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生產破壞行為

經濟學家托斯丹·凡勃侖在他的著作《商業企業理論》（1904）中分析了金融詛咒的核心——財富創造者和財富攫取者之間的沖突。財富創造者是制造者與生產者，而財富攫取者是取用者與掠奪者。他指出許多商人通過積極的損害行為變得富裕。他們擾亂正常的生產流，揠苗助長以提前獲取果實。他揭露了資本主義最大的公開秘密之一：大資本家并不喜歡有效率的競爭市場，他們更偏好對自己有利的壟斷市場。

此書是在記者艾達·塔貝爾曝光約翰·洛克菲勒的標準石油壟斷后出版的。在《麥克盧爾》雜志上刊登的一系列文章中，塔貝爾揭露了洛克菲勒是凡勃侖式破壞行為的始作俑者，擾亂了市場上原油的生產與分配，通過擠壓競爭對手來建立全美范圍內的壟斷。洛克菲勒進行行賄和提供回扣，創立了一個信托基金以規避反對跨洲經營的法律。通過信托機制，洛克菲勒控制了全美超過90%的石油煉制，從消費者手中攫取了巨大的財富。他使用惡劣的手段壓制合法競爭對手，將誠信經營的商人擠出了產業。不僅如此，他還向海外擴張，從全球稅收體系中鉆空子規避監管。被曝光后，公眾的憤怒最終導致標準石油公司解體為各“寶寶標準公司”，其中包括今天的埃克森美孚和雪佛龍。

洛克菲勒僅僅是凡勃侖時代統治美國經濟的“強盜大亨”之一。在牛肉業、制糖業、威士忌、船業、道路、鋼鐵、棉花、織物和皮毛等行業都存在壟斷現象。然而金融行業的壟斷使得他們通通黯然失色。1913年的《貨幣信托調查》中揭露了主要金融公司的巨大陰謀。他們控制著美國的大部分工業，并且操縱了金融票據交換所及紐約證券交易所。而這一切實際掌權人是銀行家約翰·皮爾蓬特·摩根。曝光后，同謀者同意依據“銀行業道德”的契約不再相互競爭。

金融業的壟斷比一般產業的壟斷更加危險，這是因為“如果你控制了信用，那么你就控制了一切。”金融具有非常實用的價值。這里面主要的問題在于存在過度的金融、錯誤的金融手段沒有被民主制度審查。

除了壟斷，在凡勃侖時還存在著其他的一些生產破壞行為。其中最有名的一件也與摩根銀行有關。在整個十九世紀，巴拿馬是哥倫比亞的一個省份，轄有一段貫通南北美的盈利鐵路。在一個與美國總統西奧多·羅斯福的聯盟中，摩根大通武裝支持了巴拿馬的分裂分子。1903年11月，巴拿馬從哥倫比亞獨立，然后處于美國的有效控制下。巴拿馬運河于1914年開通，摩根引領著美國銀行將巴拿馬變成避稅和洗錢的天堂。財富攫取者獲得了政府的支持，并使其認為這是一種愛國義務。這就是破壞行為。

在“競爭力議程”之下，我們處于一場全球經濟的競賽中，必須向我們最大的國際公司提供補貼——包括企業減稅、管制放松、免費通行證等，以使得他們建立壟斷地位，更好地參與這場競賽。

在這種競爭力議程下，金融化的資本主義催生了許多謬論。其中之一就是被用作破壞工具的離岸避稅天堂。“轉讓定價”便是其中一個經典的避稅手段。假定一家西班牙跨國公司在厄瓜多爾生產一箱香蕉需花費1000美元，而加利福尼亞州的一家超市將以3000美元的價格購買該箱香蕉，那么該筆交易存在2000美元的利潤。這家跨國公司可以設立三家子公司：用于生產香蕉的厄瓜多爾公司、用于銷售香蕉的美國公司，以及巴拿馬公司。巴拿馬子公司是沒有員工且位于避稅天堂的空殼公司。厄瓜多爾公司將香蕉出售給巴拿馬公司，巴拿馬公司再將其出售給美國公司，最后由美國公司將其在超市出售。

• 厄瓜多爾公司將其以1000美元的價格出售給巴拿馬公司（零利潤）。

• 巴拿馬公司將其以3000美元的價格出售給美國公司（2000美元利潤）。

• 美國公司將其以3000美元的價格在超市出售（零利潤）。

如此一來，這2000美元的利潤就被鎖定在巴拿馬公司中。由于巴拿馬公司位處避稅天堂，無稅賦，因此在整個過程中都不會產生稅款！

這就是生產破壞行為。因為它使得市場中那些有能力建立這種昂貴的國際計劃的大型跨國公司受益。埃德蒙和威廉·韋斯特兩兄弟于1897年在英格蘭利物浦成立了聯合冷藏公司，而這正是跨國稅收策略的開拓者。

這些金融從業者也破壞了交易市場。在2008年金融危機時期，盡管需求下降，原油價格卻從2007年6月的65美元/桶升至2008年7月的150美元/桶。高盛在2011年發表的一份內部備忘錄中表明，投機交易占原油價格的三分之一左右。投機者并未實際購買石油進行出售，而是借助金融工具進行無限制的交易下注。每次下注都會進一步推高或降低油價，從而造成了巨大的價格波動，羊群效應又進一步加劇價格波動。這種混亂使得大型金融機構受益，他們擁有信息優勢，可以在其他人之前進行買賣交易。

從2010年至2013年，金融從業者利用相同的手段榨取了鋁材市場。行業專家估計，從2010至2013年，美國消費者由于罐頭、汽車及其他鋁制品的各類小幅漲價，額外支付了50億美元。

生產破壞行為的另一個例子則是金融危機期間英國巨頭蘇格蘭皇家銀行（RBS）。蘇格蘭皇家銀行的一個部門在這場危機中對脆弱的小企業收取額外的手續費用、加息，使得他們破產，以此獲得廉價資產。這種破壞行為導致了家庭破裂、心臟病發及自殺行為。

凡勃侖逝世于1929年，就在大蕭條證實他的想法的幾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