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的邊疆及邊疆治理
- 周平等
- 14178字
- 2021-09-28 16:11:38
第三節 王朝國家的邊疆觀念
王朝國家的邊疆觀,包括中原王朝的邊疆觀與邊疆王朝的邊疆觀兩個部分。中原王朝的邊疆觀,經歷了長期、復雜的演變過程,對中國疆域與邊疆的形成鞏固,中原王朝的邊疆觀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研究中原王朝的邊疆觀,還應注意邊疆觀與治邊實踐之間的復雜關系,并總結中原王朝治邊的重要經驗。
一 中原王朝的邊疆觀
近當代的中外文獻,多在地理上把邊疆解釋為一個國家中比較邊遠、靠近國境一帶的地區。然而,邊疆又是一個歷史概念,它是隨著中國統一的多民族國家的形成和發展而逐漸形成的。古代的邊疆觀與現今的邊疆觀不同,中原王朝的邊疆觀與邊疆王朝、邊疆政權的邊疆觀也有差異。中原王朝的邊疆觀,經歷了由淺入深、從初級到較高層次的發展過程。中原王朝邊疆觀的嬗變,大致與中原王朝歷史疆域的形成同步,同時受到諸多文化與傳統的影響。
邊疆的觀念出現于先秦時期,一些諸侯國提出“五服”說或“九服”說。《尚書·禹貢》說:
“五百里甸服,百里賦納總,二百里納铚,三百里納秸服,四百里粟,五百里米。五百里侯服,百里采,二百里男邦,三百里諸侯。五百里綏服,三百里撰文教,二百里奮武衛。五百里要服,三百里夷,二百里蔡。五百里荒服,三百里蠻,二百里流。”
《尚書》所言之“五服”,內容大致是統治者居于天下的中心,統治者的影響由中心向四面傳播,每隔五百里依次為甸服、侯服、綏服、要服、荒服,兩服之間又有若干層次,統治者的權威根據距離的遠近遞減,當地居民對統治者承擔的義務也相應減輕。《周禮·夏官司馬》中“九服”說與“五服”說的主要區別,是將“五服”劃分為更細的“九服”。《荀子·正論》對“五服”說作了具體說明,內容大致是中原各國服事天子之制相同,而四方夷狄服事天子之制卻不同。“甸服”之人供給天子每天的祭品,“侯服”之人供給天子每月的祭品,“賓服”之人供給天子每季的祭品,“要服”之人供給天子每年的貢品,“荒服”之人僅須承認天子的至上地位而不必定時進貢。四方夷狄向天子進貢物品,負擔的程度和進貢的次數,根據距離的遠近依次遞減,此乃王者之制。
先秦時期提出的“五服”說或“九服”說,對國家的疆域以及國家與周邊勢力的關系,做了理想化的描述,并提出遠交近攻、事近疏遠等戰略思想,對后世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但應看到,“五服”說或“九服”說是在中國尚未出現統一王朝的時候出現的,難免帶有烏托邦性質的色彩。進一步來說,從秦朝統一全國到清朝被推翻,2000 多年間中國的邊疆與疆域發生了跌宕起伏的巨大變化,其情形之復雜與多變,遠非先秦時的思想家所能想象的。因此,先秦時期的“五服”說或“九服”說,乃逐漸被人們淡忘,讓位于更切實際的邊疆觀。
漢朝統治者在總結前朝治邊經驗的基礎上,逐漸形成了“守中治邊”與“守在四夷”的邊疆觀。漢代史學家班固對邊疆的闡釋,大致能代表當時的主流看法。他認為,華夏與夷狄之間有山谷或大漠阻隔,是“天地所以絕外內也”。中原王朝所以立封畿分九州,列五服索土貢,修刑政或昭文德,是因位置之遠近所造成的形勢有異。他提出夷狄、華夏的習俗不同,《春秋》因此認定內諸夏而外夷狄。統治者應順從天意,夷狄居外便不必納于內,既已疏遠則無須親近。中原王朝與夷狄交往亦應體現氣度,夷狄若慕義貢獻,朝廷當待之以禮;若交往夷狄,則應羈縻不絕,倘有失禮須使責任在夷狄,如此方為制御蠻夷之“常道”。[18]
班固所提出的邊疆觀,既體現了中原王朝對華夏文明的高度自信,亦表明中原王朝區分內地或邊疆,標準是辨其文明屬于華夏抑或夷狄。他提出經營邊疆,“其地不可耕而食,其民不可臣而畜”,認為經營邊疆得不償失,因此對開疆拓土持保守態度。班固關于夷狄來犯須回擊抵御、夷狄敗退則備守烽燧的主張,亦被后世大多數中原王朝奉為圭臬。班固之后的歷代政治家,則進一步將中原王朝的邊疆觀概括為“守中治邊”,并提出“天子有道,守在四夷”。[19] 明朝大臣桂彥良說:“天子有道,守在四夷,言以德懷之,以威服之;使四夷之臣,各守其地,此為最上者也。”[20] 基于“守中治邊”與“守在四夷”的邊疆觀,強調“守中”方可“治邊”,治邊的理想目標乃“守在四夷”。進而主張應明確劃分“守中”區域與四夷之地。通過“治邊”,為腹地的安定繁榮提供保障,在邊疆地區則實現夷華相安、夷不亂華。
中原王朝的邊疆或邊陲,主要是指其統治核心區域的外圍或邊緣部分,尤其與其他政權實體相毗鄰附近的地區。古代邊疆與近、當代邊疆最明顯的區別,就在于后者以明確的國界線為限,明確劃分彼此的疆域,靠近國界線一帶的部分稱為“邊疆”;而古代的“邊疆”,通常指一個較大范圍的地域,同時古代的邊疆還因種種原因而處于經常性的盈縮變動的過程中。
中原王朝的邊疆,多具有如下特征:首先,是古人以華夷不同文化分布的差異、區域經濟開發的強弱等作為劃分核心區與邊疆的分野,邊疆被認為是由蠻夷所控制、經濟明顯落后于核心地區的遠僻之地。其次,中原王朝的疆土范圍,不同時期不僅有盈縮變化,且中原王朝與其他政權實體之間的疆界多存在犬牙交錯之勢,或因雙方拉鋸爭奪及長期對峙而產生大小不一的緩沖地帶,這些犬牙交錯與屬于緩沖地帶的區域,通常也被視同邊疆。最后,中原王朝對邊疆及徼外蠻夷多實行“來則納之,去則不追”以及鼓勵朝貢以收羈縻之效的政策。歷代還有一些他國商旅假托使節朝貢“以邀厚利”,而中原王朝多將其視為歸附的象征,并賜朝貢者以名號或財物,因此中原王朝的“邊疆”范圍,有時亦含混不清甚至迷茫難考。
農業社會具有的性質與特點,決定了中原王朝治邊必然“守在四夷”。正如一些大臣認為,中原地區周邊為滄海、流沙、大漠與五嶺,乃上天所賜,“以限夷狄而隔中外”,天意不可違。“守在四夷”的關鍵,是處理好“守中”與“治邊”的關系。中原王朝追求的主要目標,是華夏之地安定繁榮,而拓邊、經邊次之。唐臣褚遂良說:古代帝王“必先事華夏而后夷狄”。唐臣李大亮上書:中國百姓為天下本根,四夷之人猶如枝葉;若擾動本根而以厚枝附之,怎得久安。中原王朝提出的治邊須分清輕重緩急、重本抑末等思想,可謂是對其邊疆觀的拓展性總結。
從“守在四夷”的邊疆觀出發,歷朝往往奉行“謹事四夷”的原則。其要義就在于:一是慎重對待周邊夷狄的挑釁,若對彼用武須考慮必要性與可行性,不可草率出兵。二是講究靈活應對的藝術,既對中原王朝的應對劃定底線,同時處理時又體現文明大國的風范,做到有理、有節、有度。關于與夷狄交往的底線,東漢官吏虞詡提出“附則受而不逆,叛則棄而不追”。班固稱對夷狄應“外而不內、疏而不戚”,“來則懲而御之,去則備而守之”。若夷狄慕義入朝貢獻,朝廷須待以禮讓,“羈縻不絕,使曲在彼”。唐臣狄仁杰指出,對夷狄“叛則伐之,降則撫之”,既體現了朝廷“推亡固存”之仁義,也可免除百姓遠戍之勞役,取得彰顯華夏文明與避免耗銀擾民的雙重效果。司馬光認為“叛則討之,服則舍之”,是王者對付夷狄的基本原則,若有大漢之強盛卻將盜賊之計謀用于蠻夷,“不亦可羞哉!”[21]
一些研究者在分析中原王朝對邊疆地區的經營時,習慣于列舉統治者開疆拓土、在邊疆地區廣泛設治,對邊疆夷狄施行羈縻之治,以及向邊疆地區移民、在邊疆屯田和傳播內地文化等。一般來說,此類說法總體并無大錯,但細察史籍,便會發現中原王朝對治邊的認識和相應舉措,不同朝代存在明顯差別。自秦漢迄明清,歷代統治者經營邊疆,對邊疆地區開發利用的價值,以及經營邊疆對國家統一與發展所具有的重要意義,在認識和相應的舉措方面經歷了漫長的演變過程。統治者邊疆觀的不斷深化,與古代國家與邊疆地區兩者的發展,以及內地與邊疆政治、經濟上聯系的重要性漸趨明顯等,都有密切的聯系,同時也有王朝統治者受時代與階級立場局限等方面的原因。因此,不可雷同化看待歷代王朝的邊疆觀及其治策,或把歷代統治者對邊疆地區的經營,簡單歸結為某種固定單一的模式。
二 中原王朝邊疆觀的發展演變
“守在四夷”有其合理內核。在華夏文明獨步東亞地區的時代,由“守在四夷”演變發展而來的治邊方略堪稱積極而有效。但縱觀天下大勢,情勢一旦有變,“守在四夷”所蘊含的保守成分便會逐漸顯現,進而成為中原王朝自我封閉的原因之一。日本學者信夫清三郎認為,東亞國際秩序或華夷秩序是向心的、不平等的縱向關系,近代歐洲國家體系是離心的、平等的橫向關系。后一類型的國際關系,亦即華夏文化受到相繼崛起其他文化的挑戰,東亞地區必然形成新的關系的發展方向。在這一變化過程中,“守在四夷”的觀念逐漸落伍,并成為明清兩朝逐漸落后的重要原因。
中唐及以后的時期,吐蕃、南詔、遼、金、夏、蒙古等邊疆勢力先后崛起,這也導致中原王朝的邊疆觀發生了變化。呂思勉提出,隋唐以后中國歷史進入一個新的段落。“五服”論在遙遠的過去或許有某種合理性,那時中國的周邊被文化發展水平較低、政治組織結構松散而又不夠完整的民族所環繞。到了唐代這種情況發生了變化。公元8世紀末至9世紀初,一種新的穩定的國際形勢逐漸形成,中國從此不再是國際關系環繞的中心。公元9世紀以后中原王朝視野中的天下,大致包括中國腹地、中國邊疆與遠方他國三個部分,中國邊疆是中國腹地與遠方他國之間的中間地帶。宋與遼、金諸朝的對抗,并非兩種文明之間的對抗,而是以宋為一方,以遼、西夏、金或蒙古為另一方的戰爭,實際上是中國內戰的一種特殊形式。宋與遼、西夏、金、蒙古之間的戰爭,既為爭奪對華夏地區的控制權,同時也是不同文化之間的競爭,由此誕生了新的天下格局。
宋朝將“守在四夷”的觀念,發展為“欲理外,先理內”的治邊原則。公元989年,大臣田錫在奏書中稱:“欲理外,先理內;內既理則外自安。”淳化二年(公元991年),宋太宗對近臣說:國家若無外憂必有內患,外憂不過邊事尚可預防;若奸邪演為內患,則深為可懼。[22] 為實現“守在四夷”,宋臣還認為劃大渡河為界,將大理國拒于境外,使其“欲寇不能,欲臣不得”,乃御戎之上策。明清時中國的疆界基本上形成,清乾隆帝乃將“守在四夷”,表述為開邊黷武朕所不為,祖宗疆宇不敢缺虧尺寸。[23]
由于中原王朝的積極經營,唐末、兩宋時期華夏之地周邊的大部分地區,已成為中國疆域不可分割的部分,中原王朝與遠方他國的邦交關系亦逐漸確立。而處于中原王朝腹地與遠方他國之間的部分,則是與中原王朝同屬中國的遼、金、夏等邊疆王朝。繼起的元朝從全國統一的高度,進一步明確了全新的天下格局。蒙元天下觀的演變,大致可分為蒙古汗國與元朝兩個階段。蒙古汗國將世界視為蒙古草原的外延部分,由此形成有別于傳統中原王朝的天下觀。蒙古軍隊初入中原地區,有將領稱中原平坦遼闊,若趕走漢人則是放牧的極好去處。蒙古汗國天下觀的長處是放眼世界,重視發展占據地區與其他地區的聯系。元朝初期亦難免受蒙古汗國觀念的影響。
元朝的地緣政治觀包括以下內容:經營地域的重點從北方逐漸轉移到南方,改變了中原王朝治邊重北輕南的傳統。蒙元統治者來自蒙古草原,同時元朝的北部疆域延伸到西伯利亞,西北面疆域則與四大汗國相連,致使向北部拓展的空間十分狹小。元朝前期繼續向外擴張,并將擴張的方向選在南方。元朝為此積極經營云南、廣西和相鄰的中南半島。因受草原圍獵、長途游牧等生產方式的影響,蒙元統治者在較長的時期對外積極擴展。另外,蒙元對邊疆內外地區的積極經營,也擴展及鞏固了邊疆地區,為中國歷史疆域的最終形成奠定了基礎。《元史·地理一》言:“蓋嶺北、遼陽與甘肅、四川、云南、湖廣之邊,唐所謂羈縻之州,往往在是,今皆賦役之,比于內地。”元代中期,“守在四夷”的觀念在朝廷占據上風,元朝逐漸停止對外用兵。
明清兩朝順應宋元以來的發展趨勢,使中原王朝的內涵及中原王朝與夷狄的關系,都出現了新的、持續演進的變化。這些改變的內容,大致是中國的邊疆地區得到加強,成為拱衛國家的有力屏障;中國周邊的鄰邦,大都成為與中國建立新型藩屬關系的屬國。至于中國與遠方他國的邦交關系,則開始向對等的國家間關系演化。
朱元璋繼承了漢唐“守在四夷”的邊疆觀,但反對對外擴張。公元1371年,朱元璋告誡群臣:“海外蠻夷之國,有為患于中國者,不可不討;不為中國患者,不可輒自興兵。”以后他又告誡子孫:“四方諸夷,皆限山隔海,僻在一隅,得其他不足以供給,得其民不足以使令。”[24] 朱元璋還把安南、暹羅、占城和真臘等列為不征之國,與這些國家一直保持了長期友好的關系,對其朝貢大都回報以厚賜,以達到“四夷懷服”的目的。公元1381年,太祖出兵征討云南。公元1383年,他在詔書中說:“中國既安,守在四夷。昔者諸夷不遵聲教,恣肆跳梁,特遣征南將軍率師三十萬問罪西南。”[25]
清朝形成了較明確及完整的國土觀,統治者認識到對保衛國土負有責任。清王朝建立之初,其北部疆域遇到嚴重動亂與外敵入侵的挑戰。公元1690年的“烏蘭布通戰役”,清軍擊敗勾結俄國軍隊來犯的蒙古準噶爾部;以后康熙帝率軍親征,平定準噶爾部首領噶爾丹的叛亂。公元1755年,清王朝在平定準噶爾的基礎上統一天山北路,繼而平定回部大小和卓之亂而統一南疆。在東北邊疆,公元1658年,清軍在松花江一戰中全殲入侵的俄國哥薩克軍。康熙帝繼位后,加強了對俄國蠶食東北行為的抵抗。公元1767年,清廷令將軍明瑞率大軍征緬甸,揭開長達七年之久的征緬戰爭的序幕。清軍大舉征緬,是由于緬軍多次侵擾云南邊境,嚴重威脅西南邊疆的安全。
中原王朝的海疆觀形成較晚。在很長的時期,中原王朝較重視內陸邊疆問題,因此陸疆觀的形成與界定較早。而海疆觀則是在明清時期,中原王朝受到海洋外部勢力威脅(如明代沿海倭寇之亂、清代西方列強從海上入侵)的形勢下才逐漸形成的。
三 中原王朝邊疆觀與治邊實踐的關系
中原王朝之邊疆觀與治邊實踐的關系,大致包括以下內容:中原王朝的邊疆觀,即中原王朝關于邊疆的認識、觀念和思想,以及具體的治策、規定與措施等;治理邊疆的實踐,包括相關的一系列制度安排、政策執行者的貫徹執行、治邊實踐所產生的短期效果與長遠影響等。研究中原王朝邊疆觀與治邊實踐的關系,還應注意邊疆觀與實踐之間的互動關系,具體來說主要是邊疆觀對治邊實踐的指導作用,治策實施的情形及其反饋,相關治策的修訂與調整,對治策施行成效的評估,治邊實踐對邊疆觀形成發展的深刻影響等。
過去我們研究歷史,關注較多的是以事件、制度、沿革、人物活動為主要內容的史實,而研究者對歷史舞臺上人物行事的初衷、動機以及相關的認識和思想,卻缺乏應有的研究;至于對統治者的決策、制度與政策貫徹于實踐所取得的成效和產生的作用與影響,研究得相對較少。如果我們能加強對歷史當事人動機或行事初衷的研究,注意考察制度與治策成效以及嬗變的情形,不僅能更準確地把握歷史,還可看出在歷史發展過程中動機與效果的辯證統一關系。
研究本問題應關注以下內容:中原王朝的統治集團與相關人物(包括統治者、重臣權臣與邊吏、平民思想家),對古代邊疆的看法及對邊疆范圍的界定,與邊疆相關的對國家、政治實體之間關系的認知,對與邊疆相關的華夷關系及對蠻夷治策的認識,對與邊疆相關的邊疆開發、資源獲取、商貿往來、人口遷徙與安置等問題的認識,對與邊疆相關的內地文化傳播的認識,對中央與邊疆府際關系的認識,對邊吏的選用與監督、邊疆駐軍的派遣與管理等的認識,對中央與邊疆相關機構的設置、管理的認識。總的來說,對歷朝治邊的具體政策、規定與措施,迄今人們關注和研究較多,而對中原王朝的治邊方略與宏觀層面的治策則著力不夠。即便歷朝治邊的政策、規定與措施,情況也較為復雜,不同朝代、同一朝代的前后期以及南北方不同地區,其治邊政策與措施的施行也往往差異較大。
中原王朝的邊疆觀與治邊實踐之間的一些問題,長期以來也一直是研究的薄弱環節。古代中國疆界常不甚明確,同時還存在邊疆或徼外的藩屬勢力與鄰邦,兩者的性質或發生轉換的情形。另外,中原王朝多視遠方的朝貢為獻土歸屬,難免摻雜鄰邦派遣使臣或遠國商旅假托朝貢之情形。因此,中原王朝應對遠人獻土歸屬、邊疆蠻夷反叛以及與遠邦朝貢的不少做法,既是針對邊疆蠻夷,同時也包含有邦交方面的內容。
清代以前史籍記載的宗藩、藩屬等一類關系,大致包括了中原王朝的邦交關系、中原王朝與邊疆地方政權的關系、與邊疆蠻夷部落的關系,局部政權之間的關系,以及中原王朝內部因分封而形成的宗藩關系等不同類型。清王朝正式形成與越南、朝鮮、緬甸等國的宗藩關系,對宗主與藩屬國雙方應盡的責任和義務諸事宜,均有較明確的規定。中原王朝處理宗藩關系亦借鑒了封建宗法制度的內容,如通過冊封與定期朝貢等形式,強化宗主國的主導與至尊的地位。至于藩屬國執行的法律與上繳宗主國的稅收,反而不甚計較,允許有較大的靈活性。這就表明:中原王朝的宗藩關系有寬猛相濟的特點,強調羈縻與寬容,較少干涉藩屬國的內政(清代尤為突出)。這與近代西方形成以控制對方主權為目的的保護國的制度設計顯然不同。
歷代典籍中,并未見關于宗藩關系具體、完整的文字記載。“宗藩”“藩屬”之類的說法,在出現的時間上也各有先后,混用的情形也較普遍。同時,朝貢、納質、聯盟、覲見、和親等措施,也常混用于處理邦交關系與藩屬關系,反映出此類問題本身的復雜性,古人對此也有不同的理解。即便在漢、唐等強盛的統一中央王朝時期,也常以舅甥關系、兄弟關系以及父子關系、君臣關系等,分別用來稱呼邦交、藩屬或臣屬的關系,不能隨意混用。一般來說,若以舅甥關系、兄弟關系相稱,主要指宗藩或邦交的關系;若以父子關系、君臣關系相稱,則多指臣屬關系。另外,臣屬關系、邦交關系及藩屬關系也會發生角色轉換,中原王朝如何看待此類問題、如何進行闡釋和處理,以及古代國家間關系同近現代國家間關系的本質差異,都應進一步加以研究。
對中原王朝的治邊實踐及其與邊疆觀的關系,過去學術界注意不多。這方面研究的內容,包括中原王朝治邊政策的制定與調整,治邊政策與相關措施的實施,治邊實踐的短期作用與長遠影響,邊疆吏治及其管理體制與治邊實踐的關系,中央與邊疆府際關系對治邊的影響,影響治邊實踐的非制度性因素,治邊理論與治邊實踐的互動關系等。另外,還應研究在處理邊疆問題的過程中,統治者的隨機處置與階段性政策的修正調適,前者主要指歷朝對邊疆問題的獨到或創舉,后者則指歷代治理邊疆問題實踐發生嬗變的脈絡軌跡,以及同一王朝前后時段和由于皇帝更替所導致的治策變更等。在邊疆地區尤其是在清代的后半期,封疆大吏在治邊方面有很大的決策權及重要的作用,對此也不能忽視。
除此之外,還應注意在邊疆觀形成與付諸實踐的過程中,中央與地方政府的關系,相關上下級關系的協調,實施運作過程中相關信息的形成和反饋的途徑與效果,邊疆地方官吏參與制定、實施修正治策等方面的情形。還應探討邊疆地區吏治及其管理體制對邊疆治策產生的實際影響。事實上,邊疆吏治及其管理體制對治邊的影響十分明顯。歷朝對邊疆地區的統治,前后期治策的有效性乃至王朝對疆域實際控制的程度,常有明顯的改變。當事官吏素質的高低,及其越權、擅權和應對問題的方式,常是導致改變的重要因素。邊吏并非特殊的群體,而屬于全國官吏系統的組成部分,是經常流動與變更的。在通常的情況下,邊吏與京官、內地官吏的位置常可相互調換輪替。歷代由于選吏不當以及政治腐敗,造成邊疆官吏擅權或處理失當,邊政出現危機的情形也屢見不鮮。司馬光甚至認為爆發安史之亂,與唐玄宗改變對邊帥的任用原則有著直接的關系。但某些時期如唐朝前期,對邊吏的選拔和任用有明確的規定,這方面的經驗和教訓都值得加以總結。
還有一點應注意,即中原王朝任命鎮守邊關的邊吏,天長日久便易與地方豪強勢力合流,形成盤踞一方的地方勢力。這種情形在南方較為常見。其形成固然有王朝統治鞭長莫及,以及所任命的地方官吏長期未能及時調遷等原因,但究其根源,主要還是中原王朝授予南部邊疆官吏視事以較大的靈活處置之權所致。與此形成鮮明對比,中央王朝對鎮守西北邊疆的軍隊和將領通常控制較嚴,較少有授以靈活處置重要事務權力的情形,同時朝廷對鎮將的調動甚為頻繁,也減少了鎮將與地方勢力勾結合流的可能性。歷朝的治邊實踐,前期與后期的情形有時變化很大,其中既有中原王朝由盛及衰、時過境遷、人亡政息、統治者治邊理念發生變化以及吏治腐敗影響等方面的原因,也有封建制度下人治大于法治,一些開明的治策及其實踐難免鮮克有終的深層原因。
至于影響邊疆觀及其實踐的諸多“非制度因素”,大致包括統治集團內部出現的外戚干政、宦官擅權與政權的非正常更迭,邊疆地方政府由于腐敗、擅權與混亂對治邊造成的干擾,以及天災、瘟疫、政治動蕩、戰爭等帶來的影響,等等。上述情形的出現,與封建制度有著內在的邏輯聯系,這些情形的出現難免帶有偶然性,姑且可將其歸入影響邊疆觀及其實踐的“非制度因素”。
治邊實踐所產生的短期作用與長遠影響,也是值得研究的一個問題。歷史人物行事的具體目標與行事的客觀效果常常事與愿違發生偏離,推行治策所產生的即時效果,與數十年乃至數百年后所產生的深遠影響有時偏差甚大。正如恩格斯所說:“行動的目的是預期的,但是行動實際產生的結果并不是預期的,或者這種結果起初似乎還和預期的目的相符合,而到了最后卻完全不是預期的結果。”[26] 如歷朝歷代大都重視發展邊疆地區的交通,但中原王朝熱衷在邊疆地區發展交通,并非主要為了開發邊疆(在前期尤其如此),而是為了發展與其他國家或鄰邦的聯系。這種聯系,既有基于地緣政治的利害關系諸如遠交近攻等策略方面的謀劃,也有出自爭取他國的珍物異寶等方面的考慮。此外,開發交通是為了便利對邊疆地區用兵,以及便利邊疆蠻夷和鄰邦朝貢的需要。但客觀上發展邊疆地區的交通,卻有力地促進了邊疆與內地的一體化進程,是形成中國歷史疆域的一個必要條件。
四 中原王朝治邊的主要經驗
從秦朝建立至清朝滅亡,王朝國家的歷史長達2000 余年。在這一發展過程中,中原王朝視邊疆治理為統治的重要內容,經過長期的實踐和總結,中原王朝在治邊方面積累了寶貴的經驗。這些經驗主要有以下方面。
1.妥善處理中心與邊緣地帶的關系
歷朝統治者多視腹地為“天下”的中心,以邊疆為中原王朝的邊緣。而所謂“治邊”,實則為歷朝從中心—邊緣關系的視角,在處理邊疆問題方面獲得的認知和相應實踐。歷朝統治者認為中原王朝一統天下,中原王朝周邊的其他文明,與中原王朝應為尊崇、服從或相安的關系;王畿乃國家的中心和中樞,中原王朝對天下的統治及影響,以王畿地區為中心漸次推及四面八方。上述邊疆觀,既體現出統治者對華夏文明的高度自信,亦表明中原王朝區分內地或邊疆,重要標準是辨其文明屬于華夏抑或夷狄。由于持夷狄落后、卑下的偏見或觀點,認為“其地不可耕而食,其民不可臣而畜”,因此對開疆拓土多持保守態度。基于“守在四夷”的認識,歷朝統治者強調唯守中方可治邊,治邊的理想目標是“守在四夷”。認為應明確劃分“守中”區域與四夷之地,通過治邊為腹地的安定繁榮提供必要保障,以求夷華相安、“夷不亂華”。
在漫長發展過程中,中原王朝邊疆的外緣部分較難確定;腹地外圍以及同他國的疆界之間,常存在大小不一的緩沖地帶。中原王朝的做法,通常是將華夏以外的區域普遍視為夷狄,實行鼓勵夷狄入朝覲見的封貢制度。封貢制度既針對腹地外圍歸順的夷狄,也適用于遠方來朝的邦國。封貢制度的實質,是以更加豐厚的回賜和待之以禮,換取朝貢者至少在形式上的歸順和遵從,以及對中原王朝至尊地位的承認服從。為實現“守在四夷”,歷朝統治者認為中心與邊緣有主次之別,治邊與治內也有緩急之分。中原王朝應對邊疆夷狄進犯的策略,主要是重在防備、以逸待勞和應對有方。前期中原王朝的治策總體上是成功的,為華夏地區的安定繁榮,東亞地區持續近千年的基本和平,“守在四夷”提供了切實有效的保證。唐代后期形勢發生了變化。公元19世紀中葉西方列強侵入中國,清朝未能適應時代發生的變化,仍繼續恪守舊制,導致在與西方列強的戰爭中遭受慘重失敗。
2.采取較靈活的國家結構形式
中原王朝的國家結構形式,大致介于單一制與聯邦制之間,同時有注重實用、認可多元及隨時代改變等特征。古代中國國家結構形式中包含的單一制因素,主要指歷代中央王朝高度集權,并對全國包括大部分腹地的外圍能實施有效的控制;而存在的聯邦制因素,則是在承認朝廷政治權威的前提下,認可某些邊疆局部政權存在的合法性,這些政權亦可保留自己相對獨立的統治制度。
對邊疆多元的政治狀況及邊疆政局的復雜性,歷朝大都有深刻認識。中原王朝的邊疆政策既不能與內地雷同,亦不能過于固化或單一化,這成為歷朝統治者的一大共識。在統治者看來,治邊雖無必定之規,亦無長勝之法,但應以“臨事制宜,略依其俗”為基本原則。另外,統治者也認識到須及時調整觀念與治策,做到因時因勢順變。正確處理中央與地方的關系則是治邊的核心。在國家結構形式問題上,歷朝大都注重是否實用有效,至于采取的形式則相對靈活。因此,中原王朝的國家結構形式表現出多元性和復雜性,并形成了若干較為成熟的形式。
以漢、唐兩朝為例。漢朝的國家結構形式主要有以下類型:①在可直接統治的腹地設郡或國,實行規范的郡縣制度。②在邊陲之地雖亦設郡或國,但稱“邊郡”或“屬國”。③邊郡、屬國主要以夷狄為統治對象,強調軍事控制。漢朝在這些地區增設“主蠻夷降者”的屬國都尉,在一些地區還置持節巡行的騎都尉或校尉。對邊郡、屬國多沿故俗而治,少征或免征賦稅。第三種情形以南越國、東匈奴較典型。南越國為秦朝的嶺南守吏趙佗建立,漢高祖劉邦遣使立為南越王,承認其局部政權的地位,條件是南越國對漢朝稱臣并奉漢約。南越國有權任命官吏、設置屬縣及制訂法律。匈奴與漢朝初為敵國。五鳳元年(公元前57年)匈奴分裂,東匈奴的首領呼韓邪單于稱臣于漢,漢朝承認其為局部政權,以之為漢朝在北部邊疆的樊籬。
唐朝的情形與漢朝類似。唐朝在腹地設府州縣進行規范化管理,在邊疆夷狄之地則實行羈縻府州制度,特點是根據降附夷狄部落的分布列置州縣,大者設為都督府,任命夷狄首領為都督或刺史,官職皆得世襲;羈縻府州的戶籍多不上報戶部,也不收取賦稅。唐代割據云南地區的南詔,在某些時期近似于漢代的南越國。南詔初期為唐朝統治下的地方勢力,有多位首領出任唐朝的羈縻州刺史。天寶年間南詔與唐朝決裂。貞元十年(公元794年)南詔、唐朝修好,南詔首領王異牟尋被唐冊封為南詔王,局部政權的地位正式被承認。
3.設置方便管理的邊疆政區
設置政區采取的形式及政區劃分,是中央與地方以及各地區間復雜關系的反映。歷朝劃分政區多重視政區與自然區、經濟區的關系,這是由于社會經濟的發展以及經濟文化交流的需要所決定的。歷朝在邊疆地區設置和劃分政區,除注意到政區與自然區、經濟區的關系外,還體現出在治邊及處理夷狄問題上的見識與意圖。以西南邊疆為例。漢朝經營西南邊陲,視蜀郡西南部以外的區域為徼外,稱今云南、貴州和川西南為“西南夷”。武帝時在西南夷設七邊郡,由益州刺史部(治今成都)管轄。西南夷之地由四川腹地代管的做法歷代相沿未改。元朝視云南為經營中南半島的前沿,乃以中慶(在今昆明)為治所建云南行省。又開辟自今昆明經貴陽、沅陵達京城的驛道,增強云南與中原的聯系。自元代起,云南脫離四川的行政管轄直屬中央。為保護自今昆明經貴陽達中原的交通線,明朝在驛道所經的薄弱地區增設貴州省。
蒙古軍平定大理國,于其地設19個萬戶府,云南行省所管轄的路府州,大致以此前的萬戶府為基礎改置。云南行省轄地甚廣,強悍的蠻夷如羅羅和苗人,均接受云南行省管轄。出自信用蠻夷以其補充軍隊等原因,蒙元統治者經營云南等地,并無割裂蠻夷之地以便朝廷控制的意圖。元代以后羅羅、苗人等逐漸活躍,多次發動反抗朝廷的起事。明清時強悍蠻夷的地域乃被劃屬不同的行政區,如羅羅分屬今滇、川、黔、桂四省,苗人分屬今滇、湘、黔、桂與鄂諸省,省屬的一些蠻夷聚居區還被劃歸不同州縣。明清兩代邊疆政區變動的原因很多,但分割蠻夷地域以便分而治之,無疑是統治者的初衷之一,也成為這一時期邊疆政區調整的一個特點。
4.實行有別于內地的治邊政策
中原王朝前期的夷狄治策可稱為“羈縻之治”。“羈縻”的含意,謂朝廷掌握馬之籠頭、牛之鼻繩,便能有效控制馬牛而又寬松隨意。“羈縻之治”在南方發展到土司制度、改土歸流等不同階段。元代以前“羈縻之治”的特點,是對邊疆夷狄重在羈縻而約束不足,管理隨意且規定不完善,并在全國推行內容大體相同的制度。元朝在南部邊疆施行土官制度,在北部草原則沿用萬戶制度,開創了因地制宜統治邊疆夷狄的時期,明清兩代又有進一步發展。對邊疆夷狄實行羈縻性質的統治,是中原王朝的一項重要創造。中原王朝通過較為寬松靈活的統治形式,與邊陲夷狄建立政治同一體的關系,并通過相互的接觸與磨合,使彼此的聯系不斷增強。
中原王朝對夷狄的治策有別于內地,還表現在重視邊疆地區的吏治,對邊疆官吏有特殊的要求。唐朝大臣盧俌提出:“地方千里,制在一賢;其邊州刺史不可不慎擇,得其人而任之。”[27] 安史之亂之前唐廷重視邊帥的選用,并作出邊帥不久任、不遙領、不兼統的規定,邊帥功名顯著者多提拔為宰相,這一時期邊疆各地亦較安定。自玄宗改變用人規則,邊帥始有久任十余年未更易者。以后邊疆吏治崩壞,政局動蕩甚至國家分裂。因受諸多因素制約,選用適合的封疆大吏不易,宋臣孫何因此說:“御戎之道,選將為難。”[28]人亡政息或用人不當,是一些朝代治邊失敗的原因之一。
中原王朝推行封貢制度,其厚往薄來、禮尚往來等做法,有利于華夏文明向邊疆和徼外傳播。歷朝還重視對邊疆夷狄進行教化,將其視為治邊策略不可或缺的部分。唐太宗提出“德澤洽夷”,認為對夷狄施以“德澤”,可以縮短邊疆與內地的差距。明清兩代在邊疆地區施行教化,主要是通過發展儒學教育,并取得顯著的成效。明清兩朝在邊疆地區興辦教育,在學校類型、教師擇用、優惠政策等方面不同于內地,由此體現出邊疆教育具有的特點。
一些王朝還在邊疆組織稱為“互市”的商貿活動。邊疆地區的互市,有經官府許可、在夷漢混雜地區開展民間貿易,以及由官府組織、官府與邊民在指定地點交易等形式。西漢初與南越國互通關市,以后形成制度。東漢互市的規模擴大,互市的對象包括烏桓、北匈奴與鮮卑。隋唐兩代主要與西北蠻夷互市。唐開元間擬定互市條令,高麗、回鶻、黑水諸國,亦以土產與中原王朝交易。宋、明、清諸朝與邊疆蠻夷的茶馬貿易,達到了很大的規模。歷朝針對邊疆蠻夷的互市,除擴大內地與邊疆的經濟交流外,還有通過商貿活動羈縻和控制蠻夷的企望。《明史·食貨四》說:“(明朝)綢繆邊防,用茶易馬,固番人心,且以強中國。”
中原王朝應對邊疆夷狄,還常應用納質、和親、盟誓等策略。納質即中原王朝向建立宗藩關系的屬國或邊疆夷狄索要人質。中原王朝與邊疆夷狄間和親,屬于為羈縻對方或締結聯盟而進行的政治聯姻。盟誓是中原王朝與邊疆夷狄結盟或約定時常用的一種形式。以上策略共有的特點,是順應夷狄的習俗,盡可能采取對方易接受的方式,以求達到羈縻或結好夷狄的目的。
5.注重開發邊疆與獲取邊疆的資源
中原王朝對邊疆的開發及邊疆資源的獲取,同樣經歷了由淺入深的過程。以元代為界,大致可分為前后兩個階段。前半期中原王朝的疆域尚處于變動及初步形成的過程,諸朝對邊疆的統治亦欠深入,因此未形成汲取邊疆資源以裨國用的傳統。另外,因承受北方游牧勢力的巨大壓力,中原王朝治邊具有重北輕南的傾向,南部邊疆的有色金屬等資源未能顯現。這一時期中原王朝治邊,主要被經營邊疆得不償失的觀念所主宰,重在防守而輕視開發,全面經營邊疆和積極發展經濟的時代尚未到來。
秦漢至唐朝較重視發展邊疆地區的交通,并從邊疆和徼外獲取象牙、犀角、玳瑁、珊瑚、寶石、珍珠、香藥、藥材和熱帶水果等物產。此既為中原王朝揚威于四海的象征,亦可滿足統治者奢侈生活的需求。西漢人班固說:自西漢開拓四夷,明珠、紋甲、犀角、翠羽之珍盈于后宮,蒲梢、龍紋、魚目、汗血等良馬充斥黃門,“殊方異物,四面而至”。[29] 朝廷因此也付出極為高昂的代價,歷代朝臣為此頗多非議,甚至將致力拓邊者視為國之蠹蟲,將其拓邊引為歷史教訓。
蒙元治邊,觀念和施政有別于前代。在蒙元統治者看來,邊疆是繼續用兵徼外的前沿,因此在邊疆地區推行廣設官衙、軍民屯田、增置驛道、清查人口、征收賦稅和汲取礦藏等措施,其時邊疆地區已正式形成,并具備進一步開發的條件,蒙元治邊之策促進了邊疆的發展。明朝雖承受北方蒙古諸部的沉重壓力,因在邊疆各地實行衛所制度,形成面向邊疆較大規模的軍事性質移民,同時繼承元朝在邊疆收取賦稅和廣開礦藏的做法,使南部邊疆的農業和礦冶業獲得發展。清朝承受內地人口嚴重膨脹的壓力,乃把云南等邊疆地區視為人口分流的空間,并在云南等地大量開采銅、銀等礦藏,供京城和南方諸省鑄幣之用。元明清諸朝加強對邊疆地區的經營,并從邊疆獲得多方面的經濟收益,不僅鞏固和穩定邊疆,還支援了內地的經濟建設,使邊疆與內地逐漸融為一體。在經營邊疆得失與否的問題上,元明清三代的非議甚少。因初步解決了經營邊疆成本與效益不對稱、成本多高過效益的矛盾,統治者經營邊疆的信心也大為增強。
[2]譚其驤:《歷史上的中國和中國歷代疆域》,《中國邊疆史地研究》1991年第1期。
[3]譚其驤:《歷史上的中國和中國歷代疆域》,《中國邊疆史地研究》1991年第1期。
[4]路遇等:《中國人口通史》,山東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419、444頁。
[5]轉引自韓儒林主編《元朝史》上冊,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5頁。
[6]鄒逸麟:《中國歷史地理概述》(修訂版),上海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第99頁。
[7]方鐵主編:《西南通史》,中州古籍出版社2003年版,第163頁。
[8]鄒逸麟:《中國歷史地理概述》(修訂版),上海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第117頁。
[10]方鐵:《方略與施治:歷朝對西南邊疆的經營》,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5年版,第378頁。
[11]張云、林冠群主編:《西藏通史·吐蕃卷》(上),中國藏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1頁。
[13]方鐵:《方略與施治:歷朝對西南邊疆的經營》,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5年版,第473頁。
[15]宋朝統治者認為唐朝滅亡,是由于防備南詔的桂林戍軍發動兵變,引發了黃巢大起義。
[16]鄒逸麟:《中國歷史地理概述》(修訂版),上海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第139頁。
[17]方鐵:《方略與施治:歷朝對西南邊疆的經營》,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5年版,第395頁。
[20]桂彥良撰:《上太平治要十二條》,載(明)陳子龍等選輯《明經世文編》卷7。
[21]《漢書》卷94下《匈奴傳·贊》。《后漢書》卷86《南蠻傳》。(唐)狄仁杰:《請罷百姓戍疏勒等四鎮疏》,載《全唐文》卷169。《資治通鑒》卷23《漢紀十五》,元鳳四年臣光曰。
[26]《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243頁。
[28](宋)孫何:《上真宗論御戎畫一利害》,(宋)趙汝愚編:《宋朝諸臣奏議》卷130,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第143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