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動，早知道了……”周石初既沒有驚訝，更沒有害怕，甚至都沒有停下手上的動作。好像被抱了一千年吧，他才略微松了一下，終于給我得到了插嘴的機會，趕緊見縫插針的問道：“雖然我不想傷害你，可是我不確定你這樣會不會死掉……”

“石頭又不會吃人。”他把頭埋在我的頸窩喃喃的說。

“啊？你是怎么知道的……”最終驚訝的是我自己。

“這不是已經試過了，我不是還好好的嗎。那不然再試試……”我其實想問的是他怎么知道我是塊石頭，但他答的好像是別的。

太陽都還在西邊掛著，晚飯也沒給我吃上，人被他抱進房間就不讓出來了，中途抗議了幾次，都是徒然。印象中，他最后一次抽身離開的時候在耳畔沉沉的說了一句：“明日相公帶你進山……”，然后我就昏睡了過去。

第二天日上三竿，我從混沌中醒來，聽云嬸兒說周石初自己在樹下等我，卯時就在那等了。

“你怎么不叫我？”路上我問。

“又不著急。”他牽著我的手，就像在遛彎，不疾不徐，不緊不慢。

夏日炎炎，但離山邊越近就越清涼，行至山腳下的時候，我猶豫了一下，他回頭瞧著我，歪頭一笑：“怎么了，這不才是你家嗎？怎么還不樂意回家了？”

“嗯……為何今日要回來？”我問。

“呦，這是讀話本子讀多了長出腦子來了？還知道問緣由了。”他戲謔的笑道。

明知他在逗我，卻還是生出幾分氣惱，默不作聲的將手從他手中抽了出來。

見我有了情緒，他更添了幾分得意，抽出的手又被重新抓了回去：“會生氣了？嗯……這石頭精生了氣也是這么好看嗎？”

變著法的揶揄別人，又變著法的夸人，他對我，一點也沒變，一點也沒避諱，好似我從來就不是個異類。我白了他一眼，沒有再把手抽出來。

“過幾日出遠門，可能有些時日不能回來，怕你想家。”這會兒他才深情款款的回答了剛剛的問題。

“是以后再不回來了嗎？”我問。

“那倒不會。”他說。

“那今日我不想上山了，我一塊石頭想哪門子的家？”也不知道突然從哪生出來了情緒，今日真的不想上山了。

“往日我不在的時候，你不是成日間圍著這山轉圈兒嗎？這回咱們出了門，免不了的我去做事，放你一人呆著，那兒可是沒有山給你轉圈兒的。”周石初倒也沒有阻攔我，只是提醒我有段日子見不到這山了。

“往日我在等人，現如今不等了，上了山平添幾分不舍，何必呢？”我轉身準備回去。

“不等了？”周石初跟上我。

“嗯，不等了。”我決意不再上山。

“我們再回來，可能就見不到你那位朋友了……”周石初快走幾步，這次他攔在了我面前，見我沒說話，他又補了一句：“去見見他，告訴他，你原諒他了。”

我怔了怔，道：“他回來了？”

周石初點了點頭，“去跟他講一下，我娶了你，讓那負心人別再惦記你了，日后我也不許你再見他了。”

“那左右都是不再見了，今日不見也罷。”我喃喃的說。

“沒有不舍？”周石初問。

“有是有一些的……從前一想到我下了山，他便再也找不到我，就覺著心都扭在了一起，但現下你說不準我與他再相見，我倒不似從前那般難受了……那種不舍更像是……像是……”我邊思索邊回答。

“若他日偶然再遇上他，也不會覺著遺憾？”周石初打斷我問道。

“啊對，那種不舍就像是遺憾，遺憾于……過往種種心境他并不知曉，終是自己獨自蹉跎了。”我接上了自己話。

“不是遺憾中途遇到了我而錯過了他嗎？”周石初笑著問。

“嗯，五年來，你對我這般好，話本子里不是經常說嗎，縱然是塊石頭也捂熱了，我就是塊石頭呀，我怎會遺憾。不過若有一日你對我不好了，我也會去尋另一個對我好的，不會再像之前那樣白白的傷心難過了那么久。”我竟像是歷盡千帆頓悟了一樣。

“哦？不會為我傷心？”周石初點點頭，嗤笑一聲，突然放大了些音量，“唉，那畜牲還真是占了先機……不過，即使被他偷了十余年，這人如今也只能跟我走了……”

這話應該不是對我說的……不待我環顧完四周尋著那個被他罵作畜牲的，他就拉起我往回走了。今日這山終究是沒上去，那個負心的終究是不會再見了吧。

一路隨著他走呀走呀，滿心期待著數日之后就能跟周石初一起走南闖北了，可這晌晴白日就一下子蒙了層紗，周石初停下來，我也停下來，回頭就瞅見一團白霧從鏡石山的方向一路砸了下來。

“你個老不死的，罵誰是畜牲呢！”白霧里甕聲甕氣的聲音傳了出來，那聲音雖然離得遠但好熟悉。

“艸”，周石初突然變了臉色，咒出了聲，“特么的追到這里來你以為你能帶走她？”

“用我帶走她？她自己不會走？你后面干了什么事兒你自己不知道？”白霧里的聲音帶著蔑視。

“呵？”周石初冷笑一聲，“怎樣？那是我跟懷瑤夫妻兩個人的事。”

“她現在不是謝懷瑤，她是謝因！”那聲音好像大了一些，清晰了一些。

“謝因？我是……”突如其來的頭疼讓我招架不住，雙手揉著頭蹲了下來。

“懷瑤？不要聽那個畜牲的，不要聽……相信我，我們能回去……相信我……”周石初也蹲下來抱住了我。

那個懷抱啊，里面真的有我的貪戀，有我的不舍，有我的遺憾呢，不是說好不會為他白白傷心難過嘛？說好的話我怎么做不到？我悲傷的時候他一定在嘲笑我呢，就像他平日里逗弄我一樣。

那個懷抱啊，抱的我太悲傷了，那顆心不止是扭在了一起，而是先扭在一起，后來，后來就愣生生碎裂了……

我聽見了“啪”的一聲，周遭的白霧碎了，就像做了一個纏綿的夢，醒來的時候帶著心動，帶著不舍……

眼前這個地方不是診所的地下室，甚至不是診所，裝修的像個夜場。我記得，我在那診所徘徊了很久……從地下室到閣樓，直到二樓值班的男人笑著跟我說：“又被我等到你了……”

沒等我仔細觀察周遭，小白便一臉怒氣的把我收進了瓷瓶，我進去的一瞬間，一個男人的臉劃過了我的眼眸，隱約聽到小白在吼他：“你特么管好你手底下的鳥人，也管好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