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仇人

宮殿很大，長長的宮墻似乎走不完，按照要求，每個宮女走路時都要低頭，梅兒的雙眼并不敢斜視，緊隨前面那個人，卻不小心踩了那人的腳后跟，那人轉過了身子，梅兒認得她。她是大土司的女兒，土司的掌上明珠，她就叫段翠兒。

四人中數翠兒長得最美也最有才學，她是全大理最美的女孩。但是梅兒不敢多看她，更怕自己被認出。但她擋不住翠兒的眼睛，梅兒對大家來說是個陌生的姑娘，她沒和大家在一起過。梅兒顯得不合群了，因為她也不想聽懂他們說什么，只是心中發慌。

翠兒沖著梅兒笑了笑。梅兒心里倒有一絲心虛，心里七上八下的。

翠兒現在是囚徒，一個被當作奴隸的人，她也是被送進宮里的當差的。

半年之前，皇帝為了加強他的統治，讓她的父親調到內地為官，明知這是皇帝對自己的權利的削弱，于是她的父親聯合起了幾個大土司干脆就造了皇帝的反。皇帝派了大將軍前來云南平反。

從此她的命運改變了，朝廷的軍隊把父親的城圍住了，絕望的父親要自己趕快走。她帶著丫環婆子在城外的小樹林她遇到了改變命運的人，他就是將軍的三少爺。她和她的女仆們被人擋住了去路。三少爺騎在高頭大馬上，臉上那種興奮的表情，完全不理會她們的苦苦哀求。她們被帶到了軍營，先成了要挾父親投降的工具。但是父親并沒有投降。

在攻城的那天，父親親自指揮護城，而她就在敵營中，他們把她帶到了陣前，她親眼看那支箭射向了她的父親，父親再也沒起來，親眼看著父親的倒下，從此后她的心中就有了仇恨。射箭者正是三少爺。

第三次見到仇人三少爺是在兩天后，她和家人被綁著要離開云南，一路得崎嶇山路使她疲憊不堪，而他卻假裝發善心，讓士兵拿走捆綁自己的繩索，讓她坐上了馬車。其實沒了繩索也逃不出去，因為她只是一個弱女子。

而今她被將軍送給了皇帝，是件禮物，被送進宮里當差，因為她長得漂亮。在宮里當差聽上去比去其他地方要好得多，只要為了換取家人的拼敢幸福，她愿意付出她的一生，因為她的入宮可以換來皇帝對她家人的寬恕，只是父親已經死亡，他再也不可能復活，那個拉箭的人成了最大的仇人。

有人把她們領進了一座簡陋的臥室，這是宮女臨時的臥室，靠東面是一溜兒的鋪位，面積不大，雖然只是幾天，但是大家都要住在一起學習規矩。段翠兒落落大方向大家介紹自己，眾人都以她為大，其他三個長得最黑的苗女本來叫什么，梅兒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緊張，也許自己從來沒有緊張成這個樣，耳朵邊似乎都是嘈雜的聲音，她躲在了床鋪的一角，蜷曲著身體，她們說的也沒聽懂，就知道現在她叫林阿苗，因為她爹是個打獵的，家住林邊，還有田丫、石詩。

“妹妹是不是不舒服？”段翠兒用手摸了摸梅兒的額頭。

“我只是早上沒吃飽。”梅兒說道。

“妹妹怎么稱呼？”段翠兒說道。

“奴家姓紀，名梅兒，父親原本是滇西一秀才。”梅兒說道。

阿苗說：“如果不是大軍的到來，我們不會離開自己的家鄉。看看把這個姑娘嚇得不成樣子，他們竟然還不放過我們。”

段翠兒笑著拉著梅兒的手說：“，你不要怕，從現在起，我們就都是好姐妹了，以后的日子大家要互相照顧。”大伙兒點點頭。

見到了段翠兒，梅兒不禁有點心慌，竟然躲在角上。一個被稱為大理第一的美人。其實她不懂得怎么欣賞，但一直覺得自己見過的最美姑娘應該就是段翠兒。翠兒以為梅兒害怕，一把摟住了梅兒：“妹妹不用怕，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也許有一天，他們高興了會放我們出去。”

段翠兒在安慰大家，別人不知道也就算了，她心里雪亮。

梅兒看到的卻是翠兒的淚水滴在了自己的臉上。她們有機會出去嗎？這個愿望如同天上的云彩是抓不到的。她的父親就死在自己的箭下。也許人有了感情那就會難受，也許當初自己在小樹林不攔住她，她還自由生活在家鄉。看到段翠兒，真想說聲對不起，但是現在自己是紀梅兒，不是三少爺，沒有那么多也許。再看看周圍哭泣的女孩，雖然不是自己親手抓來的，這分明就是罪過。梅兒害怕得不敢多說什么。段翠兒以為這個小姑娘害怕也是正常的。

不過在宮里錢是好東西，梅兒卻不知道怎么用，其實入宮時雖然沒帶多少銀兩，但是自己也看不得那些太監欺負一起來的姐妹，打是不能打，罵更不敢，只有用錢買他們的笑臉，所以才兩天功夫，身上就沒了錢。

“王公公，我想向你借錢。”梅兒說道。

“我說你有那么大開銷嗎？”王公公說道。

“你知道林阿苗家人嗎？阿苗擔心家里揭不開鍋，有公公退休要回她家鄉去，她想借些銀子給父母捎回去。”梅兒說道。

“姑娘可真是善心，這宮里誰不是苦命人呀。”王公公說著，不過還是幫了二十兩銀子，“這錢算我借給林阿苗的。”

借到了錢，阿苗很是高興，翠兒更是感謝梅兒，她覺得這個妹妹也是個真心的人吧，只是梅兒心里更內疚了，自己都在做什么呀。要是她們知道就是自己綁她們來京的，還不恨死自己呀。

這幾天卻梅兒顯得分外文靜，學過三天規矩后，五人被分到了各處。

梅兒和翠兒被一起派到了書房當差，同住一間房，這間房就是很漂亮了，兩張舒適的雕花床，精美得擺設，屋子里的桌子上還放著現成的糕點，這正合梅兒的心意，看來王公公都替自己打點好了。明面上的理由也充分，因為這兩位姑娘從小認識些字適合在書房當差，而那些目不識丁的其他人自然沒有好差事，都被帶去了洗衣房。梅兒翠兒被撥在御書房皇帝身邊當差，其他女孩就沒這個福氣了，她們去了洗衣房，衣食都要差一等。

翠兒很端莊，又比自己年紀大。不過幾天下來，翠兒并沒有不認出自己，說實在鏡中的梅兒姑娘，自己都不認識自己，每天起床，翠兒就會幫自己梳個雙丫髻，為自己端來洗臉水。自己唯以報以微笑表示感謝。

都是十六七歲離開家的女孩，在一起學規矩又同住一間屋子，翠兒見到了梅兒覺得很有好感，這個小姑娘看上去是那么漂亮，以前都說自己漂亮，可梅兒也真是一人精，眼中有著羞澀。

“梅兒，你哪兒的人，怎么被抓的？”

“我是和爹娘失散的，被將軍收留的。”

“收留？傻妹妹，如果真是收留你，你會被送到這里？我們都是他們的戰利品。”

“翠兒姐，你說什么我不懂啊！”裝傻是最好應付的方法。

“你當然不懂，你被迫離開家園是什么原因？為什么你會來這里做奴婢？在這里你會很開心嗎？誰是我們的仇人？不就是皇帝嗎？”

“翠姐姐，不可以這樣想的，要死人的。”

“死，我早已經不怕了，我留著這條命就是報仇的。”

梅兒一想這個翠兒看來是危險人物，怎么也要通知總管，但是她很可憐，只怕被皇帝知道，皇帝一定會殺了她，她本是個無憂的的大小姐，被自己害成這樣，實在是對不起良心，所以不想見到她受到更大的傷害。于是勸她：“姐姐，好死不如賴活著。”

翠兒笑著說：“我手無縛雞之力，怎么報得了仇啊，只有認命了。”

她能夠認命當然好，但是只怕還要防著點。

雖然如今是兩人住一屋，但是梅兒卻還是不自在，這骨頭癢癢，癢得難受，這兩天幾乎每日只做那些打掃工作，渾身骨頭沒勁，這一般女孩怎么可能一早起來練功呢，偏偏又是和翠兒住一起。更糟糕的是看著滿桌的菜不敢放開吃，每日如同坐牢，心中擔心著翠兒發覺異常。

翠兒看到梅兒整天愁眉苦臉，無精打采，安慰道：“怎么活都要活著，這里比不上爹娘身邊，你愁也沒有用，我看你呀這么拘束，只怕一直餓著肚子。”

翠兒從身邊拿出了個饅頭遞給了她：“石丫在點心房拿的。”

不過梅兒也不敢在她面前放松：“姐姐，石丫可闖禍了，要是給御膳房的公公發現了，說不定要丟命。”這宮里的規矩要守，當初父親和王公公還有自己乳娘反復叮囑宮里的規矩可來不得半點假，一定要守規矩。

“先吃了再說，大不了不再犯了。”翠兒說道，把饅頭塞進了梅兒的手里。

門外傳來了叩門聲，梅兒吧剛啃了兩口的饅頭塞進了倒扣的茶杯之下。

“給王總管請安。”段翠兒高聲說道。倒是梅兒忘了這件事，愣愣地站著。

“姑娘們，我這里有些殘飯剩羹，拿來給你們嘗嘗。”王公公說道，他從餐盒里取出了兩樣小菜，一碟饅頭。

有父親的拜托，王公公的確算是照顧周到了。說起飯梅兒也不敢多吃，怕翠兒見怪，每頓最多三碗。其實自從梅兒進宮第一天起，王公公總能每天帶著額外的糕點送給梅兒，說怕她餓肚子。

“你……我不習慣身邊總跟著一個人。”梅兒小聲說道。王公公把手指放在了嘴邊。其實王公公帶來再多的饅頭，自己也不能放開肚子吃，

故意讓梅兒和翠兒輪班，給梅兒留點自己的空間，讓梅兒一人休息的時候可以偷偷舒展一下，作為總管的王公公不難做到。這些都被翠兒看在眼里，翠兒問道：“這個王公公怎么對你那般好總給你拿吃的東西來？”

梅兒說道：“他呀，是我以前的鄰居的親戚，現在是宮里的大總管，他知道我從小能吃。姐姐可別再犯規了連累其他姐妹了。我爹娘已經給他好處了，餓不到我了。”

段翠兒笑了：“有爹娘真好。”

梅兒心里卻一股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