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澳門憲報》中文公告與近代澳門社會(1850-1911)
- 徐莉莉
- 4836字
- 2021-10-20 19:55:35
二
澳門是我國近代報刊的發源地,其報刊公告也開始得很早,是我國近代報刊公告的源頭之一。中國近代報刊始于19世紀的澳門。1822年9月在澳門創刊的葡萄牙文報紙A Abelha da China(中文譯為《蜜蜂華報》)是在中國境內出版的第一家外文報紙,也是我國新聞學界公認的中國境內第一份近代報紙。在此之后,由澳門一系列近代報刊所衍生出來的各類中文報刊公告于19世紀上半葉興起和發達,成為澳門報業繁榮發展的時期。一些原在廣州出版的英文報刊也遷到澳門,使澳門成為當時外國人在中國辦報的基地,進而使“澳門成為近代中西文化交流的孔道與橋梁的同時,亦成為中國近代中文報刊公告的發源地之一”。[2]根據不完全統計,這一時期在澳門出版的報紙,除了《蜜蜂華報》,還有《依徑雜說》(1827)、《澳門月報》(1832)、《澳門鈔報》(1834)、《澳門帝國人報》(1836)、《澳門憲報》(1838)、《商報》(1838)、《澳門郵報》(1838)、《澳門新聞紙》(1839)、《澳門燈塔報》(1841)、《澳門曙光報》(1843)等20余份葡、中、英文報刊。但是這些報刊中的大多數都很短命,如創辦最早的《蜜蜂華報》在1823年12月26日就因葡萄牙立憲政府被推翻而停刊了,總共才發行了67期;澳門最早的中文報紙《依徑雜說》因揭露清政府的腐朽統治在出版后不久即被查封。而《澳門憲報》卻是其中唯一的例外,該報1838年5月9日創刊,中間雖經幾次???,卻堅持下來,一直持續到1999年才停刊。從這一意義上說,《澳門憲報》是澳門近代報刊中歷史最悠久、出版發行時間最長的一份報紙。
總體來看,澳門地區早期的報業發展影響并帶動了中國報刊傳播近代化的歷程:報刊史普遍認為,中國報刊的近代化是在鴉片戰爭之后,隨著中國的沿??诎冻鞘卸撮_,在外國資本輸入和影響下才開啟的。在1757年清政府確立的廣州“一口通商”政策及廣東地方政府也限制外國人居留廣州的政策,使得廣州門戶——澳門直到1843年鴉片戰爭結束前均都是西方來華商人、傳道士聚集的落腳之地,西方資產階級革命的思想和消息不斷地傳播至此,為近代報刊萌芽準備了思想和咨詢方面的條件。與此同時,澳門葡人社會同時附庸于清朝政府與葡萄牙管制,又比兩個政治統治下的其他地方擁有更多的自治權,這種稍寬松的夾縫狀態,為居澳葡人開辦近代報刊挑戰葡萄牙專制王權提供了必要政治空間。如:中國境內最早的一批英文報刊——1820—1838年創刊于廣州的《廣州紀事報》《廣州周報》《中國叢報》;世界最早的一批中文報刊,包括誕生于馬六甲的迄今世界上發現最早的近代中文報刊《察世俗每月統計傳》和中國境內第一批近代中文報刊——誕生于廣州的《東西洋考每月統計報》《各國消息》,中國戊戌維新人士的喉舌——《知新報》,中國境內最早的官報《澳門憲報》都誕生在澳門。這些報刊,都是鴉片戰爭后澳門特殊地位的產物。鴉片戰爭后,隨著鄰近的香港被割讓給英國并且迅速崛起,澳門作為來華外國人落腳的地位無可挽回地衰落下去,各國媒體紛紛轉至香港出版,但澳門本埠報刊仍如戰前一樣繼續涌現。
綜觀19世紀內孕育或者誕生或者避難于澳門的種種早期近代報刊的事實,可以看到世界各地信息與思想匯集到澳門之后,且以澳門為中心向外傳播路線的歷史發展脈絡:從《蜜蜂華報》《廣州紀事報》等在華外文媒體由外國人向外國人傳播,到《察世俗每月統計傳》《東西洋考每月統計報》等早期中文媒體由外國人向中國人傳播,發展到《知新報》等中文報刊由中國人向中國人傳播、中國人向全球華人傳播,最終《澳門憲報》外國人向外國人傳播又向中國人傳播。澳門見證了西風東漸步步推進的歷史過程。從澳門創辦的中國境內第一份報紙《蜜蜂華報》開始,澳門、廣州乃至中國內地的辦報傳統綿延不絕,葡人、華人共同上陣,最終以《知新報》的誕生與營銷,集中展示了澳門匯集東西方資訊與思想的包容性,以及向全球華人世界進行資訊與思想傳播的輻射性、向后世中國人展現近代報刊輿論威力的示范性。19世紀早期澳門報紙顯現出:西方資本主義國家“與華通商的經濟目的取代傳教的政治目的,出于滿足在華外國商人獲取商業信息的需要,一大批外資的商業報刊大量涌現,歐美公司在這些報刊大量刊登了面向歐美商人的公告。隨著中國商人階層的興起,這些外報隨之創辦了中文版,并最終獨立成中文報紙,大量的中文公告應運而生”。[3]在這一發展主線上,澳門地區的報刊公告發展作為中國報刊近代化歷程中的一個分支既有典型性也有特殊性。
一是因為澳門在明末即成為西方殖民性質的“租借地”,近代化的開啟時間較早,成為中國近代中文報刊的發源地之一,也是公告刊載的信息媒體率先邁入大眾傳播時代;二是以西方化特征為主的近代報刊公告形式較之中國古代張榜式公告更加適合于逐步半殖民地化的市場經濟需求,而澳門官報上的各類公告具有強烈的半殖民地化色彩,對于內地報刊公告的近代化有很強的參照意義和可借鑒性。因為“近代中國資本主義的產生并非主要緣于自身經濟的自然發展,而是在很大程度上與西方資本主義的入侵相聯系”[4],所以近代中國的公告也并不完全是按照自然發展的常規而誕生的,而經歷了斷層式、跨越式的近代化過程,各個地區的發展進程也極不平衡,大部分的偏遠落后地區仍處于古代傳統公告階段,而少數較早對外開放的地區則一下進入到近代階段,這其中澳門無疑是最早的典型代表之一。
因此,在研究近代中國地方的報刊史時,應從歷史和空間維度上進行長跨度、多地區的綜合性比對,才能得出科學、準確的分析和評價。而澳門地區作為最早的殖民性質的“租借地”,其市場環境包括報刊發展環境的東西方文化沖突與融合無疑也是較為激烈而顯著的。這對于研究“西風東漸”的歷史背景下,近代中國地方報刊的發展與變遷也具有一定的樣本價值。
當前,對澳門地區報紙研究的國外學者以葡萄牙的薩安東(Antonio Vasconcelos de Saldanha)和施白蒂(Beatriz Basto da Silva)為代表,但其研究主要聚焦于《澳門憲報》有關澳門葡萄牙人的特定群體,具有較大的局限性;而國內代表性學者有湯開建、程曼麗、程美寶、吳志良、吳義雄、查燦長、胡雪蓮、姚金楠等。
程曼麗關于澳門《蜜蜂華報》的開創性專題研究,如《中國的第一份外報〈蜜蜂華報〉的歷史坐標》《論〈蜜蜂華報〉對中國近代社會和近代報業的影響》等論文,以及由澳門基金會出版的《〈蜜蜂華報〉研究》專著。她認為《蜜蜂華報》“其特殊性就在于,首先,它是中國境內出版的第一份近代報刊,開啟中國近代報業之先河;其次,它是洋人在中國領土上創辦的第一份外報,讀者對象是居留中國的外國人;最后,它是用葡萄牙文出版發行的”[5]。從澳門當地報刊在報刊史開先河之價值,以及啟發中國近代化進程的傳播功能、路徑上進行了系統而深入的剖析,從而大大地提升了澳門報業的報刊史地位:“這三個第一,奏響了中國近代報業這部雄渾壯闊的交響樂的序曲,并預示著(同時影響著)它的高潮的到來。”[6]
姚金楠《淺析譯報在中國社會發展中的作用》一文也強調了澳門地區報業對中國近代報業發展的啟發與借鑒價值,他認為:“中國最早的譯報是林則徐在廣東禁煙時創辦的《澳門新聞紙》,以《澳門新聞紙》為開端的譯報把外國傳教士在華創辦近代報紙的理念和方法吸收到中國報刊發展中來,盡管它像中國古代的邸報一樣,還稱不上是真正意義上的報紙,但譯報借鑒了西方的報紙理念并客觀上推動了國人自主辦報的高潮。”[7]
胡雪蓮對《知新報》《鏡海叢報》都有長期關注,其《何廷光與〈知新報〉的誕生——兼及19世紀末年澳門華商的交往》[8]《整合“澳門人”:〈鏡海叢報〉中文版的地方意識》[9]等文從研究澳門報人和報刊社會功能方面進行了生動而細致的歷史梳理,為后續研究者深入了解當時的報業發展環境提供了翔實資料。
吳義雄的《〈鏡海叢報〉反映的晚清澳門歷史片段》[10]則更深入地梳理了澳門報業同當地社會變遷、歷史演進的內在關系,特別關注了中西文化在該地區共存和交融的具體現象。但各位學者的研究均是在傳統新聞史、報刊史視域下展開的,而對澳門近代報刊公告為對象的研究,尤其是澳葡政府如何利用官報為工具推動當地社會轉型的發展上,尚未發現過專題性的關注和系統研究。
而研究《澳門憲報》的專題學術研究論文僅有3篇:湯開建的《進一步加強澳門近代史研究——以〈澳門憲報〉資料為中心展開》為該專題領域提供了重要的理論奠基。湯先生認為:“研究澳門近代史,現存的近代澳門報刊應是一類極為重要的第一手資料,而《澳門憲報》又是這一類報刊中重要作用居于首位者。然而,對于這樣一份重要的澳門報刊,學術界對其資料的開掘、使用及研究是極為不夠的,除葡國學者薩安東(Antonio Vasconcelos de Saldanha)、施白蒂(Beatriz Baste da Silva)及中國學者吳志良等少數人外,可以說大多數涉及澳門近代史研究的人均未對這份報刊的資料進行較為充分的利用。其中除了時下某些研究者學風浮濫之外原因,該報深藏澳門歷史檔案館而他處無從尋覓,也應是一個很重要的原因。”[11]這一論點明確指出了澳門地區誕生最早、發行時間最久的官方報刊研究的難度及其意義價值,也為本書選擇對《澳門憲報》中文公告進行較為細致、全面、系統梳理提供了一個學術視野上的啟發。
該書還發掘了大量《澳門憲報》中有關19世紀澳門華商的珍貴史料,重點探討了澳門當時的八大華商家族,并梳理了《澳門憲報》在近代的刊發歷史。作者對國內出版的部分涉及澳門近代史的著作提出了批評,認為這一部分內容“多空洞無物”,具體表現在“無論是政治、經濟、社會、文化諸方面,均缺乏血肉飽滿的史實及精確詳盡的統計,其研究顯得十分薄弱”。[12]作者分析了這種研究薄弱的根源在于缺少詳盡、系統的史料支撐,而發行長達60余年、包含豐富史料的官方報刊媒體《澳門憲報》未被發掘和重視是一大遺憾:“未參閱《澳門憲報》中的相關資料,應是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a id="w13">[13]因為《澳門憲報》的內容包羅萬象,涉及各行各業的社會動態,史學研究價值極高,被作者視為研究澳門近代史的寶庫。體現在“澳門之市政建設,澳門之郵政、交通、金融、教育、宗教、文化乃至澳門人的海外移民,每一項均有相當重要的資料公布。即使是那些不起眼的啟事、告白,其中內含的史料信息亦不可低估,要考察澳門早期華人家族之傳承興衰,澳門下層社會的娼妓、乞丐,葡華社會之間的矛盾沖突,其中不乏極佳素材”。[14]
胡雪蓮在《整合“澳門人”:〈鏡海叢報〉中文版的地方意識》一文中專門論述了《澳門憲報》的歷史及其發行中文公告的目標:“為使自己的統治有效施行于華人社群,剛剛攫取了澳門主權的葡萄牙當局不得不在語言方面作出妥協……以刊登澳葡當局政令為主要內容、出版到 1999 年中國恢復行使對澳主權為止的政府公報——《澳門憲報》,率先將其中直接與華人社群相關的內容譯成中文刊發,以使華人社群能夠遵照執行……所發表的中文信息也大多局限于與華人直接相關的命令、公告等?!栋拈T憲報》所用語言發生變化的時間,與葡萄牙爭奪對澳主權后必須同時管治華、葡社會的新局勢高度吻合,兩者之間的關聯是顯而易見的?!?a id="w15">[15]
而查燦長教授的《中國近代報刊起源探究——以〈澳門憲報〉為個案》一文,則進一步深化《澳門憲報》公告研究,他認為《澳門憲報》上的近代廣告記載了19世紀50年代以后澳門成為“中國土地上出版的第一份外文報、婚姻報、船期報和中國境內最早的近代報刊發刊地的最直接物證”,[16]因此,它是研究中國近代報刊史原始資料的一個不可或缺的重要史料。
總的來看,學術論文中有關近代報刊研究已成為一個成果較為豐富的專題領域。通過中國知網數據平臺在“中國期刊網全文數據庫”“中國博士學位論文全文數據庫”等進行關鍵詞搜索,發現該領域以專題研究或個案研究為主,綜合研究較少,這主要是受制于近代報刊公告的印刷媒體種類繁多、信息量巨大而學術論文的單篇容量有限,尤其是澳門近代報刊的系統研究尤為缺乏,在博士學位論文、專著中均未涉及公告這一關鍵概念,鑒于澳門報刊公告在中國報刊史中的重要地位,不得不說是一種研究上的缺憾。因此,本書基于《澳門憲報》發布的大量官方通告和新聞信息為依據,嘗試從近代大眾傳播史的視角,分析社會轉型進程中報刊媒體所承載的喉舌職能及其與社會治理的互動關系,為今天的現代化建設乃至一帶一路等文化傳播建設提供歷史借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