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鍍廠不屬于哪一個私人。

張起發想成立電解退鍍車間，也絕非他個人能夠一言而決。

但是，給蘇陽一千塊錢作為電鍍廠研發創新獎金，張起發自己就能做主。

這就是張起發為人處事圓滑之處。

作為電鍍廠一廠之長，張起發雖不是正經八百科研人員，但走到今天這個位置，整個電鍍廠幾乎沒有他沒有從事過的工種。

自從張起發看完余洋的試驗，他立刻就明白了這項電解退鍍工藝背后所具備的巨大經濟價值。

得了寶貝該怎么辦？

藏起來呀！

余洋那邊好說，都是一個鍋里攪勺的老兄弟，為了自家利益，他肯定不會將退鍍液配方告訴外人，但蘇陽怎么辦？

作為試驗參與者，甚至是整個工藝提供者，他張起發自問沒有能力限制蘇陽將退鍍工藝提供給第三方，所以他選擇了給蘇陽一筆天價獎金，希望蘇陽能聰明一點，理解自己的意圖。

一千塊錢對后世來說或許只是很多人一頓宵夜，甚至還不夠。但在普遍工資都不超過200塊錢的90年，這筆錢真的是天價獎金。

蘇陽當然聰明，面對一千塊錢獎金沒表現出任何驚訝神情，笑著道：“張廠長，其實你們更應該恭喜余工刻苦鉆研出這套電解退鍍工藝呢。”

“那是，那是。”

張起發點著頭打哈哈，手扶頭頂稀疏毛發，笑如洪鐘般爽朗。跟聰明人打交道就是利落。

余洋此刻已經忘我投入到蘇陽手寫那幾張紙里面去了，對身邊發生的事充耳不聞，他要做的工作還很多，比如怎么讓這套電解退鍍工藝更好的跟自己廠里實際情況相結合，如果成立新車間，怎么花最少的錢買最少的設備干最多的事……甚至還有起碼十次打底的正交試驗，作為向上級打報告成立新車間時的有力說服證據……

蘇陽和張起發離開實驗室的時候沒有驚擾余洋。

其實這樣的人，這樣的事，前世蘇陽經歷過很多。如余洋一般雖普普通通，但一心撲在工作上任勞任怨兢兢業業者無以計數，正是因為有了這樣的人，社會才不斷發展不停進步。

不是心靈雞湯，是每個人身邊都會出現的事實。

離開電鍍廠天已經黑了，左右沒人蘇陽才笑問：“恕我直言張廠長，余工研發的這套電解退鍍工藝取巧之處還是太多，而且你們廠電鍍基礎比較差，如果廠子想進一步發展，還是得請柳凱昊教授那樣的業界精英指點一二才行。”

“柳凱昊教授我們可請不起哦。”

張起發也不含糊，自嘲笑著，“柳老這種業界精英別說我們廠請不來，就算請來了，就算請來了，我們這點老破舊設備家底，人家也看不上了，說不準扭頭就走，到時候可就難看咯。”

放眼全國上千家電鍍廠中，石油管理局的這家下屬電鍍企業的確排不上號，而且他還聽說，南方電鍍集團曾經數次邀請過柳教授為自己改造設備提高產能，都被拒絕，所以張起發下意識認為，柳凱昊教授更不可能接受自己廠的邀請。

“那倒不一定。”

蘇陽微笑搖頭，“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說不定讓余工親自跑一趟海大，柳教授或許就同意了呢？”

“老余？嘿，我怎么就沒想到呢。”

經過蘇陽這一說，張起發如夢初醒，騰一下睜大眼睛，朝著蘇陽豎起大拇指。

可不是嘛，余洋剛剛研發了一套領先世界的一流電解退鍍工藝，有這份底氣，張起發覺得或許可以一試。

同一時間，海城大學化學與材料科學院的柳凱昊教授還不知道自己被遠在千里之外的人算計，連續打了好幾個噴嚏，浪費一管試劑。

…………

走進石油管理局一招某包廂后，蘇陽首先看到上首位置端坐一位略顯富態，面帶微笑的五十左右中年男人，吳向東也在，但今天他沒有調皮，規規矩矩在下首站立，朝自己擠眉弄眼。

蘇陽只要不傻，當然明白上首正主肯定是吳向東父親吳國棟了。

“吳伯伯你好。”幾乎沒有任何猶豫，蘇陽立刻上前一步，行了個晚輩禮。

“你好你好，嗯，不錯，英雄出少年啊。”

吳國棟很客氣跟蘇陽握了一下手，然后才沖后面進門的張起發道：“起發別站著啊，快進來坐。”

直到現在吳向東才找到機會說話，忙不迭道：“老蘇，張起發跟我爸說你今天很牛哇，快跟哥們說說，你都干了些什么。”

“吳向東，誰教你對你張叔直呼其名的。”吳國棟板著臉，訓斥一句。

張起發今天心情高興，嘿嘿笑著，“師傅，您還不知道這小子背后叫我張黑子吧。”

“哼，回去再收拾你。”吳國棟拿手指虛點了一下吳向東。

其實天下哪兒有父親不關注孩子的，別說吳向東背地里給張起發起外號，就連前些天吳向東認識了一個新朋友，還在一起抽煙喝酒的事吳國棟都知道。

沒有當面揭穿，無非是父親覺得孩子長大了，多少要留一些空間。而且，剛才蘇陽進門時吳國棟仔細觀察過，衣著雖然樸素，但舉止大方說話得體。

這樣的孩子跟自己家兒子交朋友，吳國棟放心。

趁著吳國棟假意教訓兒子，張起發小聲跟蘇陽解釋，自己讓財務準備獎金的時候抽空去辦公室給吳國棟打了電話，今晚聚會是吳國棟發起的與自己無關。

吳國棟是上一任電鍍廠廠長，甚至他比張起發更懂今天蘇陽給出的這套退鍍工藝背后所蘊含的價值。

當吳國棟了解到蘇陽就是前些天跟吳向東一起抽煙喝酒打球的男孩后，吳國棟好奇心就更強烈了，他想看看，誰家能培養出這么優秀的孩子。同時吳國棟也跟張起發一樣存著心思想保守退鍍工藝秘密。

半年，哪怕能保密半年，電鍍廠就能在業界內憑空崛地而起。

“蘇陽同學，聽向東說，你是來探親住在親戚家，咱們今天算家宴，也請你親戚一起來認識一下嘛。”吳國棟笑著說道。

哎！

蘇陽在心中暗自嘆了一口氣。

難怪人家說，只要撒了一個謊，就需要無數個謊去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