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高適岑參詩選(中國古典文學讀本叢書典藏)
- 孫欽善等選注
- 13490字
- 2021-09-24 14:38:43
前言
一
高適(701—765),字達夫,渤海蓨人(蓨tiáo今河北景縣南),世居洛陽[1]。他出身于一個官僚家庭,父親做過韶州(故治在今廣東韶關市)長史。到他本人一代,家境已經衰敗,而他自己又不屑治家理財,正如《舊唐書》本傳所說“少濩落,不事生業”,平生“喜言王霸大略,務功名,尚節義”。
高適二十歲時,西游長安,帶著天真的幻想,也頗自負,以為“書劍”學成,滿可以取得相當的官位,施展抱負。而實際情況卻是“白璧皆言賜近臣,布衣不得干明主”(《別韋參軍》),結果失意而歸,客居梁宋(唐宋州宋城縣,今河南商丘縣),在友人的資助下,過著隱耕的生活。
高適出仕之前客居梁宋的生活,以開元二十年(732)至開元二十六年間北游薊門、燕趙,隨后又應征赴長安、暫居淇上為限,可分為兩個階段。前一階段定居其地,他說:“余亦愜所從,漁樵十二年,種瓜漆園里,鑿井盧門邊”(《途中酬李少府贈別之作》)。其實,這一時期他并非真忘情世事,而是“弱冠負高節,十年思自強”(《魯郡途中遇徐十八錄事》),在孜孜攻讀,以求仕途再進;濟世之心也無時不耿耿在懷:“萬事切中懷,十年思上書”(《苦雨寄房四昆季》)。
開元十八年(730)五月,契丹大臣可突干殺其王,率國人并脅奚眾背離唐朝,降附突厥。唐于是在關內、河東、河南、河北分道征兵,興師出擊。這時,正落魄失意的高適,遂想赴東北邊塞,爭取邊地立功以求出路。開元二十年正月,唐以朔方節度副大使信安王李祎為河東河北行軍副大總管,帥兵擊奚、契丹。三月,獲大勝。當時高適已去到信安王幕府,作有《信安王幕府詩》,述及此役。他想入幕從戎,未能如愿。此后兩年,繼續浪游燕趙,結果是“北路無知己”(《送魏八》),失意而歸。這期間高適以親身的經歷和體驗,寫了一些反映邊塞情況的名作,如《塞上》《薊門五首》等。更重要的是這一段浪游失意的生活,使他廣泛地接觸了社會現實,對他以后的思想和創作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據《酬秘書弟兼寄幕下諸公》詩序:“乙亥歲,適征詣長安”云云,可知開元二十三年高適又曾應征長安,但仍落第而歸。這次失意,無疑更增加了他的不平。他在長安逗留了一段時間,于開元二十四年秋在淇上置別業暫居。約于開元二十五年底或二十六年初返回宋中,從此開始了客居梁宋的第二階段。
高適客居梁宋的第二階段,與前階段不同,不是定居,曾幾度外出。開元二十七年至二十九年曾出游相州魏郡,天寶四載(745)至六載又曾旅居東平。值得特別提起的是,高適在天寶三載至五載間,曾兩度與李白、杜甫相聚,同游梁宋、齊魯。這是詩歌史上難得的一次興會,他們一起抒志言懷,賦詩論文,不僅建立起深厚的友誼,在創作上也得到觀摩切磋的機會。確如杜甫《遣懷》所說:“昔我游宋中,惟梁孝王都?!瓚浥c高李輩,論交入酒壚;兩公壯藻思,得我色敷腴?!?/p>
天寶八載(749)夏,高適經睢陽太守張九皋薦舉,中有道科,授封丘縣尉,自此開始了仕宦生涯。次年冬,以封丘尉職北使清夷軍(在媯州城內,屬范陽節度使)送兵,轉年春天歸。又過了一年,約于天寶十一載夏秋之間辭去官職。高適在任封丘縣尉期間,心中始終交織著理想與現實的矛盾。官卑職微,使他手腳局促,感到難以有所作為,實現自己的濟世之志。他深深慨嘆:“州縣徒勞那可度”(《同陳留崔司戶早春宴蓬池》)!這種心情在北使送兵時也有所表露:“登頓驅征騎,棲遑愧寶刀。遠行今若此,微祿果徒勞。”(《使清夷軍入居庸三首》)而污濁、殘酷的“吏道”,更使他不堪忍受,他說:“揣摩慚黠吏”(《封丘作》),又說:“拜迎官長心欲碎,鞭撻黎庶令人悲”(《封丘縣》)。因此最終辭官是很自然的。
高適辭封丘尉后,于天寶十一載秋去到長安,曾與杜甫等故交重會同游。不久,得到田梁丘推薦,為隴右節度使哥舒翰表為左驍衛兵曹,兼掌書記,遂赴河西就任。高適這次出塞,雖然是“饑鷹未飽肉,側翅隨人飛”(杜甫《送高三十五書記》),但畢竟是比較得意的,他自以為遇上知己,說:“淺才登一命,孤劍通萬里。豈不思故鄉,從來感知己”(《登隴》)。從此在仕途上開始騰達。
天寶十四載(755)冬,安史之亂爆發。當時哥舒翰病廢在家,被征用平亂。高適也授為左拾遺,轉監察御史,佐哥舒翰守潼關。唐肅宗至德元載(756),高適又被命為淮南節度使討永王李璘的叛亂,接著又參加平安史之亂。乾元元年(758)遭李輔國讒,降官太子詹事。次年授為彭州刺史。上元元年(760)轉任蜀州刺史。代宗寶應元年(762)任成都尹,次年又遷任劍南節度使。直到廣德二年(764),才離開西蜀,被召回長安,用為刑部侍郎,轉散騎常侍,進封渤海縣侯。轉過年,永泰元年(765)就死去了。高適的晚境,誠如《舊唐書》本傳所說:“逢時多難,以安危為己任”,任職蜀中時雖無顯著政績,但“政存寬簡,吏民便之”。
高適的創作,以詩為主,大致以入哥舒翰幕府為限,分為前后兩個時期。主要成就,集中于前期。
在入哥舒翰幕府之前,高適在政治上一直是失意的。雖然一度出仕,但官位低下。這使他敢于面對現實,揭露矛盾。而長期的浪游生活,又使他廣泛深入社會,特別是接觸了下層人民。所以高適前期的創作比較飽滿,生活基礎比較雄厚,思想境界也比較高。
高適是以邊塞詩著稱的,他的具有豐富社會內容與較高思想價值的邊塞詩主要產生在前期。這些詩是有關東北邊境的。當時那里的戰爭是由契丹統治者起釁的。由于戰爭的這種情況和作者懷才不遇的處境,這些詩具有下述特點:首先,表現了作者堅決抵御侵犯的愿望和希冀為國建功的豪情壯志;其次,常常議論邊策,慨嘆由于邊防失策和邊將無能,致使戰事連年不息。他反對消極抵抗,茍且偷安,力主選用良將,優遇士卒,以求徹底根除邊患。復次,較注意反映戍卒的生活和思想感情,或歌頌他們英勇殺敵的氣概,或表現久戍思歸的哀怨,更重要的是高適還以極大的同情寫出他們所遭受的非人待遇。作者往往在同時創作的一組詩中(如《薊門五首》),乃至一首詩中(如《燕歌行》),表現出戰士復雜甚至是矛盾的思想感情。這正是現實矛盾的深刻反映:敵人的侵犯,激發起戰士的愛國情感,因而奮起抗擊。但由于邊策失當,戰事久久不能結束,兵困民敝(“身當恩遇常輕敵,力盡關山未解圍”),再加上軍中存在階級壓迫,苦樂懸殊(“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不能不使戰士們感到悲憤寒心。高適反映了這些矛盾,對戰士寄予深切的同情,著意為他們鳴不平。
在反映民生疾苦方面,高適是盛唐詩人中比較突出的一個。這類詩也都是在前期創作的,與高適接觸社會下層的生活經歷和同情人民的濟世志向緊緊聯系在一起,從而決定了這類詩作的深刻性。這類詩固然常與天災連在一起寫,但是他并沒有把人民的苦難僅僅歸結為自然災害的原因,常常是作為社會問題提出的。他不可能從根本上揭露在封建制度下農民受剝削壓迫的實質,但觸及到一些現象,批評到時政、吏治以及具體制度的得失。他反對土地兼并,反對過重的壓榨,反對“鞭撻黎庶”,主張抑兼并,歸逃亡,“觀黎庶心”而“撫之”,不奪農時,讓人民“皆賀蠶農至,而無徭役牽”(《過盧明府有贈》)。高適的這些詩,在盛唐時創作出來,有它特殊的意義,表明即使所謂封建“盛世”,也不可能從根本上解決社會矛盾,在客觀上起著揭露作用。
在高適前期的詩里,感慨懷才不遇的主題占相當大的比重。這些詩雖多表現為朋友間的贈答形式,卻不是一般世俗的客套、應酬,而是真摯情懷的流露,并有著深刻的思想意義。如《別韋參軍》、《效古贈崔二》、《淇上酬薛三據兼寄郭少府微》等詩,都揭露了腐朽的貴族特權統治,反映了上層社會世態的澆薄,代表了下層正直士人的思想情緒。當然也應指出,高適的這類詩中,思想較為復雜,濟世之志往往與汲汲追求個人功名聯系在一起,失意的感慨又往往雜有消極出世的念頭,其與權貴和世俗的對立,也不如李白那樣強烈。
高適入哥舒翰幕府,是他仕途升遷的起點,卻是他創作上走下坡的開端,從此進入創作后期。
高適在哥舒翰幕府期間,又寫了一些邊塞詩,但思想內容有了明顯的變化。要對他的這些詩作出恰切的評價,不能不先弄清當時西境戰爭的性質和邊將哥舒翰的功過。當時唐和吐蕃軍事沖突的性質是十分復雜的,有積極防御、安定西邊的一面,也有好大喜功、窮兵黷武的一面,從總的傾向看,前一方面是主要的。至于哥舒翰,自天寶六載任隴右節度使以后,抵御吐蕃的內侵,頗見成效,邊地人民因而稱頌道:“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帶刀。至今窺牧馬,不敢過臨洮!”(《哥舒歌》)但他不像前任王忠嗣那樣采取比較穩妥的防御政策,每常迎合最高統治者窮兵黷武、輕妄用兵的口味,以邀功求爵。如天寶八載以很大的傷亡代價攻取石堡城一戰,就帶有這種性質,正如李白《答王十二寒夜獨酌有懷》中所說:“西屠石堡取紫袍”。因此,無論對當時的戰爭,或對哥舒翰本人,正確的態度應該是具體分析,弄清是非功過。如杜甫就是這樣做的,他的《前出塞九首》,對當時戰爭的看法就很明確,在態度上褒揚與批評兼而有之,反映了戰爭矛盾復雜的實際情況。杜甫對哥舒翰也不是一片贊揚聲,對其輕率用兵是有疑慮和微詞的,如《送高三十五書記十五韻》中囑咐高適說:“崆峒小麥熟,且愿休王師,請公問主將(指哥舒翰),焉用窮荒為?”而高適此期的邊塞詩中,則絕無這種全面的觀點,聽不到一點批評的聲音。
高適在哥舒翰幕府任職時比較得意,生活地位和思想感情與前期在東北邊塞時迥異,這使他聽不到戰士的呼聲,也看不到軍中的腐朽面,更談不上在作品中加以反映了。他的著眼點在上層方面,多寫一些大小將領。作品偏重于表現滿懷希望立功邊疆的豪情壯志和進取精神:
結束浮云駿,翩翩出從戎,且憑天子怒,復倚將軍雄。……萬里不惜死,一朝得成功。畫圖麒麟閣,入朝明光宮。大笑向文士,一經何足窮!
——《塞下曲》
這首詩可以作為高適后期邊塞詩的代表作,反映了他當時創作的主調。像這樣一類詩,含有為國立功的思想,表達了開朗激昂的情緒,是高適后期邊塞詩的主要成就所在。但是這一時期,由于得到邊將賞識,個人功名心遂有較大發展;由于地位上升,廣大人民和士兵對戰爭的態度,他也不大容易覺察了。這使他常常不能保持冷靜的頭腦,因而在一些詩中出現了不分是非善惡、盲目歌功頌德的情況。如《九曲詞》,在歌頌戰功時,也夾雜著對追求爵祿的庸俗捧場;又如《李云南征蠻詩》,竟歌頌了一場非正義的戰爭。這是高適后期邊塞詩中的消極面。
此后高適又經歷了安史之亂。這一時期,他的詩中雖不乏憂國憂民之情,某些詩如《酬河南節度使賀蘭大夫見贈之作》、《酬裴員外以詩代書》等,也還能對那個動蕩的年代作一些反映,但總的看來,無論數量或質量,高適這一時期的創作是與時代不相稱的。造成這種情況,固然有多方面的原因,如忙于政務等等,而最主要的,恐怕是他身居高官,浮在上層,未能把自己的創作深深植根于現實社會的土壤之中。正是思想和生活的局限,使高適的創作出現了這樣一個不景氣的尾聲。
二
岑參(715—770),江陵人,出身于官僚地主家庭?!陡信f賦》序說:“國家六葉,吾門三相矣?!彼脑娓肝谋尽⒉娓搁L倩、堂伯父羲都做過宰相。羲相睿宗,于唐玄宗開元元年(713)得罪伏誅,親族被放逐略盡,從此家道中衰。他父親岑植,做過仙、晉二州刺史。岑參幼年喪父,從兄受業。家庭境遇的變化對他的思想有不少影響,使他幼年便自砥礪,立志獲取功名,重整淪落的“世業”。他“五歲讀書,九歲屬文,十五隱于嵩陽,二十獻書闕下”(《感舊賦》序),此后十年,曾出入京、洛,往游河朔,為出仕而奔波,結果一無所獲。家門昔榮今悴的巨變和個人求官不遂的遭遇,使他感到“世路崎嶇”,人生翻復,于是一度隱居終南。但其時追求功名的思想仍較強烈。天寶三載(744)應舉及第,授右內率府兵曹參軍。授官后因官卑職微、不被重用,感到苦悶。天寶八載(749)出塞,這以前他的創作可劃為“早期”。
岑參早期的詩歌,有不少是以慨嘆仕途失志為主題的。就是他這一時期作的寫景、贈答和表現隱居生活的詩,也往往或多或少地帶有這種內容。總的說來,岑參早期詩歌的社會內容比較貧乏,但在藝術上,他的寫景之作取得了一定的成功,已開始形成自己的風格。岑參的寫景詩善于刻劃一種奇特變幻的境界。例如:
諸峰皆晴翠,秦嶺獨不開?!瓥|南云開處,突兀獼猴臺。崖口懸瀑流,半空白皚皚。噴壁四時雨,傍村終日雷。
——《終南云際精舍尋法澄上人不遇歸高冠東潭石淙望秦嶺微雨貽友人》
雷聲傍太白,雨在八九峰,東望白閣云,半入紫閣松。
——《田假歸白閣西草堂》
又如:“澗花然暮雨,潭樹暖春云”(《高冠谷口招鄭鄠》);“孤燈然客夢,寒杵搗鄉愁”(《宿關西客舍寄東山嚴許二山人時天寶初七月初三日在內學見有高道舉征》);“澗水吞樵路,山花醉藥欄”(《初授官題高冠草堂》)等,無不顯露出語求奇警的特色。殷璠《河岳英靈集》稱:“岑詩語奇體峻,意亦造奇。”《河岳英靈集》選的是天寶十二載以前諸家的作品,那時岑參的邊塞詩尚未大量創作和流傳,此集中也一首未錄,所以這一評語主要當是針對岑參早期的作品而發的(當然也兼指天寶十一、二載居長安時的作品,但此一期間的作品和早期的作品在藝術風格上并無差異)。這樣評定早期岑詩的特點是恰當的。
自天寶八載到至德元載(756),是岑參創作的“中期”。這一時期他前后兩度出塞,中間二、三年居長安。第一次出塞是天寶八載冬至十載夏在安西,任安西節度使高仙芝僚屬。關于岑參出塞的目的,《初過隴山途中呈宇文判官》說:“萬里奉王事,一身無所求,也知塞垣苦,豈為妻子謀!”詩人有安定邊疆、為國立功的壯志,但是另一方面,他的出塞也不可能不夾雜有求取個人功名富貴的目的,如《銀山磧西館》說:“丈夫三十未富貴,安能終日守筆硯!”這次出塞,由于詩人不習慣邊地的荒涼景象和艱苦生活,加上感到自己在塞外也和在長安一樣不得意(《安西館中思長安》說:“彌年但走馬,終日隨飄蓬。寂寞不得意,辛勤方在公?!保?,所以情緒比較低沉,這對他這個期間的創作必然產生影響。
這個期間的詩歌有的表現為國從軍的豪邁精神,有的反映詩人的苦悶,而表現得最多的則是邊地的風光和詩人自己的思鄉情緒。有的詩著意描寫火山、雪海、沙漠、白草等祖國邊疆的奇異風光,這不僅為過去的詩歌所未曾描寫過,也為“古今傳記所不載”(宋許《彥周詩話》)。有的詩則更多地表現邊地的荒涼景象,如“今夜不知何處宿,平沙萬里絕人煙”、“試登西樓望,一望頭欲白”等。在思鄉詩中,個別篇章思想開朗,感情純真,完全沒有同類作品中慣有的愁緒(如《憶長安曲二章寄龐
》等);有的雖然和淚而吟,感情卻很深摯動人(如《逢入京使》、《西過渭州見渭水思秦川》等);還有的把鄉愁和個人的失志、絕域的荒涼結合在一起,情調較為凄涼(如《磧中作》、《武威春暮聞宇文判官西使還已到晉昌》等)。這些思鄉詩的特色是情真意切、樸素自然??偟恼f來,岑參這一期間的詩歌,情調不十分高昂。
天寶十載秋岑參自邊地歸京,仍任微官,頗不得意,曾僻居終南,過了二、三年半官半隱的生活。這一階段的創作和早期大致相同,值得提出的仍為寫景之作。如《終南雙峰草堂作》:
崖口上新月,石門破蒼靄。色向群木深,光搖一潭碎。
它寫出了幽美的終南月色。著一“破”字,使我們感受到在明亮的月光下,石門谷劈開蒼茫的云霧而挺立的高大形象;著一“碎”字,又使我們想象到月下的水潭猶如一面閃閃發光的鏡子,微風漣漪,鏡面破碎。
第二次出塞是天寶十三載(754)夏秋間至至德元載在北庭,為安西、北庭節度使封常清僚屬。這次出塞,情況和第一次有些不一樣,首先,他已經歷過邊塞征戰生活的磨煉,其次,這時的主帥封常清原是岑參在安西幕府任職時的同僚,詩人自覺受到了他的賞識和知遇,因此情緒比較開朗和昂揚,如《北庭西郊候封大夫受降回軍獻上》說:“何幸一書生,忽蒙國士知。側身佐戎幕,斂衽事邊陲。自逐定遠侯,亦著短后衣。近來能走馬,不弱并州兒?!彼哪切┳钪钠哐愿栊?,全都是在這個期間創作的。
這個時期的詩歌,有的充滿激昂情緒,歌頌了邊防將士英雄豪邁的戰斗生活。如《走馬川行奉送出師西征》,以邊塞壯麗風光的描繪,有力地襯托了邊防將士的英雄氣概?!拜喤_九月風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隨風滿地石亂走”渲染了飛沙走石的自然環境,然而這樣的困境絲毫阻擋不住戰士們前進;“將軍金甲夜不脫,半夜軍行戈相撥,風頭如刀面如割。馬毛帶雪汗氣蒸,五花連錢旋作冰,幕中草檄硯水凝”等句,以寫嚴寒來反襯將士們不畏嚴寒的頑強戰斗意志。有這樣的將士,怎能不使敵人喪膽:“虜騎聞之應膽懾,料知短兵不敢接。”終篇豪氣洋溢,令人振奮。再如《輪臺歌奉送封大夫出師西征》熱烈地歌頌了出征時軍容的壯盛和士氣的高漲。這類詩歌,格調高昂,氣勢雄壯,能夠激發人們奮勇昂揚的精神,給人以巨大的鼓舞力量。
這個時期的詩歌和第一次出塞時一樣,也描繪了祖國邊疆的奇異風光,不同的是,較少表現邊地的荒涼,而更多地在寫景中寄寓豪情壯志,傾注了作者熱愛邊疆的深厚感情。試看茫茫的沙漠、無邊的積雪,在作者的筆下是何等壯麗奇偉:“君不見走馬川行雪海邊,平沙莽莽黃入天!”“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由于詩人對邊疆充滿感情,把邊疆視為自己實現壯志的場所,所以在他的筆下,那里的風光往往顯得那樣引人入勝。
這期間的詩歌還廣泛地反映了邊地的生活和習俗。如《北庭貽宗學士道別》表現從軍士人失志的怨望之情;《玉門關蓋將軍歌》反映邊將生活的奢華;《趙將軍歌》、《胡歌》等描寫“蕃王”和漢將共同娛樂,關系融洽;《首秋輪臺》等表現了邊地的風習;《田使君美人如蓮花舞北旋歌》等描寫了邊疆優美的音樂和舞蹈,等等。此外,也應當指出,岑參這個期間還曾寫過少數庸俗地頌揚主帥功名的詩歌。
岑參“早期”詩歌所顯露出來的語奇、意奇的特色,在邊塞之作中有了進一步的發展、變化。首先,邊塞之作更加奇特峭拔、“度越常情”,像“都護寶刀凍欲斷”,“馬汗踏成泥,朝馳幾萬蹄”等,想象的奇特,令人驚異。其次,早期詩歌由于“情不足”,往往奇得有些“巧”,邊塞之作則不然,它感情飽滿,奇得扎實、有力,善于在真切的生活體驗的基礎上發揮想象力。如“容鬢老胡塵,衣裘脆邊風”(《北庭貽宗學士道別》);“還家劍鋒盡,出塞馬蹄穿”(《送張都尉東歸》);“白草磨天涯,胡沙莽茫?!保ā段渫蛣闻泄俑鞍参餍袪I便呈高開府》);“看君走馬去,直上天山云”(《醉里送裴子赴鎮西》)等,都能從實中求奇。第三,邊塞之作除“奇”之外,更有“壯”的一面,陸游《夜讀岑嘉州詩集》說:“公詩信豪偉,筆力追李杜?!逼渌艘嗤浴皦选?、“悲壯”、“雄渾”來評岑詩,都是指他的邊塞詩說的。這豪偉雄壯的特色正是岑參早期詩歌所未曾具備的。應當指出,岑詩發展變化的趨向,總的說來是由“奇”轉向“奇壯”,并在第二次出塞時,最終完全形成奇壯的風格。
岑詩于奇壯之中又有俊麗的一面。試以《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為例。開頭二句寫風力的強勁,很有氣勢。接著筆鋒一轉,出人意料地用“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的句子來形容雪景,使人覺得奇麗之極,耳目一新。下面寫雪后的奇寒,揮灑之中有細描。結尾數句寫惜別之情,很含蓄、俊拔。再如《天山雪歌送肖治歸京》也可以說明這個特點。
岑參的邊塞詩所以能具有較高的藝術成就,是由于他懷抱為國立功的壯志,有邊塞生活的切身體驗,還由于他在藝術上“用心良苦”(《唐才子傳》),努力下過提煉工夫。沈德潛《說詩晬語》:“古人不廢煉字法,然以意勝而不以字勝,故能平字見奇,常字見險,陳字見新,樸字見色。近人挾以斗勝者,難字而已?!贬瘏⑺薪艹龅脑娖菬捯狻捵旨媸?,而又以煉意為主的。
岑參最擅長七言歌行,這在早期創作中已開始表現出來(如《青門歌送東臺張判官》等),在中期的邊塞詩中則獲得更大的成就。他的七言歌行用韻靈活多變,韻調與詩歌的內容十分協調。例如《走馬川行奉送出師西征》一詩,句句用韻,每三句一轉韻,讀起來三句一氣而下,急促鏗鏘,與詩歌高亢的情調極為諧和。
岑參大約于至德二載(757)自北庭東歸,這以后他的創作進入“晚期”。他最初到鳳翔,被杜甫等人舉薦,授右補闕。當時安史之亂尚未平息,為了匡救國家的危難,他盡心諫職,“頻上封章,指述權佞”(杜確《岑嘉州詩集序》),然而“諫書人莫窺”,一個小小諫官的意見,并不被上層統治者看重,所以詩人精神苦悶,情緒低沉,《西掖省即事》說:“官拙自悲頭白盡,不如巖下偃荊扉。”乾元二年(759),他被貶為虢州長史,“州縣瑣屑”,懷抱更不得施展,常常郁郁寡歡。此后,曾入為郎官,但這種思想狀態并沒有太大改變。大歷元年(766),岑參入蜀,初為劍南西川節度使杜鴻漸僚屬,后轉嘉州刺史。在任職期間,他一方面感到“終日不得意”,另一方面又仍有建立功業的愿望(如謂“功業豈暫忍”)。大歷三年,他秩滿罷官,這種愿望不得實現,心中充滿憤懣與辛酸,曾說:“不意今棄置,何由豁心胸”(《東歸發犍為至泥溪舟中作》);“莫言圣主長不用,其那蒼生應未休”(《客舍悲秋有懷兩省舊游呈幕中諸公》)。罷官后東歸不遂,大歷四年歲末卒于蜀中。
總的說來,岑參“晚期”雖有為國靖難的壯志,但又跳不出個人的圈子,所以當遭遇挫折、壯志無法實現的時候,思想便往往變得消沉起來。正因此,使得他“晚期”的詩歌成就不高、情況與“早期”并無太大差異。當然,由于他懷抱不得施展,對朝政有所不滿,也曾寫出一些直接反映現實的詩篇。例如《潼關鎮國軍句復使院早春寄王同州》一詩揭露朝廷用非其人,“承恩”“諸將”尋歡作樂,不事征戰,而“儒生有長策”,卻“閉口不敢言”?!端蛷埫貢鋭⑾喙ㄣ旰优泄俦愀敖庥P省》一詩則指斥權貴把持朝政:“何處路最難?最難在長安!長安多權貴,珂珮聲珊珊。儒生直如弦,權貴不須干?!痹偃纭缎熊姸住?、《送狄員外巡按西山軍》、《阻戎瀘間群盜》等也都反映了一定的現實問題。這些詩雖然可貴,但可惜數量不多,在“晚期”詩中只占很小的比重。
寫景之作在岑參“晚期”詩中仍是值得注意的。他“謫官”虢州時,雖很苦悶,卻也常抱著“及茲佐山郡,不異尋幽棲”(《虢州郡齋南池幽興因與閻二侍御道別》)的態度,著意地去歌詠自然景色的美,如:
使君五馬天半嘶,絲繩玉壺為君提。坐來一望無端倪,紅花綠柳鶯亂啼,千家萬井連回溪。
——《西亭子送李司馬》
岑參在蜀中也創作了不少寫景詩,著力刻劃巴山蜀水的奇異,如寫劍門山勢的險峻:“速駕畏巖傾,單行愁路窄”(《入劍門作寄杜楊二郎中時二公并為杜元帥判官》);曲折江岸的奇峰:“江回兩岸斗,日隱群峰攢?!保ā对缟衔灞P嶺》);水的浩渺:“始知宇宙闊,下看三江流。天晴見峨眉,如向波上浮?!保ā兜羌沃萘柙扑伦鳌罚?;江的澄澈:“峨眉煙翠新,昨夜秋雨洗。分明峰頭樹,倒插秋江底”(《峨眉東腳臨江聽猿懷二室舊廬》)等等,都清新而奇特,富有審美價值。
三
在盛唐詩人中,高適和岑參在藝術上的關系,頗象王維和孟浩然:都是在一個總的藝術風格下,放出各自的異采;或者說,以各自的創作風貌,構成同一個流派。所以他們向來被并稱為“高、岑”,常常在藝術上被合在一起品評。作為二人的知交,杜甫就曾說過:“高岑殊緩步,沈鮑得同行。意愜關飛動,篇終接混茫?!保ā都呐碇莞呷迨咕m虢州岑二十七長史參三十韻》)宋嚴羽對他們的風格更有簡明的概括:“高、岑之詩悲壯,讀之使人感慨?!保ā稖胬嗽娫挕ぴ娫u》)從此,“悲壯”便成了定評。元辛文房說岑參“詩調尤高……與高適風骨頗同,讀之令人慷慨懷感?!保ā短撇抛觽鳌め瘏鳌罚┻@里也含悲壯之意。明胡應麟說:“高岑悲壯為宗”(《詩藪》內編卷二),[2]直襲嚴說。我們覺得用“悲壯”來概括高、岑詩歌的共同風格,的確是抓住了主要精神。
高、岑這種共同風格的形成,并非偶然,而是有文學發展的時代因素和他們的個人因素作為基礎的。
初唐詩壇,還不免受齊梁浮靡詩風的影響。到初唐后期,陳子昂反映時代要求,標榜“漢魏風骨”,詩風才有了進一步扭轉。至盛唐時,這個詩歌革新運動,才卓見成效,最終完成。如殷璠說:“開元十五年后,聲律風骨始備矣。”(《河岳英靈集序》)杜確說:“開元之際,王綱復舉,淺薄之風,茲焉漸革。其時作者凡十數輩,頗能以雅參麗,以古雜今,彬彬然,粲粲然,近建安之遺范矣。”(《岑嘉州詩集序》)高適、岑參正是為這個文學潮流所促成的兩個有突出成就的詩人。關于他們在文學發展中的歷史聯系,胡應麟說得最為清楚:“唐初承襲梁、隋,陳子昂獨開古雅之源。……盛唐繼起,……高適、岑參、王昌齡、李頎、孟云卿,本子昂之古雅,而加以氣骨者也?!保ā对娝挕穬染幘矶?/p>
僅僅看到這一面,還不能完全說明問題,王維、孟浩然與高、岑同時,何以風格迥異,如胡應麟所說:“王、孟閑澹自得,高、岑悲壯為宗”?這就不能不考慮到他們的個人因素。所謂個人因素,主要是指出身、教養、生活經歷、思想、氣質等等。高、岑二人,在這些方面有許多共同處值得我們注意:第一,他們都是早歲孤貧,在社會上受到不少冷落,心懷不平之氣。第二,一般說都是懷抱理想,積極用世,在仕進道路上雖幾經挫折,始終不甘寂寞。第三,都有邊塞立功之志,曾周旋于幕府,從軍邊疆,親自體驗過豪壯、艱苦的軍旅生活。所有這些自然不能不在他們的詩歌上留下標記,表現出“悲壯”的特色。
高、岑詩歌,在共同風格之下,又表現出各自的特點,這主要有以下幾方面。
首先,從格調上看,高詩是在沉郁頓挫中以見豪邁,氣勢內蘊;而岑詩則是在駿爽、流暢中以見奔放,氣勢外露。如果我們把他們的詩(特別是古體詩)作一些比較,這種差別是會看得很清楚的。
其次,高、岑雖都是抒情詩人,但在表現方法上,高適多是夾敘夾議,直抒胸臆,而岑參則是長于描寫,多寓情于景。前人就已看出這一點,如殷璠以為“適詩多胸臆語”(《河岳英靈集》);元陳繹以為“高適詩尚質主理,岑參詩尚巧主景”(《詩譜》)。
高適直抒胸臆,并不是赤裸裸地表達思想,而是以飽和著感情的語言,率直地表現他的深刻感受,詩的感染力很強,自我形象也非常鮮明。高適最善于披露自己的胸襟,例如:“惆悵閔田農,徘徊傷里閭;曾是力井稅,曷為無斗儲?萬事切中懷,十年思上書,君門嗟緬邈,身計念居諸?!保ā犊嘤昙姆克睦ゼ尽罚拔嶂\適可用,天路豈寥廓!不然買山田,一身與耕鑿。且欲同鷦鷯,焉能志鴻鵠!”(《淇上酬薛三據兼寄郭少府微》)“未知肝膽向誰是,令人卻憶平原君?!保ā逗惿倌晷小罚鞍萦匍L心欲碎,鞭撻黎庶令人悲。”(《封丘縣》)等等,無不淋漓盡致。他也善于體貼入微地揭示別人的內心世界,如“遠途能自致,短步終難騁。羽翮時一看,窮愁始三省?!保ā锻瑓螁T外酬田著作幕門軍西宿盤山秋夜作》)又如“相看白刃血紛紛,死節從來豈顧勛?君不見沙場征戰苦,至今猶憶李將軍?!保ā堆喔栊小罚┛芍^心心相印,如吐己懷。高詩敘述和議論的語言,也多帶著強烈的感情,總是鮮明地流露著自己的態度。如“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保ā堆喔栊小罚拔逸吔窈鸀??浩哉迷所至。緬懷當途者,濟濟居聲位。邈然在云霄,寧肯更淪躓!……我慚經濟策,久欲甘棄置,君負縱橫才,如何尚!”(《效古贈崔二》)憤憤不平之氣,溢于言表??傊?,讀高詩,處處會覺到作者感情的激蕩。
高詩寫景之筆不多。岑詩幾乎每首都或多或少有點景物描寫。岑詩寓情于景的特點,是非常明顯的,例如《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走馬川行奉送出師西征》等詩關于邊地奇異景物的描繪,無不與戎馬生活的豪情壯志聯系著。再如《送李翥游江外》:“匹馬關塞遠,孤舟江海寬。夜眠楚煙濕,曉飯湖山寒?!睂懧猛竟陋毱鄾鲋椋M在景色描寫中。高適當時也有詩送行,他是這樣寫的:“愁臨不可向,長路或難前。吳會獨行客,山陰秋夜船?!保ā肚刂兴屠罹鸥霸健罚┻@是何等鮮明的兩種筆法!
即使同是寫景,二人也不同。高詩不重具體描繪,而是偏重在表現感受的一面,主觀的色彩很濃。如“石激水流處,天寒松色間”(《入昌松東界山行》);“蒼茫遠山口,豁達胡天開”(《自薊北歸》);“溪冷泉聲苦,山空木葉干”(《使清夷軍入居庸》)等等,都是如此。至于二人登慈恩寺塔同賦之詩,更是一對現成的比較例證。寫人物也與此類似,如高詩:“意氣能甘萬里去,辛勤動作一年行”(《送渾將軍出塞》),是直探心曲;而岑詩:“容鬢老胡塵,衣裘脆邊風”(《北庭貽宗學士道別》),則是寫貌以見情。
由于這種表現方法的不同,再加上在想象、構思方面高適質實,岑參瑰奇,所以他們的詩給人的印象也就不同:高詩渾浩,讀來如沈德潛評漢魏詩所說的:“渾渾灝灝,元氣結成,乍讀之不見其佳,久而味之,骨干開張,意趣洋溢”(《唐詩別裁集例言》);而岑詩峭拔,讀來不時使人驚心動魄。
最后,在接受文學遺產的影響方面,高、岑也表現出差別。總的說來,他們同樣繼承了“漢魏風骨”,同時也吸收了六朝以來詩歌發展所取得的積極成果,融會貫通進行獨創,達到了“聲律風骨”兼備的時代要求。但是,他們接受遺產又是各有所側重的:高詩直追漢魏的特點比較顯明,岑詩則較多熔鑄了六朝以來近體詩的成就。杜甫說高適“方駕曹(植)劉(楨)不啻過”(《奉寄高常侍》),說岑參“謝朓每篇堪諷誦”(《寄岑嘉州》),并非隨意比喻、稱道,這里面包含著準確的評價,說明他們跟歷史傳統的關系。胡應麟說:“高黯淡之內,古意尤存;岑英發之中,唐體大著。”(《詩藪》內編卷二)王世貞說:“岑氣骨不如達夫遒上,而婉縟過之?!保ā端囋坟囱浴罚┮捕颊f明二人在接受傳統影響方面的差異。
詩歌形式發展到盛唐,出現百川歸海之勢,各體皆備。高、岑以他們個人的創作反映了這一特點。他們的詩各類體裁皆有佳篇,因此在各種詩體的繼承和發展中,都作出一定的貢獻。高、岑七言歌行的成就最高,在這方面,接受了以“壯麗豪放”及“俊逸”見稱的鮑照的較為直接的影響,并進一步擴大了這一體裁,除了抒情之外,還引進了描寫和敘事的成分。
高、岑詩歌的成就,如果從思想性和藝術性全面考察,確如王世貞所言,“一時不易上下”,可以說是唐詩百花園中競相輝映的兩朵奇葩。但是,不能否認,岑參在藝術上的創造性,要比高適突出。這主要表現在奇特的想象、構思和鮮明的形象描寫方面。岑參的創造性,使他的詩更富有藝術個性,因而對后世的影響也就更大一些。
四
今存高詩約二百四十首,岑詩約四百首,本書共選入一百三十四首(高適五十八首,岑參七十六首),約占兩人全部作品的五分之一。入選的詩,兼顧思想性和藝術性,兼顧各種內容、體裁以及各個時期的作品,希望能從各個方面來反映高、岑詩歌的主要成就。在照顧全面的同時,也考慮到突出重點,以使讀者對高、岑的作品有一個比較鮮明的印象。
入選的詩,按寫作年代的先后排列。對作品的寫作年代,均在各詩的第一條注釋中分別說明。但限于篇幅,未能詳述編年的依據。無法考定其具體寫作年代的詩,則根據我們的理解,給安排一個大致的位置。
本書注釋,力求詳明,典故都注明出處(有的直引原文)。為了幫助讀者領會詩意,除難解之句加串講外,各首詩又分別作了題解(見于第一條注釋)。
入選的詩歌,都作了校勘。高適部分,以四部叢刊影印明活字本為底本,校以:(一)《高適詩集》(敦煌寫本照片,校記中簡稱“敦煌集本”);(二)《詩選》(敦煌寫本照片,簡稱“敦煌選本”);(三)明抄本《高常侍集》十卷(殘存前五卷,簡稱“明抄本”);(四)清初影宋抄本《高常侍集》十卷(簡稱“清影宋抄本”);(五)明仿宋刻本《高常侍集》十卷(簡稱“明仿宋刻本”);(六)明嘉靖黃刻本《高常侍集》二卷(《十二家唐詩》中的一種,簡稱“黃本”);(七)明許自昌刻本《高常侍集》二卷(《前唐十二家詩》中的一種,簡稱“許本”);(八)《全唐詩》。岑參部分,以四部叢刊影印明正德十五年熊相濟南刊本為底本,校以:(一)宋刻本《岑嘉州詩》八卷(殘存前四卷,簡稱“宋刻本”);(二)明抄本《岑嘉州詩集》八卷(簡稱“明抄本”);(三)明刻本《岑嘉州集》八卷(有清吳慈培、近人周叔弢朱墨筆校,簡稱“吳校”、“周?!保?;(四)明正德庚辰謝元良刻本《岑嘉州詩》八卷(簡稱“謝刻本”);(五)明銅活字本《岑嘉州集》八卷(簡稱“明銅活字本”);(六)明萬歷刊本《岑參集》一卷(《唐十二家詩》中的一種,署“關中李本芳元榮?!?,簡稱“李校本”);(七)明許自昌刻本《岑嘉州集》二卷(《前唐十二家詩》中的一種,簡稱“許本”);(八)《全唐詩》。此外,兩人入選的詩歌,還曾校以《唐人選唐詩》、《文苑英華》、《唐文粹》、《唐詩紀事》、《樂府詩集》、《唐百家詩選》、《唐詩三集合編》等書。
凡改動底本文字,一般都在注中作校記說明(明顯誤字,則徑據別本改正,不復作校記)。對各本具有一定參考價值的異文,均擇要在校記中加以反映。作校記時,有數本文字相同者,僅舉出一、二本作代表。校記不單列項目,并入注文之中。
本書是一九六二年我們在北大中文系古典文獻專業研究生班學習時共同編注的。選目經集體討論確定,校勘、注釋則分頭進行,其中高詩部分由孫欽善、武青山負責,岑詩部分由陳鐵民、何雙生負責。全部注稿又經四人互相審閱修改。編選注釋過程中,曾得到陰法魯、陳貽兩位先生的不少幫助,特別是陰法魯先生,曾審閱過全部注稿,謹在此表示衷心的感謝!
本書完稿后,擱置多年,這次出版,我們又作了若干修改。但限于我們的學識水平,書中恐怕還會有不少錯誤。對此,希望專家和讀者不吝賜教。
孫欽善 陳鐵民
何雙生 武青山
一九八一年十月
[1] 《舊唐書》本傳作此。渤海為郡,蓨為其屬縣,乃漢代建置,故知本傳系題郡望??几哌m詩文,其里籍當為洛陽。
[2] 《詩藪》此語僅就五言古體而言,然而用來說明他們詩的總風格也是恰當的。胡氏又在外編卷四稱“高、岑之悲壯”,正是對其整個創作而言的。下引用《詩藪》語,多仿此,不一一注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