動樹葉的聲響,枝條相互抽打發出的音浪,陡然平添了一些驚悚。這讓如銀的月色也變得詭異起來。
瘋婆婆已經走出村寨,爬上前面的山坡。前面是一片田野。這是比較難得的一片地,因為地勢開闊而且平坦,所以種了各種各樣的莊稼。這里也有楊月的一塊地,種了一塊苞谷和一塊紅薯。玉米葉子剛開始黃包,再過十幾天大概可以收早了。奇怪的是,瘋婆婆非常熟悉自己的田地,在苞谷地邊站了一下,還伸手摸了一下苞谷的大棒子。
這一瞬間,母親的動作讓楊月產生一絲錯覺,仿佛這是午后,母親要下地掰苞谷給她做苞谷粑一樣。但母親只頓了一下,繼續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