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回頭,金雷村祭壇邊,戰前議論仍在繼續,是題中應有之義——
“重要的人已經到齊了,那我直接講重點,”環顧一眼的欲星移道,“馬上進攻地門。”
“怎樣進攻?”錦煙霞問,“我曾與苗王交過手,要擊敗苗王,我無法估量多少戰力,最少,要超過我們五人的總和,甚至不止。”
御兵韜說:“王上身負皇世經天寶典的輪回劫,就算派再多人牽制,效果也是有限。”也就是說只能通過一對一的方式迎戰。
“這方面,我會設法。”荻花題葉五指微動,摸了摸風華絕代。
“那鐘聲的影響呢?”錦煙霞又問。
身為領袖,總是要對身邊人負責。
“關于地門鐘聲,”欲星移看向沉默寡言的鑄者,示意銹劍出面說明,“廢蒼生……”
“鐘聲是傳遞大智慧的思能,所以要用相同的方法就能干擾他的思能,我已經制作了一座增靈器,只要在地門影響范圍之內戴上裝置,就能以思能干涉大智慧。”
廢蒼生陳明利害。
“但是,大智慧的思能非同小可,進入者若非智識超卓之人,根本無法干擾到大智慧,而就算是超凡的智者,在雙方思能接觸之后,那便是意識的博斗,意識的死亡,同等真正的死亡,兇險比起武學拼斗不遑多讓。”
“同樣,在意識搏斗中戰敗的大智慧也等同死亡。”欲星移鼓舞士氣道。
“增靈器一旦順利制止了大智慧,那這段時間,洗腦鐘聲就無法再度發動,更甚者,他能調動的人數也會銳減。”荻花題葉說,“而這——就是我們的機會。”
“內外夾攻,對抗思能的人還有配合進攻無垢之間的人,哪一方取得勝利都能消滅大智慧。”御兵韜道。
“關于戰力,”白練飛蹤嘗試匹配對手,“我,梵海驚鴻、法濤無赦對上其他三位天護。”不考慮明確立場不參與地門攻堅戰的藏鏡人……
俏如來亦自捉對排布人力分明:“剩下的人選,銀燕、劍無極、鳳蝶、夢虬孫、冽風濤……”
“飛淵。”錦煙霞補充。
“還要小心雁王與凰后的暗算。”俏如來強調。
“有誰想計算勝率嗎?”御兵韜道,善用兵力的苗疆軍……師表示優勢在我。
“打起精神吧,各位,”欲星移說,“接下來,便是決戰時刻。”
無水汪洋
放下唇邊玉笛的缺舟一帆渡難得停下吹奏動作,心血來潮仰觀星象,喟嘆道:“決戰,將至了。”
“所以,我們需要你的幫助。”一聲請求發自身后的蒼越孤鳴之口。
“現在的你——”
轉過身來的缺舟遙遙望著自己的另一面,憑一雙慧眼,相人滿身污穢。
“能夠說服我嗎?”
“他們還不能證明這條道路的錯誤。”大智慧語意堅持。
“但你印證了這條道路也許并非正確。”缺舟一帆渡不留情面道。
“過程的磨煉是成佛路上必經的崎嶇,回歸一開始的提議,”大智慧說,“求同存異,將選擇的權利交予眾生。”地門,只負責創造一個美好的世外桃源,“但在此之前,我需要和談的緩沖。”
戰勝國議和與戰敗國求存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概念。
“你們仍然堅持?”
堅持一個理想。
“我們只是等待。”
等待一個答案。
“我不會出手,”缺舟一帆渡胸中自有計較,“但在證明你們的方法錯誤之前,我會保住無垢之間。”
“這就足夠了。”大智慧說。
說著,蒼越孤鳴身形變幻,仿佛浮沫,消失此間。
無水汪洋笛聲再起。
隨風而起的音律再無往常隱逸調性,一聲一聲扣人心弦,更近鼓點沉穩,大作風雷氣象,傳遍佛國。
正是雷作戰鼓電為兵,風云際會……
金雷村,安龍祭壇外,廢蒼生坦言一點天倫私情。
“增靈器需要靈能加持才能與大智慧連接,無心本身的先天靈能加上荻花題葉寄在她體內的初始力量以及燕駝龍的術法修為,而我,必須控制增靈器,所以,救出缺兒的行動只能依靠你們了。”
“前輩放心,”俏如來承諾,“我們一定會救出魯缺壯士。”
“唉,是誰要負責戴上增靈器?”廢蒼生嘆了口氣,切入正題關心人手。
“有人數限制嗎?”錦煙霞道。
“沒,”廢蒼生說,“但我不認為人多就能達到效果,對手非同凡響,沒足夠的意志與智力,不可輕易嘗試。”
御兵韜確定:“我與師相。”
俏如來舉手:“還有我。”
“祭司也會上陣。”欲星移拉人下水。
“哈,倒是要感謝師相肯定。”荻花題葉輕笑。
“只有四人?”錦煙霞皺了皺眉,擔憂道。
“云海過客。”俏如來提議。
然而欲星移否決了他的建議:“他還不能信任。”
“俏如來會查出他的身份,如果他的身份可信。”
“還必須提防雁王與凰后的暗算。”欲星移提醒說。
“嗯,”俏如來想了想,道,“如果不將云海過客算計在內,就只有我們五個了嗎?”
“五個?”旁聽云里霧里的錦煙霞不解。
“欲師叔早就預料到被雁王暗算的可能,”俏如來道,“所以預備了最重要的一手——”
“神蠱溫皇。”欲星移說。
久無人跡的神蠱峰再逢其主,倒似重煥生機。
但看四下山環水抱,巖谷幽奇。
遍山都是合抱的梅花樹,綠草蒙茸,翠鳥爭喧,完全是江南仲春天氣一般。
紫衣翩躚恰如其名的鳳蝶見怪不怪,手托茶盤便自轉過風景奇秀,在花林深處找到煥然一新的自家主人——
一襲寶藍色織錦曲裾儒袍,肩掛護飾臂旋皮草,蔚發半束簪鎏冠垂皓帛,眉目俊美依然的神蠱溫皇而今正以一幅堪稱慵雅的姿態坐在同樣迭代煥新的躺椅上(鳳蝶表示這已經是他難得的運動姿態了)。
一手持扇,一手執黑的他望定眼前棋秤,像在謀劃大勢。
也不驚動自家主人的鳳蝶只是靜靜靠近,想看看對方的眼睛到底是睜是閉,結果尚未如愿,便聞一聲——
“阿嚏!”溫皇掩鼻。
忍不住快步上前關注的鳳蝶拆臺說:“主人,天氣這么熱在打噴嚏,我看一定是有人在說你的壞話。”
“欸,溫皇一向以誠待人,怎么可能有人在說我的壞話?”溫皇挑眉,“你這是誣蔑我的人格呀。”
“難道真的染了風寒?”鳳蝶狐疑道。
“最多是有人在算計我。”溫皇捻了捻手中黑子,落下去路。
“又在假神秘。”鳳蝶吐槽,“嗯?”放下盤中茶盞的她看了看棋盤上縱橫交錯的黑白走勢,再抬眼,訝異道,“自己跟自己下棋,是找不到對手了嗎?”
“休息太久,腦筋鈍了,需要練習練習。”溫皇指了指腦袋,神色誠懇不似作偽。
對此,認知清晰的鳳蝶選擇直抒己見:“你聰明過頭,就要天下大亂了。”
溫皇:“讓天下大亂這種事情,有人做得比我更好。”
“你講的是……”鳳蝶猜測,“雁王?”
上官鴻信在溫皇再起不久后,便有來訪過神蠱峰以確認毒邪立場,鳳蝶對他印象頗深。
畢竟上一個敢頂風挑釁神蠱溫皇,且如今活著的,還是俏如來……
“鳳蝶就是聰明。”贊嘆一聲的溫皇信手將深藍鑲羽的半邊骨扇放在棋盤邊上,端起茶杯啜飲一口。
“我真懷疑,”鳳蝶目光認真,凝注自家主人,“還有人能比你更亂?”
“這句話的意思,”溫皇揚了揚眉,“是要吾跟他爭逐天下第一亂嗎?”
“你身上的天下第一有夠多了,不用再增添。”鳳蝶搖了搖干凈利落的馬尾。
談天說地總是不入正題,熱衷于抬杠的溫皇在鳳蝶面前更是毫不矯飾自身真實興趣:“啊,說到這,關于天下風云碑……”
“怎樣了?”鳳蝶問。
“你不感覺一個石碑能感受天下第一的變化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溫皇道。
與熱愛追逐刺激、感受逼命的主人不同,安于平淡生活的鳳蝶倒是沒有那么多所謂的好奇心:“怪了幾百年,就見怪不怪了。”
“若有閑時,倒是該好好調查這樁謎中之謎。”至于眼下……溫皇重新看回桌上棋盤。
“你現在很忙嗎?”鳳蝶看了看一派云淡風輕的主人。
“你沒看見我在下棋嗎?”溫皇拈起一粒白子。
鳳蝶:“這是很忙的意思嗎?”
“何止忙?這是——”話音頓了頓,溫皇落子,入局,“最兇險的搏殺!”
尚賢宮,幽幽燭火并語聲——
“雙方都在不夠周全的情況下展開決戰……”凰后低聲作下斷言,“勝利,便是英雄誕生。”
“失敗,也是英雄誕生。”
一聲冷澈發自宮門,昂首步入的雁王從容落座虛席中位。
見狀,凰后露出一個嫵媚的笑容,可惜無人欣賞:“但,只有勝利的一方能夠擁有英雄。”
“他們已經沒猶豫的時間了,全面的戰爭已經開始。”雁王道,“遲疑,馬上就會失去先機……”
正氣山莊外圍樹林,草木積翠十分幽靜,當中空地而今按著一處祭臺,臺似星堆拱中峰,四面上刻畫著無數古古怪怪的符箓紋飾,但卻不顯偏邪,反倒頗為堂皇正氣。
祭臺中央插著一柄利劍,劍格翼張作迦樓羅狀,通體艷紅似烈血。
那是劍無極甘冒奇險從地門中“拼命”帶回的顛倒夢想。劍身紅光閃爍不似尋常兵器般凌厲鋒銳,更夾帶一股亂人心神的魔力。
祭臺對角十余步處,分立雙鋒,正是文帝對劍。
始帝鱗因故不便示人,狼王爪日前開陣時不意被大智慧奪走,故而現今只得一項王骨撐持陣眼。
所幸荻花題葉一身術法修為當世頂尖,暫將初始力量寄在小妹體內助人一臂,到底滿足開陣需要。
話說回頭,眾人聚集,心下默算要素齊備的廢蒼生開口問:“人還未到齊嗎?”
“快了。”欲星移答
“師相,軍師,祭司,”俏如來走上空地,禮數周全,“燕駝龍前輩,廢蒼生前輩。”
“公子開明離開了?”欲星移道出俏如來遲到緣故。
化身云海過客的修羅策君俏如來恢復記憶后尋機坦陳原身,說明求援來意,囑托俏如來務必盡快解決佛劫,再來平復魔亂。
事有輕重緩急不便與人言,何況千難萬險總要先過面前一關,故而俏如來只是微微頷首:“是。”
“俏如來,有一件事情我必須提醒你,”欲星移說,“公子開明來自魔世,但是他看過墨武戰韜。”
“嗯?”俏如來沉思。
“他的身份絕不單純,你一定要注意。”欲星移道。
“俏如來謹記。”
“現在就等神蠱溫皇了。”御兵韜說。
說曹操,曹操到。、
神蠱溫皇、憶無心聯袂而來。
“哥哥。”小步來到荻花題葉身邊的憶無心脆生生道。
“無心。”荻花題葉摸了摸小妹腦袋。
見狀,溫皇目光微閃,倒是明白為什么要由己身代勞說動摯友分神旁顧了,一時間有些想替被調虎離山的藏鏡人點蠟。
他搖了搖手中羽扇,道:“藏鏡人已經離開了。”
“嗯。”欲星移點頭,看向銹劍,“廢蒼生,準備開始吧。”
“先提醒你們,一旦變靈器啟動,你們就會進入大智慧的意識世界。”廢蒼生事先強調,“意識世界之中,一秒能轉千萬念,在里面任何事情都有可能會發生,完全無常理可言,你們明白了嗎?”
“基礎的事情就不用交代了。”出身軍旅的御兵韜希望對方交代得簡單明快些。
“那好,就算你們是上智之人,要對抗一百零八名高僧的意識也很困難,意識死亡,等于肉身死亡,你們也明白吧?”廢蒼生確認道。
“當然,早有覺悟了。”欲星移說。
“好,你們準備吧。”廢蒼生一指祭臺,祭臺腰部枝生數條藤管如蔓,向外延伸,各自連著造型奇特的藏藍眼罩。
眾人各就各位,五名智者分別按五方落座,不過荻花題葉、神蠱溫皇默契地互相讓開了些,中間恰巧留下一人位置不多不少。
這面五人齊齊戴上思能裝置,此時,廢蒼生忽地道:“俏如來,替我救回缺兒。”
俏如來轉過目光,重重點頭:“嗯。”隔著眼罩亦能聽出話中堅決。
眼看幾人盤膝坐定,同樣布置完畢的燕駝龍輕喝一聲。
“無心,準備了。”
“好。”憶無心乖巧稱是。
“金剛四將,水火風雷!”燕駝龍指畫道符覆映金光,令到眼到手印到,再現魔門精義。
“初始力量,助我一臂之力!哈啊——”手捏古磷原晶,腕帶七彩云珞,憶無心引靈轉靈,與光同塵。
憶無心,燕駝龍,同時催動靈能,分別透過文帝雙劍,精純術力經由王骨加成,儼似萬流歸宗般匯入顛倒夢想之中。
察覺思能共振來到同頻波段,廢蒼生捉準時機,登上高臺——
“交給你們了——”
他雙掌緊握顛倒夢想劍柄,跟著用力向下一按。
“喝!”
劍尖沒入祭臺,倒似鐵鑰解鎖,臺上浮現滅卻陣紋,向外一擴,霎時間有無數紊亂失序的嗡聲灌進五人耳膜,好比時鳴嘰喳。
一瞬間,幾人恍惚看到了大智慧的本體,聳異駭目,偏偏晶瑩如鏡,宛如能倒映出人心底所思所想……
靜湖平波無水汪洋,漫天星色黯淡好比沉墨壓云,但見一襲云白煢立其間,面容清俊刺魔瘟,四顧無人的俏如來心想:‘無水汪洋,只有我一人?溫皇前輩他們應該也到了大智慧意識中的某處了吧?必須先找到缺舟前輩,說服他改變主意。’
這般想著,思緒把定的俏如來當即呼喊起來。
“缺舟前輩,缺舟前輩!”
就在此時,一句熟悉的喑啞聲色發自背后——
“你找的人……是我嗎?”
聽到這話,俏如來豁然轉身,看向來人:“雁王!”
雙臂完好的上官鴻信就這樣好整以暇地站在俏如來面前:“想不到吧?你會在此地遇到我。”
“你讓大智慧控制你?”俏如來皺眉道。
“你在迷惘什么?”上官鴻信說,“這個地方,這個我,當然是……大智慧。”
雁王一語興波瀾。
汪洋水面翻濤,自西向東滾滾而去奔涌千里,從中忽逢一處險峽,兩岸峭壁如鬼斧劈裂,浪濤拍崖聲如雷鳴……
濺起的水花打濕衣襟,欲星移慢慢道:“龍涎口。”眼前景色幾與記憶中的印象無二,只是少了一名舍身鎮壓此地的高僧。
一名容貌清奇、透露出無比圣潔氣質的僧人活跳跳地立在封鱗非冕面前——“師相,好久不見。”他雙掌合十,行了個佛禮,“或者該稱呼你法海大師。”
欲星移:“你是一步禪空,或者是青奚宣?”
“前世因后世果,因果相循,是法海,是青奚宣有何差別?”一步禪空低眉斂目,更露無邊智慧。
“這是佛理之爭嗎?”欲星移問道。
“或者施主想要武力之爭?”一步禪空說,“無論施主怎樣逞強,以少斗多,終會智竭慮盡,身心俱滅。”
“這是當然。”欲星移不諱言,“所以我們一開始的目標,就只是拖延你的意識,只要你的思能減弱,鐘聲的影響以及缺舟的能力也會減弱,對吧?”
“所以?”一步禪空靜等下文。
“我們要破壞的,始終就只是無垢之間,你們的肉身。”目光熠熠的欲星移道破真實意圖……
同一時間,地門境外,錦煙霞玉手一揮,指示小隊開拔:“殺入!”
此情此景自是瞞不過大智慧耳目,無動于衷近乎智珠在握的一步禪空道:“如此說來,施主與吾等所思倒是不謀而合。”
欲星移動容,動容于地門底蘊——“地門還有這樣的戰力?”
一步禪空解釋說:“行險,卻是不得不為……”
“只要攻下在外的思能裝置,”搶在錦煙霞一種抵達無垢之間之前,物理意義上將這幫智者一網成擒,“解放地門鐘聲,”深入地門腹地的群俠只能選擇追隨大智慧,“從此救世之道再無阻礙。”
正氣山莊外,清越男聲字字句句道破光明未來,霎令眾人矚目。
沉重壓力隨風而至,堂皇迫境夾帶王道威嚴,教人汗濕半背,聞聲看去的燕駝龍目光震動:“啊呀,真正是你?”
抬起眼來的廢蒼生一字一頓,艱難吐字:“苗王!”
目光盡處,但見一人身穿啞光玄色織銀斜紋錦袍,外罩絨領烏蠶披風,俊眉朗目,一頂天冠束發垂落長龍繞星,更襯器宇軒昂……
“果然!”意識之境內的欲星移突兀道。
“嗯?”一步禪空不解其意。
“有大智慧,卻無大智謀。”欲星移感慨,“溫皇當真所言不虛。”以誠待人啊!
從容淡定的態度反叫大智慧心驚肉跳,依照既有印象來看,中苗一方應當不存能可牽制蒼越孤鳴的人選才對……
正氣山莊外,蒼狼穩穩踏出第一步試探,隨即便為一股奇異劍息牢牢鎖定,心念微動,又聞悵惘詩賦——
“芳菲闌珊,夙緣鶗鴃,風駟云軒愁誓約;夜蝶飛階,霎微雨闕,劍鋒無情人葬月。”褐衣素裳網格套袖,貝雷帽下棕發劉海雜以暗紅,相貌清秀氣質冷淡的無情葬月攔住蒼越孤鳴的去路……
思能裝置那方面,盤膝而坐的神蠱溫皇嘴角微翹,像是感應到熟悉的劍意,心底更是雀動。
愉悅心念不動聲色,意識之境當中的溫皇兀自扶額道:“我實在想不到,大智慧竟是這般沒創意的人。”
幻境中的他置身山陰,觸目但見孤峰筆削,險峻至極。
不悔峰不悔峰,昔日較技決勝之所,恍然隔世再現,帶著似曾相識的愁悶人影——“蕭無名,曲無名,聲悠悠,聲悲鳴。心何悶,情何困,眉深鎖,孤獨行。”
厚重密實的征衣滿載紅塵落拓,亂髯掩容眉目安然,別見殊異風采。
一字一頓,一句一步的宮本總司踱步而來。
“如果這算是心魔,真是投吾所好,能重溫舊夢,那讓人激動的……愉悅。”話雖如此,心卻失望,半身魔考在前的溫皇只覺還不夠刺激。
“如果這不是心魔,那又當如何?”又是一聲奇詭聲調,帶著些許未改鄉音,是同樣暌違已久的赤羽信之介,“許久不見了,神蠱溫皇。”
“一次兩個,是大智慧對我的抬舉。”搖扇節奏快了些,目光閃閃的溫皇不露怯色更添挑戰興味。
“也可能是因為你意志異常堅定,視人命如草芥,視眾生為玩物。”赤羽一言直揭宿敵良善外衣,刺向惡質靈魂。
然而渾不在意的溫皇只是搖頭輕笑:“從赤羽先生的口中講出這種話來,真是讓人不適應。”
“吾變了,你變了嗎?”赤羽問。
“唉,別說得好像是本人一般的口氣。”溫皇無奈嘆息,“一個斗智,一個斗武,這么麻煩的工作,我還來得及出去嗎?”
“當然,先生來去自如。”大智慧斷定。
對此,溫皇也不否認,低聲宣告更似自語。
“但是……這么有趣的挑戰,一生難尋,我……怎能輕易就放棄。”
起伏難測的語聲畫下戰貼,難掩天才瘋狂,暗自興奮的溫皇再開口,仍舊溫文爾雅。
“幸好,這是意識世界,而我對于扮演兩種身份,得心應手!”
話音落,羽扇搖,神蠱溫皇身形一轉,和著傲然詩號,眨眼雙化成形——
“風滿樓,卷黃沙,舞劍春秋,名震天下。雨飄渺,倦紅塵,還君明珠,秋水浮萍。”
一時間竟是天下第一毒、天下第一劍雙體同現……
虛幻當中,并世兩大劍招赫然再度爭鋒。
真實世界,集當世劍術名家傳承于一體的無情葬月對上通修寶典武學、根基震古爍今的蒼越孤鳴,不知鹿死誰手……
且說一手促成此番龍爭虎斗的荻花題葉。
擺脫形骸束縛的他只覺思維分外活躍。
“俏如來對上官鴻信、欲星移對一步禪空,溫皇一挑二,鐵骕求衣對黑衣宰相……”默默捉對計數的荻花題葉心想,“我又會看見什么呢?”
思緒轉動間,雙足已然落在實處,荻花題葉定睛四顧,卻見朱墻綠瓦道人家。
深深庭院泰半隱在秀麗山林之間,露出院門,門旁兩側有對楹聯:“進青山白云道院,出綠水野鶴人家。”中懸匾額,上書三個燙金大字——修真院!
見此情形,荻花題葉心有所知,暗嘆道:‘千般隱藏,總是避不過。’正想著,天光大亮。
陽光難入密林,只漏進幾縷淡金光線,交織清平詩號透徹世情而來——“機心爭似道心平,著眼閑中看世情,人算不如天算巧,睡起今朝覺重生。”
順著耳熟的詩號看去,青白層染漸變的發絲束以流云冠,念詩的人足蹬銀邊黑氈靴,衣著石青色梅紋緞袍,在疏影點綴下,折射著幽藍光澤。
淡金色的光如絲線般編入羽衣,勾勒出秀美清瘦的身形,跳上他白皙的面龐,清癯俊美,難描難繪。
“黓龍君!”荻花題葉十分淡定的打了個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