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夢中的她，身子仍在抽抽搭搭。

易臨淵上前，把她抵在眼眶的毛巾拿走，換了一個更溫熱的。

被毛巾擋住了最好看的眼睛，留下的是發紅的鼻尖，是帶著厚重鼻息聲的呼吸。她的兩只手無意識的舉在眼前，凌亂的劉海在熱氣下微微貼著潔白的額面。

身后，門口傳來一聲“認證成功”后，一人走了進來。

拿著涼下來的毛巾，易臨淵盤腿在床邊坐下，看著被毛巾擋住大半張臉的云卿，沒有回頭。

而那邊進來的人，也一直沒有出聲。

窗邊的光齊整的落在他們的身上，睡著的云卿背對著日光彌漫的晨光，易臨淵則是抬起手掌，擋住那些透過毛巾縫隙掉落下來的多余的光。

安瀾最終還是輕輕走近了幾步，她的手中，不知何時已經多了一條同樣溫熱毛巾。

安瀾把云卿的毛巾慢慢抽出，看見那腫得可怕的眼睛，看見那滿是莫大悲痛的小臉。

心，又再一次抽痛。

她動作極輕的撩開貼在云卿額間的劉海，緩緩把手中的熱毛巾敷到她發腫的眼眶。

做完這些，她立在床邊，不說話。

“安老師。”易臨淵叫她。

安瀾一驚，慌張低頭看著仰頭看著她的易臨淵。

“您何必這么矛盾呢？”他繼續說，但是把頭低了回去，沒有看著安瀾警惕的雙眼。而是盯著云卿瘦小的身子，目光停在她面頰柔和的線條，滿目柔情。

“你要是要想當一個好母親，那您就該一直是她的好母親?！彼f著。

“但您要是決定了不需要這個角色，就不要試著加入一些短暫的溫情。”

“不明不白的溫情，只會讓你們都更加矛盾?！?

云卿似乎身在一場夢魘，微抖動著身子，突然伸出手抓住了身下的被子，絞著的力道讓指尖泛白。

易臨淵扣開那纖細的手指，握住。

云卿極小聲的啜泣，只有氣息，她緊緊回握著他的大拇指。

“我沒有矛盾，我一直很明白?！卑矠懗隽寺暎抗庥行o散，聚焦不到任何一個點，眼里滿是模糊視線的水霧。

“不矛盾嗎？”他反問她。

“那安老師不妨說說——”

“您愛您的女兒嗎？”

易臨淵的聲音落下，安瀾的腦海中就涌滿了許多東西，攪著她的思緒，令她崩潰的是，混沌的腦中漸漸清晰的是云卿的音容笑貌。

還有她眼里的澄澈。

安瀾回答不出來。

但很快，另外一個問題就沖擊著已經被摧毀的防線：

“您懂什么是愛嗎？”

易臨淵說完這話，把云卿敷眼睛的熱毛巾捂緊了許多。他知道，云卿已經醒了，也在等著答案。

但安瀾的答案，是空白的。

云卿聽到離開房間的腳步，心尖漫上來的無盡悲傷寸寸都在蠶食著她的思緒，每分情緒都加劇著疼痛。

易臨淵沒有看安瀾走出門的身影，但他意識到安瀾的腳步停在了門邊。

易臨淵慢慢抽開了云卿的手，輕輕的在那可以清晰看見血管的手背拍拍，似在安撫。

易臨淵起身后，云卿就自己把眼前的熱毛巾捂得更緊，而小聲的抽泣也一瞬間變成清楚的哭腔。

易臨淵走近安瀾，看著她復雜的神色，看著她立在門邊聽見云卿哭聲后停下腳步樣子。

“如果您的話還是欲言又止，那就留到以后再說吧?！币着R淵扶著門的兩側，緩緩合上了門。

安瀾不得不退后兩步，被關在外面。

她下意識就又要用權限打開房門，卻在手指觸到感應器的前一刻停下：

愛女兒嗎？懂什么是愛嗎？

兩個問題繞在耳邊，來回穿透著混亂的大腦。

安瀾抬起袖子，摁在自己的眼睛上，衣袖暈開的小小一片，是為什么呢？

為什么自己在哭呢？

當年是自己狠心把那小小的女兒扯進來的……

安瀾深吸一口氣，重新扎緊了自己的頭發，手放進衣兜，壓著步伐離開了。

在很小的門縫后，易臨淵聽著門外微小的腳步聲減弱到消失。

他重新走到云卿的身邊。

他把手再次伸進她的指尖。

“你還好嗎？”他柔聲問她。

回答他的，是劇烈的哭聲和嗆著發不出聲音的嗓音。

云卿的手無意識的抓緊了他的大拇指，力道使得兩個人的掌間都在發白。

易臨淵心下一陣痙攣，微微回握著著她的手，煎熬的聽著她的哭聲。

他說不出話了，直到哭聲漸弱。

易臨淵拿下來云卿臉上的毛巾，發涼的毛巾只有靠近眼眶的部分是溫熱的。

離開了眼前的遮擋，云卿下意識的用手微微擋住自己的眼睛，抖著氣息用嘴巴呼吸來身邊的空氣。

易臨淵站起了身，拉過她另一側身子的被子，蓋住了她身體的大半：“不哭了，你真的要休息了。”

云卿點點頭，撩去眼前的碎發，雙手環臂，整個身體蜷縮著，像是一種自我安慰的取暖。

看著她的動作，易臨淵的思緒是慌亂的。

他心疼她。

看著她難受，易臨淵在想：

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忤逆安老師的意愿，引導著讓云卿聽到了一些若有若無的答案。

安瀾讓他幫助云卿加入U計劃，所以很早的時候，他就知道了“安老師女兒”這個人的存在，所以在正式和云卿見面之前，易臨淵已經在暗處見過云卿無數次了。

在一次次的觀察下，他那時候就發現云卿很寶貝脖間項鏈，他也知道云卿很需要媽媽這個角色。

那張云家不外流的家族合影，就是他給安瀾弄到的，照片按下快門之前的云卿，總是看著身旁有媽媽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們。

后來在幫助云卿加入U計劃的過程里，他又了解到安瀾對云卿所做的一切后，他就無法平靜的把這么兩個人聯合到一起。

云家是達斯坦州最大的家族，作為家族領頭人的女兒，云卿本該是最幸福的那一位。

但云卿的親情卻一直都是破碎的……

狠戾的父親，不知名的母親，沒有血緣關系的姐姐。

以及，在知道云卿生病后私下百般阻撓云敬梟尋找配型的叔叔嬸嬸們。

他沒有家，她也沒有。

所以，他心疼云卿為此事而難過的模樣。

這些莫名其妙的同情，讓自己不知覺的靠近她，說安老師矛盾，自己又何嘗不矛盾呢？

他也一直瞞著云卿，瞞著她自己暗中觀察她的事。

我想幫你，但我的關心，為什么又讓你更加難過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