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村長驚怖之極地大叫了一聲，再也不動...幺妹輕飄飄地轉身，進了屋，驚叫聲不斷地傳出來，和賀村長一樣，叫了一聲，便再也沒了動靜......

幺妹似乎在找什么東西，轉了一圈，頓了幾分鐘，消失了......

賀村長的眼睛沒了神采，呆怔怔的，忽然轉身向門口走去，出了門...我跟著他。

村西頭有一棵老歪脖子樹，樹上懸掛著一口大鐘，黑不溜秋，破爛不堪，幾處地方已經殘缺了...聽說早先是用來召集村民的，自從有了電喇叭，就再沒有用過...賀村長木然地拾起一塊磚頭，走到鐘前，用力敲下去，“咣”，鐘聲響亮震耳，久久回蕩...賀村長不停地敲擊著，幺妹又出現了，幽幽的聲音在回蕩村中的鐘聲里，清晰可聞，“還我的鞋，還我的命...！”說不出的凄厲哀傷......

村中的人一個一個地從家里陸續走出來，癱病了多少年的人也爬下了炕，所有人都是呆怔怔的眼神，毫無表情，木木然地走著，向曬谷場的方向......

我看到了我爹娘也在其中，半佝僂著腰，機械地隨著人群走著，我的意識忽然有些恢復，我想喊，喊不出來，想撲過去，如同被什么東西綁住了一樣，動不了，我拼命掙扎著...幺妹一下子出現在我眼前，沖我笑了笑，慘白的臉，雪白的牙，她幽幽地說：“喜哥，我們又能在一起了！”

我驀地坐起身，夜黑漆漆的，我瞪大眼睛喘著粗氣，腦海里剛才的畫面一幕幕地閃過去...我不知道這回是真的還是假的，關生躺在我身邊，慌忙坐起來，問我：“怎么了？”

我不顧得回答他，站起來跑到瞎二伯身邊，搖醒他......

瞎二伯聽我急匆匆地說完，半天沒說話，關生早湊了過來，我們倆焦灼地等著，瞎二伯吁了口氣，“應該是真的！”

我們倆幾乎異口同聲，“那我爹娘他們會不會有啥事？”

瞎二伯說：“一時半會不能有啥事，”頓了頓，問我：“你看見秋菊了沒？”

我仔細想想，搖搖頭。

瞎二伯又問：“幺妹說‘還她的鞋’，‘還她的命’？”

我大力地點頭。

“那她找到她的鞋沒？”

我搖頭。

瞎二伯又不言語了，雷子、祥慶、忙會計都給驚醒了，在瞎二伯身邊圍成了一圈，你一嘴我一嘴地問，關生低聲和他們說著，幾個人一會兒聲高一會兒聲低......

我一句話也沒聽進去，死盯著瞎二伯，瞎二伯說：“你們幾個都別亂攪合了，二伯說沒事就沒事，都給我老實呆著去，等早上陽光照在河上的時候，咱們就進村...！”

著急是著急，現在只能聽瞎二伯的，大家都沒了困意，坐在地上，望著河對面黑魆魆的村子，眼巴巴地等著天亮。

天亮了，東邊的山坳中慢慢伸展出縷縷銀白的晨曦，一寸一寸地拉長，向這邊移過來，天越來越亮...陽光終于灑到河面上，但好像被什么看不見的東西遮住了一樣，河面、橋，仍然是一半亮，一半灰......

瞎二伯站起身，向橋上走去，我們連忙跟在后面，眼前一暗，再回頭，前后左右，遠遠近近，已全是灰蒙蒙的......

瞎二伯目不斜視，很快地往前走，我們不敢再想，緊緊跟著......

眼前，快到曬谷場了，隔得老遠，已看見曬谷場站滿了人，男女老少，圍著場中間一個碾稻谷用的石磙子臺，一動不動......連懷抱里襁褓的嬰兒都不再啼哭，賀村長站在石磙子臺上，眼睛一瞬不瞬地望著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