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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清風破月花弄影03

她料對了,戎長風的車子第二日傍晚便泊在她回家必經的甬道上,那樣整肅冷靜的人,追起女人來手段一點不遜。

她立刻惱羞成怒,豈有此理,三少爺不要,四少爺要,簡直荒唐透頂!

雖是憤然,實在還是想不到更糟的,幾天以后,有人來找林父,高高個兒,戎裝筆挺。來人自稱廖副官,腰里掖了把手、槍,但是彬彬有禮,說是找林先生談學問。

他們到書房里去談,林父最怕政界軍界的人登門,不明白今日這位有何貴干,心里直打鼓,料想沒好事兒。

廖副官喝著茶,十分謙和地說:“我是揚州老家,跟令堂同鄉?!?

他笑得很和氣,林父略略客氣幾句,喚人給他續茶,一面喝茶,一面寒暄。

林父很納悶,不知這位副官究竟所為何來。怎料廖副官一味攀親戚,只不說實質。直到把林父與他攀成甥舅關系,才漸露正色,拿一雙精目笑盯著林父說:“林先生,我是給戎四爺辦事來的?!?

林父不吃驚,破譯機關需要數學專家,戎四爺差人前來游說多次,想是這次又換了人來嘗試。

林父謙然回絕,說人老腦衰,實在不好勝任。

怎料廖副官連連擺手,說不是為此事而來。

林父一愣,廖副官赫赫一笑,字斟句酌地慢慢道明來意。

廖副官知道這是件麻煩差事,卻也沒料到林父能發那么大火,話沒說完,桌上茶盞被一掌拍得跳起老高,林老先生直指大門,瞠目怒喝:“滾!”

“馬上給我滾!”

林父氣的渾身顫抖,三日不能回復正常,萬沒料到戎長風竟要映月做小。饒是家世衰落,也落不到給人做小的田地,況還是給戎家少爺做??!

更放肆的是,戎長風并未有家室,何以談得上納???偏又是納兄長的未婚妻,簡直是奇恥大辱。

而戎長風卻是認真要做成這件事,所謂先禮后兵,廖副官無功而返后的第三日,林父便上了通敵罪的A極名單。

林父不怕陷害,只怕家族受辱,女兒被人虎視眈眈地覬覦,實在是塊大心病。

若戎家老爺戎敬裁這時候出面倒好些,偏戎老爺出洋不在滬上,回來怕是誤了大事,而三少爺的婚約料定終要作廢,也不必等戎老爺回來商議,作速給女兒找個人家打消戎長風的邪念為是。

林父的要求不高,只要給映月正室名分,家世普通些的男子也可以,不是不看好澹臺,也知道他對月兒有心,但澹臺是有婚約的人,雖然他拒不承認包辦婚姻,到底家中大人不許解約,至今還在拖著。

林父是老派人,深知壞人姻緣傷陰鷙,故絕不贊同他娶映月,發心要給女兒另找夫婿。

然而終身大事豈是那般容易,加之林父現有通敵之罪的傳聞,旁人避之不及,哪里還敢與之聯姻。

獨獨澹臺不懼,他一直苦于對映月戀得無望,僥幸現在戎三爺悔婚了,他怎么能容映月再許別人。

澹臺是受過西洋教育的,在男女問題上,不是膽怯之人,向恩師懇求不允的情況下,作速回南京請父親出山,不料竟然壞了事,父親首先不同意他退婚,更不愿與赫赫戎氏觸礁。

可是情鐘如澹臺,怎能聽得進勸。

見他篤意娶林家小姐,澹臺老爺怒了,索性喊出家傭男丁將他扣留,直至三日后,澹臺才拼死跳窗逃了出來。

而戎長風在這件事情上實在有些囂張太過,既不拖延,也不迂回,不論林家答應不答應,自管遣了媒人送去禮金給林父,并定了農歷十七接映月過去。

映月雖然僅是少女見識,但到底逼急了也要反抗,情急之下聽從了澹臺的建議,兩人出逃,欲避開這樁丑姻。

然萬萬不曾料到,竟被茹曉棠出賣,出走不成,更遭了戎長風的毒手。

……

茹曉棠坐在床沿前,呆呆守著薄如白紙的映月,預見終有一日,閨蜜之情勢必瓦解,世間不有不透風的墻,她的告密豈能永遠瞞住。

門鈴在響,她低嘆一聲惴惴起身,是林家姆媽找到弄堂來了,請入屋內后,林太太臉色慘白地點了點頭示意,沒有說什么,冷靜地尋了針線,給女兒補好鈕袢,帶她回家。

午后的馬路,太陽斑駁地透過樹縫落到地面上,正是漿洗趕制冬衣的時節,半條街的人家都傳出棒槌敲擊砧板的聲音。兩輛人力車一前一后慢跑著,車上一前一后坐著面目麻木的一母一女,映月木呆著一雙眼睛,直到夜深不曾說過一句話、進過一口飯,林太太對著窗戶紙上女兒的剪影,凄涼道:“月兒,擇個日子過去吧?!?

林太太情知不甘,但從一而終的思想是根深蒂固的,顫聲道:“誰讓遇上這般沒有王法的東西!”

姆媽去了,夜漏聲聲,留在屋里防她輕生的奶娘悉悉索索地躺在榻上不放心,只管借著殘月瞧過來,她睡在一片月光下,嚶嚶的,總算顫著肩膀哭了出來。

時值陰歷七月底,中秋在即,歷來風俗有諱:失身的姑娘忌在娘家過節。

林家父母作難起來,林家雖已皈依洋教,但約定俗成的東西無法改觀,戎長風也頗通風俗上的忌諱,不日之后,親自登門,以聘取正室的禮儀放了定,擇定八月初九的吉日領映月過門。

這些映月絲毫不知,更不知澹臺日日來家求見,均被姆媽回絕。

初二日奶娘吳媽先露的口風,乍一聽要她跟戎長風走,映月生生一慟,哭自己昨天還是父母的寶貝囡,今天就已是父母急待潑出去的水。

可是哭過慟過,還是得替自己拿主意。她畢竟不是母親輩的舊時婦女,失了身就認命,她接受的是現代西式教育,受到西風的長久薰染,在這件事上輕易屈服是不可能的。

而林父也早料到女兒不會順從,林父子嗣來的晚,四十有五才得了映月,溺愛也是極端的,故格外任性些,表面雖然淑靜,心里的倔強可是百人之中少有這么一個。

映月當夜噙著眼淚收拾箱籠,打點行李,原是要搬到福音堂住,但想到只有女兒身才可做得修女,她諒是沒有資格了,索性向南京去,去找曾教授她外文的古牧師,古牧師的教堂需要國語翻譯,或許暫且可以容身。

翌日出發前,姆媽哭盡了留她不住,林父深知阻攔無用,只在書室嘆息,傳話出來說:“想散散心就去吧,記得早些回來。出門安全為上,讓阿緒陪去罷?!绷韲诎⒕w去給小姐買了頭等車廂的包房,放女兒走了。

映月從未獨自遠行,想阿緒同去送送也可,主仆二人登車后,阿緒先還不言語,過了午時就話多起來。

“咱逛逛,待初六七返回,初九你可就要過門子,可不能使性子??!”

映月望著窗外緩緩而過的農田蒼樹不言聲,阿緒可就實話實說了:“澹臺少爺的事已經是禍,小姐不能再給老爺添亂了?!?

映月心下一頓,不知所言何故,澹臺有什么禍事?此時恰車行到一處臨時站點,列車停了,外面站臺上列隊立著整肅的大兵,仿佛有些不對,映月正要看出去,聽到阿緒接續了剛才的話在講:“澹臺少爺被軍方查出通敵的罪名,通敵的罪名不比偷盜搶劫這些名色,舉出來就是掉腦袋的大案?!?

映月一驚,不由向阿緒看過來。

“據說前日已經問了罪,是在國外就有了瓜葛的,你想想,那時候老爺最是與澹臺少爺走得近,老爺結識的人又雜,能逃得脫嫌疑嗎?”

說到這里,阿緒被一聲悠長的汽笛聲打斷了,火車重新開行,在隆隆的轟鳴聲中徐徐駛出車站,阿緒繼續道:“這次聽說是南京政府下了嚴令,要嚴懲嚴辦!”

說著,阿緒又格外有深意地壓低聲道:“昨兒我去送水,聽孟股長跟老爺說:‘解鈴還須系鈴人,戎四爺不出面,誰也壓不下這件事?!〗隳?,還不懂的其中的根由在哪么?!?

映月聽的手心冰涼,眼前發黑,此時走廊里傳來整齊劃一的軍靴聲,咔咔行進,恍是照著這里的方向列隊而來,再一聽,果真在門外分左右立定了。

緊接著,一雙皮鞋的聲音出現,同著車輪的哐通哐通聲,那皮鞋漸行漸近,直至走到門口,駐腳了。

幾乎是在剎那間,映月的心揪住了。

門開了,是身披黑呢軍大氅的戎長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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