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時分,韓叔、玉林駕著“得得”的馬車終于進入南昌地界。可一路的荒涼、破敗,讓韓叔、玉林心里忐忑不安。
玉林想,不知家里怎么樣了?有沒有被炸或被燒?要是老天保佑,安然無恙就好了。姆媽在家嗎?爸爸回家了嗎?
馬車拐進熟悉的小巷。四周寂靜無人。玉林想,可能出去逃難的人還沒有回來,過幾天,逃難的人回來了,這里就又熱鬧起來了。這周圍的房子都完好無損,自己家里的房子肯定也如此。想到這里,玉林心里高興起來。馬上可以見到姆媽了,不知她是不是和以前一樣健康,年輕。
馬車停在金家大院門口。韓叔和玉林愣住了。從馬車上下來的韓姨,玉卿也愣住了。
這是昔日歡樂、溫馨、氣派的金家大院嗎?院門上有些斑剝的“金家大院”匾額分明告訴他們,沒有走錯。可是院門怎么敞開著?而且左半扇門上有幾個撞痕,右半扇門中間部位有一個大到可以容下幾只手的窟隆。
四人走到里面,頓時幾乎窒息!眼前一片空曠,一片荒蕪,一片寂靜。
巍巍兩層樓的房子呢?那么大一座房子居然一片木板也沒剩下!房子左邊石砌的櫥房、后面的澡堂還在,可是屋頂、木門沒有了。青磚墻面布滿濃淡不一的黑色。
地上滿是沾滿泥漿的碎瓷片。天井里僅看到一個黑乎乎的假山,幾個黑乎乎的花盆。
院子里所有的樹木都成了一截截高高低低的焦碳,石桌、石凳還在,卻不是昔日的白色。
菜地長滿雜草。院子的圍墻上到處是煙薰火燎的痕跡。
韓姨聲嘶力竭地喊道:“龔嫻。”
沒有人回答。
韓姨便蹲在地上嚎啕大哭。韓叔也老淚縱橫。
玉林、玉卿兩人一起喊了聲“姆媽”后也哭起來。
大黃從馬車上下來后,一路嗅,一路往前走;一路走,一路嗅,漸漸走到被燒毀的墳墓邊。它低低吠了兩聲,便悲凄地趴在那兒不動了。
四人雖覺得大黃的行為有些蹊蹺,但都在悲戚之時,對此沒加理會,沒有細想。
四人哭了一陣,韓叔哽咽道:“龔嫻可能逃走了。我們先把馬車上的東西拿到門房里去。”
玉林、玉卿將韓姨攙起,走進門房。里面的一床一桌兩椅還在,只是落滿了灰塵。
玉林在桌邊找到一塊抹布,擦了一把座椅,扶韓姨坐下道:“不曉得壓水井還有沒有用。我去看一下。”說完,他走出房門,走向澡堂。
韓叔、玉卿將馬車上的箱子、包袱一一拿進門房。
玉林走進澡堂,提起壓水井往下一壓,一股濁黃的水流了出來。有水!太好了!他一下,一下地壓著,水終于變清了,他洗了抹布,回到門房道:“壓水井是好的。只是沒有裝水的桶子。”
韓叔道:“你到街上的商店里去看下有沒有賣。有賣就買兩個回來,再買兩個臉盆,還要買,算了,還是我去買。”韓叔說著向院外走去。
玉林道:“公公,我跟你一起去。”
韓叔道:“你留在這里照顧婆婆,玉卿跟我一起去。”
玉卿聞言,站起身與韓叔一起走了出去。
玉林對韓姨道:“婆婆,不要難過。我姆媽肯定是逃走了。房子沒有了,我們可以重蓋,我們在羅漢嶺不是也蓋了一棟新房子嗎?”
韓姨道:“羅漢嶺有鄉鄰幫忙,這里哪個來幫你蓋房子?”
玉林道:“我們可以自己蓋。”
韓姨道:“自己蓋?你曉得買多少磚、多少瓦、多少木料啵?你會砌墻啵?你會架梁啵?你會做家具,做門啵?就眼前,這院門,你會重新做一個啵?”
玉林張口結舌。是啊,什么都不會,怎么蓋房子?再說,有買磚、瓦、木料的錢嗎?當年從南昌帶去的積蓄,恐怕這些年,在吉安已經花光了。現在怎么辦?回吉安去嗎?可是父母回來找不到我們怎么辦?不回吉安的話,這里住都成問題。唉!等公公回來再決定吧。
想到此,玉林道:“婆婆,天無絕人之路。總會有辦法的。你在這里歇著。我去涮馬。”
韓姨道:“好。你去涮馬,我去櫥房看看,不曉得鍋灶還在不在。”
玉林道:“我剛才看了。鍋灶還在。只是落滿了灰塵。等涮完了馬,我去打掃。”
韓姨道:“你去涮馬,我去弄櫥房。我們兩人同時做,快點。”
玉林道:“婆婆,櫥房還是等我涮好馬再去打掃。你坐在這里不要動。”
韓姨道:“為什么?我們有好多事要做。得趕快做,要不然,天黑了就做不成了。你涮好馬,去揀些柴火來燒水吃。我去把廚房打掃干凈。”
玉林道:“院門沒有門栓,關不了,你得守在這里看東西。再說也沒有提水的桶子,裝水的臉盆。我涮了馬就去揀柴火,等公公、玉卿買東西回來,我們再一齊動手,好快的。”
韓姨道:“大黃呢?叫它來看門。”
玉林道:“大黃不曉得怎么搞的,一回來就跑到那個角落里,然后一直趴在那里不動。還是要你看門。”
韓姨無奈地點點頭道:“那我坐到院門口那兒去。”說著,韓姨站起身往外走。
玉林搬著一張椅子,跟在后面。玉林將椅子放在門房與院門之間的中線上,讓韓姨坐下,又找來一把蒲扇放到韓姨手上道:“婆婆,給你扇子。”
韓姨接過扇子道:“晚上怎么辦啊?”
玉林邊將停在門口的馬,從車上解開邊道:“晚上我跟玉卿守門,你放心。”
韓姨道:“你們不要睡覺啊?”
玉林已將馬從車上解開,牽著馬對韓姨道:“公公肯定會有辦法。你不要擔心。我先去涮馬了。”說完,玉林轉過身拍拍馬的脖子道:“老馬,這些日子辛苦你了!走,我去幫你洗澡。”
棕色的老馬眨眨眼晴,搖搖尾巴,跟著玉林向澡堂走去。
涮好馬,玉林對馬道:“老馬,你到那邊去吃草,這里遍地都是嫩草,你放開肚子吃個夠。”老馬摔摔尾巴,向有綠草的地方走去。
玉林呼喚大黃,打算給大黃洗了澡后,再去揀柴火。可大黃卻一反常態,不僅不向他跑來,還像沒聽見他的呼喚似地,仍然趴在那個角落一動不動。
玉林有些奇怪,便走過去輕輕拍著它的脊背道:“大黃,你怎么不理我了?你是不是也在傷心?傷心也沒有用。走,跟我去洗澡。”
大黃抬起悲傷的眼睛看著他,似乎想對他說什么,可又無聲無息地伏下頭,仍然趴在那里一動不動。
玉林嘆口氣道:“唉!要是你會說話就好了。你不去洗澡,我就先去揀柴火了。”
大黃仍然不動。玉林只好站起身,開始滿院子收拾枯枝敗葉,拉扯荒草、藤蔓,將它們折斷。不久,櫥房門口堆起一堆柴草。
經過玉林的一番收拾、處理,院子漸漸有了人氣。
韓叔、玉卿兩人采購回來了。只見兩人手上各提著一個木桶、兩個木盆、一個掃把、一卷草席,玉卿手上還拿著一把鐵鍬。
玉林接過韓叔、玉卿手上的木桶。玉林見玉卿提著的桶里放著碗、筷、杯、菜刀、毛巾、牙刷等東西,韓叔提著的桶里放著幾床薄毯,便將兩個桶放進門房。
韓叔指揮玉林、玉卿將車棚推到院門口后,將車棚從車輪上抬下,頂住沒有門栓的破院門。又將四個石凳頂到車棚后面。然后將石桌推去偏門,把破缸挪開,將石桌立起來,堵住偏門,又將破缸抵住石桌。
玉林看著已被堵住的一大一小兩個門道:“還是公公有辦法!剛才婆婆還擔心沒有院門,晚上不安全。”
玉卿道:“公公好厲害!是個難得的人才。”
韓叔道:“跟公公開起玩笑來了。”
韓姨站起身道:“我終于可以起身走動一下了。我去收拾櫥房。”
玉林道:“你再歇會兒,我去打水。”說著,玉林走進門房,將桶里的東西拿出來,放桌上,然后提著水桶往壓水井走去。
玉卿從門房搬出另一把椅子放到韓姨的旁邊道:“公公,你也歇會兒,我去打掃櫥房。”說完,玉卿拿起剛買的掃把走向櫥房。
韓叔坐下道:“好。我歇會兒。”
韓姨對韓叔道:“不曉得地窖里的東西還在啵?”
韓叔道:“等我歇會,櫥房打掃干凈了,我去看看。”
玉林接連提了幾桶水,與玉卿一起將櫥房收拾干凈,又燒好一鍋開水,用杯子盛著,一人端一杯送到韓叔、韓姨手上道:“公公、婆婆,先吃口水,小心燙。”
韓叔、韓姨兩人接過。
玉卿道:“米店關門了,我們要餓肚子了。”
韓叔道:“我保證你們不會餓肚子。”
玉林道:“你買了吃的呀?”
韓叔道:“沒有。”
玉卿道:“公公會變魔術啊?”
韓叔道:“不會。”
玉林道:“公公吹牛。”
韓叔道:“我什么時候吹過牛?”
玉卿道:“你現在就在吹牛。”
韓叔道:“等我吃掉這杯水再說。”
韓姨道:“你先告訴他們啰,省得他們著急。我來說。”
玉林、玉卿期待地望著韓姨。
韓姨道:“你們還記得我們家里有個地窖啵?”
玉卿搖搖頭。
玉林恍然道:“好像有點印象。”
韓姨道:“離開南昌的時候,你們還小,也沒進過地窖。當然不記得。帶你們離開南昌之前,里面藏了好多吃。你公公估計里面會有剩的。”
玉卿道:“地窖在哪里?我現在去看下有沒有吃的。”
玉林道:“都這么多年了,就是有剩的也早爛掉了。”
韓叔道:“房子被燒掉了,地窖沒有動。里面的東西應該不會壞。”
韓姨喝口水對韓叔道:“水吃得差不多了,帶他們去看看。”
韓叔喝口水道:“走。”說完,他站起身,端著水杯向櫥房走去。
玉林、玉卿一左一右跟著他,韓姨端著水杯跟在后面。
韓叔走進櫥房,伸手將灶臺外側的墻體用力一拉,居然是一扇小門,門后是一個黝黑的洞口,洞口上沿架著一個梯子。
韓叔踩著梯子往下走去。玉林想跟下去。韓姨道:“等公公下去看了再說。”
一會兒,傳來韓叔有些興奮的聲音:“點個火把下來。”
玉林去引燃灶里一根粗大的樹干。
玉卿飛快地踩著樓梯下到地窖。一會兒,只聽玉卿笑道:“這里面好多吃的喲!”
玉林舉著火把,對站在一旁的韓姨道:“婆婆,你下去看看。”
韓姨道:“還是你下去看看,我在上面看著。”
玉林道:“你先下去,看了以后,再上來換我。”
韓姨道:“你先把火把送下去,下面等著火把照亮。”
玉卿提著一袋干魚、一條干肉站在地窖口道:“婆婆,今天先弄些干魚、干肉吃。”
韓姨接過道:“有米啵?”
玉卿道:“有。先拿個盆來,裝些米弄飯吃。”
玉林將火把遞給玉卿道:“你先下去,我去拿盆。”
玉林去門房拿來一個新買的木盆,對著地窖口道:“玉卿,過來拿盆。我去打水。”
玉卿上來,接過木盆又下去。
玉林提著新買的木桶,木盆,韓姨提著兩條干魚、一條干肉向壓水井走去。
一會兒,玉卿捧著小半盆米走過來道:“你們快下去看看,我來提水、淘米。”
韓姨道:“我以后再看,玉林下去看看。”
玉林道:“好。”說完,他放下壓水柄,飛快地跑向櫥房。
玉林跑進櫥房,看到韓叔正拿著一罐油,從地窖上來。便伸手接過。放到灶臺上后,他跟著韓叔下到地窖。
玉林看到地窖里有好多食物。有碼放得整整齊齊地一袋袋大米;有包扎得嚴嚴實實的一袋袋干魚、干肉、干筍;還有一袋袋面條、米粉;一罐罐食用油、一瓶瓶醬油;一袋袋食用鹽;一包包雞蛋。
玉林驚喜地對韓叔道:“公公,這里跟小賣部似的。這下我們不愁吃的了。”
沒想到,韓叔語帶悲腔道:“你再扛一袋米上去,然后在上面接東西,我每樣拿些給你。”
玉林雖詫異韓叔悲傷的語音,但他沒有詢問,只答道:“好。”
玉林見地窖的墻角、地面都撒著或多或少的石灰,便問韓叔道:“地窖里放這么多石灰做什么?”
韓叔道:“防潮、防蟲。”
玉林“哦”了一聲,扛起一袋米,登上樓梯。將米放地上后,他返身下到地窖對韓叔道:“公公,還是你在上面接,我在下面拿。”
韓叔道:“好。”說完,他拿著一瓶醬油;一袋食用鹽走向樓梯。
玉林將一袋干魚、一袋干肉、一袋干筍、一袋面條、一袋米粉扛上地窖口,遞給韓叔。
韓叔又叫玉林拿了兩瓶醬油、三袋食用鹽,最后叫玉林把所有的雞蛋、面條都拿出來。
玉林道:“這雞蛋肯定壞了,不能吃。不用拿上去。”
韓叔道:“就是因為壞了才要拿上來。面條估計也不能吃了。”
玉林明白了,將上百個雞蛋、好幾袋面條分幾次拿上了地窖口。雞蛋、面條清完后,韓叔叫玉林仔細查看地窖的地上有沒有火把掉落的火星。沒有的話,就帶著火把上去。
玉林確信地面沒有火星后,舉著火把,聞著干魚、干肉、米飯的香氣,踏上樓梯,走出地窖,將火把放進灶里。
韓叔將地窖門扣緊。
玉林從地窖上來后,聳聳鼻子道:“好香哦!干魚、干肉在哪里?我想嘗一塊。”
玉卿道:“還在鍋里,放在飯上蒸。”
韓姨道:“馬上就可以吃了,你們都去外面等等。”
韓叔道:“把這些吃的都放到門房的桌上去,這里怕有老鼠。”
玉林、玉卿立即動手將地上、灶臺上剛剛從地窖搬上來的食物,一件件拿去門房。
韓叔坐到門房外的椅子上閉著眼睛歇息。兄弟倆將東西全部搬到門房后,關上門房的門,擠坐到韓叔旁邊的那張椅子上。
玉卿對玉林道:“大黃呢?”
玉林指著菜園的一角道:“從回來以后,它就一直趴在那里,叫它洗澡都叫不動。真是奇了怪了。”
玉卿對玉林道:“走,我們去看看。”
兄弟倆向大黃走去。
韓姨從櫥房出來,坐到韓叔旁邊道:“飯熟了,再悶一下就可以吃了。”
見韓叔沒有反應,韓姨伸手輕輕推他一下道:“老韓,吃飯了。”說著,韓姨看向韓叔,發現韓叔的眼里流出兩道眼淚。
韓姨驚問道:“你怎么了?”
韓叔睜開眼,道:“龔嫻怕是兇多吉少。”
韓姨道:“為什么這么說?”
韓叔道:“地窖里的東西一樣都沒有動。和我們走的時候一模一樣。”
韓姨道:“這不能證明龔嫻遭難了。可能是我們走后不久,她也逃難去了。”
韓叔道:“依龔嫻的脾氣,她是死也不會離開這里的。要不然,她就跟我們一起走了。”
韓姨瞬間淚奔道:“你說得對。要不然她哪里舍得下玉林、玉卿。”
韓叔道:“你看,我們周圍的人家,房子都是好好的,唯獨我們家燒得精光。一前一后兩個門都是從外面砍開的。你看這滿地的瓷器渣子,肯定是有人搶劫,把聚寶堂、藏書閣的東西都搶走了,然后放一把火將房子燒掉。”
韓姨道:“可能就是日本人炸掉的。我們這里哪里會有強盜。大家要么逃難去了,要么參軍打鬼子去了,哪里會有人想到搶我們家聚寶堂、藏書閣的東西。上百年都沒有人記掛。”
韓叔抹一把淚道:“那龔嫻肯定是被日本鬼子殺死了。”
韓姨哽咽道:“先不要跟玉林、玉卿說。”
韓叔看看正一前一后抬著大黃走向壓水井的玉林、玉卿道:“我曉得。”
韓姨道:“本來打算把玉林、玉卿送回來,交到龔嫻手里,我們就回吉安養老,現在怎么辦?”
韓叔道:“走一步,看一步。先吃飯。”
韓姨起身去櫥房。
韓叔喊道:“玉林、玉卿,吃飯了。”
玉林、玉卿兩人“哦”一聲道:“馬上。我們在跟大黃洗澡。”
一會兒,玉林、玉卿抬著大黃來到韓叔、韓姨面前,才將它放到地上,它便走到韓叔面前,咬住韓叔的褲腳往前拖。
韓叔心知有異,但他現在不想理會大黃。好不容易回來了,沒想到,家里竟變成這個樣子,跟荒郊野外似的,除了地窖以前藏匿的食物,幾乎一無所有。更要命的是,龔嫻十有八九已遭不測。大黃的事,明天再說。
想到此,韓叔彎腰抱起大黃的兩條前腿道:“大黃,我曉得,你有秘密想說給我們聽。秘密就是在你一直趴著的那個地方。但我們現在都好累,也餓了,天也晚了,你的秘密明天再說,好啵?”
大黃“嗯”了幾聲。
韓叔道:“大黃同意了。開飯。玉林,給大黃添碗飯來,多放幾塊魚跟肉。”
玉林道:“好。”
韓姨要起身,玉林道:“婆婆,你不用起身。公公也不要動,我跟玉卿兩個人去把飯端過來。”
韓姨道:“我不餓,少盛點。”
韓叔道:“我也不餓,也少盛點。”
玉林、玉卿兩人答應一聲,向櫥房走去。一會兒,一人手里端著一碗飯走了過來。
玉林將手上的飯遞一碗給韓叔,一碗放地上叫大黃吃。大黃趴在韓叔的腳邊,看了飯一眼,卻不動。
玉卿將一碗飯遞給韓姨,一碗飯遞給玉林后,又跑進櫥房端來一碗飯,拿來四雙筷子。
他將手上的筷子一雙一雙遞給韓姨、韓叔、玉林后,便大口吃起飯來。
玉林、韓姨也吃了起來。
韓叔對大黃道:“大黃,你不能不吃飯啊。你看我們家,現在門都沒有,夜里還靠你為我們守門呢。快吃。”韓叔說著,將飯碗遞到大黃嘴邊。
大黃仍不吃。韓叔接著道:“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狗也一樣。我曉得你心里有事,但再大的事也要先吃飯,吃飽了才有精神做事,是啵?你要是病倒了,夜里沒有精神巡邏,壞人進來了,我們四個人不是要遭殃啊?你不希望我們被壞人禍害,對啵?”
大黃“嗯”了幾聲。
韓叔道:“我就曉得你比人都聰明。吃吧。這干魚、干肉好香哦,你聞聞。”韓叔說著,又將飯碗遞到大黃嘴邊。
大黃聳聳鼻子,終于一口一口吃起來。
玉林道:“還是公公有辦法。”
玉卿道:“我最佩服公公。鍋里還有飯,有干魚、有干肉,你們吃啵?”
韓叔道:“你跟玉林吃。我跟婆婆吃飽了。”
玉卿道:“好哦。”說完,他拿著空碗向櫥房走去。”
晚飯過后,一家四口坐在一起聊天。
玉卿道:“公公,房子沒有了,我們怎么住啊?”
韓叔道:“你跟玉林睡門房,我跟你婆婆到地窖里打地鋪。”
玉卿道:“那怎么行。你跟婆婆睡門房,我跟玉林到地窖去打地鋪。”
玉林道:“地窖不透風,好熱,不能睡覺。冬天還差不多。”
玉卿道:“那我們睡到車棚里面。一人睡一條凳子。”
玉林道:“還不如睡到車棚的板子上。”
玉卿道:“那也行。”
玉林道:“公公,我們是要在這里重新蓋房子,還是回吉安去?”
韓叔道:“這塊地是金家的祖業,當然要守著。”
玉卿道:“那就是要在這里重新蓋房子了,我們有蓋房子的錢嗎?”
韓姨道:“蓋以前那樣的房子是蓋不起了。蓋兩間茅屋的錢還是有的。”
玉林道:“我們到哪里去請人蓋房子呢?還有,到哪里去買蓋房子的材料呢?”
韓叔道:“總會有辦法的。那么多房子被燒掉了,等逃難的人回來了,就會有好多人要重新蓋房子。那時候,別人怎么做,我們就怎么做。只是你們兩個人要睡一段時間的車棚。”
玉林道:“睡車棚沒有關系。我覺得有點奇怪。為什么這一片只有我們家被燒掉了?”
玉卿道:“肯定是日本鬼子搶了我們家聚寶堂、藏書閣的東西,為了掩蓋他們的強盜行為,就放火燒了我們家。”
玉林道:“這一片不只我們家有藏書跟古董,好幾家有。為什么別人家沒有被燒掉呢?”
玉卿道:“我哪里曉得。”
韓叔道:“明天我去買兩把鋤頭跟一些菜籽、菜秧子回來栽,你們先把菜地里的雜草清理干凈。”
玉林道:“我跟你一起去。我先把鋤頭拿回來,沒有鋤頭,雜草好難除根。”
韓叔道:“好。我就去遠點的地方,看能不能找到板子來修理院門。”
第二天吃過早餐,韓叔正打算叫玉林跟他出門,大黃卻咬住他的褲腳往昨天它趴著不動的地方拖。韓叔只好跟著它走。大黃走到被燒毀的墳墓前,嗅嗅后抬起頭,看著韓叔,站住不動。
眼見大黃悲傷、又有些期待的眼神,韓叔心里一動,喊道:“菊香,拿鍬來。”
韓姨道:“哦。”說完,韓姨對玉林、玉卿道:“你們也過去看下。”說著,她走進門房,拿出那把新買的鐵鍬。
玉林接過鐵鍬道:“我來拿。”
玉林、玉卿一左一右跟著韓姨來到韓叔、大黃站著的地方。
韓叔接過鐵鍬,在大黃站立的前方默默挖地。才挖兩鍬,玉林拿過鐵鍬道:“公公,你歇著,我來挖。”
玉林挖起一鍬土道:“里面好像有東西。”
韓叔道:“小心挖,不要碰壞了東西。”
玉林道:“曉得了。”
玉林小心地挖著。鐵鍬又碰到一個石頭般的東西,玉林小心避開,將上面的土鏟起。
挖著、鏟著,挖著、鏟著,“石頭般”的東西漸漸露出端倪。
玉林停住手道:“公公,我覺得這個東西好像是,”
玉林停住口,沒有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