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山缺,高崖摩天,險峭筆立的峰頂上,但見魁梧人影八風(fēng)不動。
“懺悔幾時,拎劍揮沉,不省風(fēng)波染一身;玩物喪志,無地埋根,人生何處不留恨。”伴著蒼涼愴然的詩句念罷,欲星移安步登頂。
“接近苗疆領(lǐng)地,倒是招搖。”御兵韜頭也不回地評價道。
面對詰問,欲星移顯得十分從容:“你也正在等待啊。”
詩號分明立場,鐵骕求衣冷冷地說:“等待鱗族師相,結(jié)果出現(xiàn)的是九算老三。”
暗道做人失敗的欲星移辯解說:“只是懷念尚賢宮開會的日子。”
“真的懷念?”鐵骕求衣質(zhì)疑。
“懷念各種不請自來,”欲星移搖頭晃腦道,“雖然與地點無關(guān)。”
話音未落,又聞一聲銀鈴似的輕笑——“既然懷念,當(dāng)然就來了。”一如既往煙視媚行的凰后逸步來到。
轉(zhuǎn)眸一瞥覷得玉容畢現(xiàn),欲星移語帶雙關(guān)地打趣出聲。
“老二你看,這才是招搖。”
“或者,是你想見我……”
“先收斂你的殺氣吧!”
“那……”凰后若無其事道,“不是針對你的。”
“我不想被還沒散掉的余勁波及。”欲星移堅持說。
四目相對,對峙良久,凰后率先動作,千烏長裙驟然揚起,修長筆直的玉腿高高抬起,竟然直接過了頭頂,隨即下劈。
封鱗非冕身形一讓輕松閃過,任由凰后直直砸落的長腿破土碎巖。
自然而然地收回右腿,十分流暢地伸了個懶腰,凰后表示:“好了,宣泄過后,你便不用擔(dān)心無預(yù)警被波及。”
“在此之前,你不打算先問問老二的意見嗎?”欲星移感嘆,“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啊。”這是在暗指鐵軍衛(wèi)嘩變一事……
凰后警覺:“許久未出海境,你的消息異常靈通啊。”
“沒殺死老二,是你們的失策。”欲星移判斷。
橫眸一眼御兵韜裝扮,凰后撇了撇櫻唇:“鐵骕求衣已經(jīng)死了。”
“與羽國志異相同的手法。”熟悉同窗作風(fēng)的欲星移篤定道。
“狼朝宮禁錄,需要我為你寫一本嗎?”凰后微笑。
“你不先問我是什么風(fēng)將我吹出海境了?”欲星移問。
“老二身邊的那陣風(fēng)吧?”凰后打了個哈欠。
輕描淡寫的語氣宣告最為嚴(yán)密的檢控布防,說明同梯動向始終落在凰后掌握。
聽出弦外之音的鱗族師相正色以對:“我開始懷疑海境的墨者還沒肅清完全。”
對此,凰后提供另一個思考方向又或故布疑陣。
“或者,是散布在中原各處的墨者,監(jiān)控了你們的行蹤。”
“是嗎?”
欲星移尾音輕佻。
“連我前往會見大智慧也全數(shù)知情?”
凰后一怔。
見狀,欲星移點頭道:“現(xiàn)在,我確定你不知道了。”
“我只是訝異,你一接到消息便不顧自身安危前往接觸地門,就因為中原、苗疆兩界失主?”凰后問,“老三,我真心佩服你,莫非想趕上鉅子的胸懷,以及……”
微頓語音如譏似嘲,更帶三份若有還無的危險意味。
“后塵!”
“我不想讓自己的腳步踩得太快,墨家九算,也不排沒退路的局。”神色自信的欲星移儼然成竹在胸。
“你的前方是我,背后是他,”凰后臻首輕歪,放出視線看了看封鱗非冕身后,眨了眨眼,“所謂的后路是跳崖嗎?”
“我已經(jīng)向大智慧說明,”欲星移道,“你與雁王不同路。”
“哦!”凰后纖眉一揚。
“不管大智慧是否信得過雁王,你都是大智慧準(zhǔn)備救贖的目標(biāo)。”微微欠身的欲星移狀似情真意切,“老五,多謝你支持我。
聞言,凰后表示懷疑:“大智慧信你嗎?”
“只能說效果相當(dāng)顯著。”欲星移嘆息,“看起來大智慧是真心不想讓你得到苗疆啊。”
“你在樹敵。”凰后說。
欲星移:“你會樂見。”
“老二同意嗎?”凰后瞥了眼御兵韜。
御兵韜說:“這是險棋。”但勢在必行……
剖析時局的欲星移表示不得不為:“俏如來、苗王失陷地門,不會再比這更險了。”
“若失敗,苗疆將隨中原失陷。”御兵韜聽來還在權(quán)衡利弊。
一旁的凰后適時補刀加碼天平:“尤其是鐵軍衛(wèi)甫經(jīng)重挫,正在重整的苗疆。”此刻的她像極了吹枕邊風(fēng)誤局耽民的王國寵妃。
撇清懷疑的欲星移申明此身立場絕非亂局變數(shù):“如同當(dāng)初魔世災(zāi)劫擴張,苗疆之后,便是海境。”
“還有一個方法。”御兵韜提議。
“最不可能的方法。”欲星移評價。
“癡心妄想。”凰后嗤之以鼻。
“不會幫我們,不代表不會幫你。”欲星移分析道,“還是你會將此事告知雁王?”
凰后還未答話,左近的御兵韜冷不防地說:“如果你走得了——”凰后心下一寒,就聽見御兵韜接著道,“從這座當(dāng)初狙擊我的山頭。你的底牌呢?
“我也有興趣……”欲星移笑著看向凰后。
眼看局面形勢比人強的凰后當(dāng)即一轉(zhuǎn)話鋒:“說說你的計劃吧。”
“三項要素。”欲星移伸出一根手指,“一者,反制廣澤寶塔,甚至地門所造成的影響。”
“鐘聲。”御兵韜猜測。
“思能。”欲星移補充。
這個選項著實有些太過大膽了……御兵韜皺眉:“你想直接針對大智慧。”
“不釜底抽薪,再怎樣做,永遠(yuǎn)失去先機。”欲星移用玉如意敲了敲掌心。
“廢字流。”凰后道。
“不愧是老五,”欲星移眼中露出毫不掩飾的贊賞之色,“一點就通,制造對抗思能的裝置,需要廢字流出手。”
“如此說來,”凰后唇瓣微挑,“關(guān)于這項要素,我也算是推波助瀾了。”
御兵韜瞅了她一眼,道:“你不只針對魯缺,還針對廢蒼生。”
“不是我的問題,”凰后聳了聳肩,不置可否,“如果他們懂得取舍,就知曉該救誰,大不了,再求助鋒海鍛家。”
觸發(fā)關(guān)鍵詞,欲星移投去詢問眼神:“老二。”相互尊重領(lǐng)地意識,這是九算相安無事多年心照不宣的默契所在。
“他會很討厭再見到我。”御兵韜以一種十分深沉地口吻道出頭痛現(xiàn)狀。
“呵。”凰后輕笑,笑聲中不難聽出幸災(zāi)樂禍的意思。
“再來第二項……”
這邊廂欲星移轉(zhuǎn)回正題,那方面凰后徑自截口道:“神蠱溫皇。”
一語驚人,雙方矚目,凰后猶原好整以暇。
“意外嗎?”她問,“能對抗思能的唯有思能,還是說你們當(dāng)真打算孤身對抗一百零八名高僧的意識集合,若如此……”凰后盈盈一拜,“祝二位一路順風(fēng)。”這路自然指的是黃泉路。
“雁王的動向?”御兵韜問。
凰后能想到的,上官鴻信自然也有所預(yù)料。
“對一個什么都不在乎的人,無從估計。”凰后如是說。
“智者不與命斗,不與法斗,不與理斗,不與勢斗。”侃侃而談的欲星移示意瞞者瞞不識。
“局勢總能逼他低頭。”御兵韜篤信。
“所以他選擇與地門合作,”凰后一派語不驚人死不休的作態(tài),“替大智慧出謀劃策,暫緩對還珠樓方向的戰(zhàn)線推進(jìn),轉(zhuǎn)而縮小包圍圈,但始終控制在安全紅線以外,沒有刺激溫皇再起。”
“還有一個問題。”欲星移說。
思慮同調(diào)的御兵韜敏銳抓住關(guān)鍵:“雁王為何如此有恃無恐,提議地門積極散布增靈器向外擴張,難道不怕自己也陷身當(dāng)中。”
“除非——”欲星移猜測,“他自己有避開鐘聲的辦法。”
“關(guān)鍵——”凰后同樣拖了個長音,“在魯缺身上。”
看了眼御兵韜的她接著說:“因為某些人的作為,使他無法以能打造小型廣澤寶塔的魯缺為條件為地門提供支援,只能選擇出謀劃策來達(dá)成與大智慧的合作,換取更多籌碼。”
“也因此,雁王不得不走上臺前驅(qū)使棋子。”御兵韜老神在在道。
欲星移同樣樂見這番局面:“若否,雁王將徹底被排除在這場博弈之外無從入局。”
“哪怕智冠群倫如前鉅子,若非局勢所趨,也無他發(fā)揮的舞臺。”凰后直言。
歸根結(jié)底,時勢造英雄。
默蒼離之所以能大展拳腳敗修羅,也是因為他準(zhǔn)確地抓住了中原群龍無首,迫切需要一個領(lǐng)導(dǎo)者的時機罷了。
而上官鴻信別無選擇。
畢竟,縱觀如今臺面,對智囊有所要求且能插足佛劫的勢力也只剩下地門。
尤其是在地門名義上,信徒記憶中的謀士屢屢想要逃家的現(xiàn)在(注1)。
這需求更是迫切。
地門,無水汪洋,平靜無波的心海再現(xiàn)迷途之人,
原本靜心打坐涵養(yǎng)肉身的缺舟白眉一動:“你又來了。”
順著他視線看去,俏如來不知何時竟?fàn)柆F(xiàn)身此地。
距失憶后的俏如來上次造訪無水汪洋還未過兩日。
“發(fā)生什么事情了嗎?”
“我有事請求缺舟先生。”俏如來道。
“請說。”
“我想離開地門。”分明是強人所難之語,俏如來神色卻分外坦然。
若非早有嘗試外出無果,修者也不會冒昧登門。
缺舟也不拒絕,只是沉吟著問:“嗯?為何突然有這種想法?”
“有人告知我,我必須離開地門。”
“是誰?”
“我自己。”俏如來答。
使巧計自大智慧手中保下同心石的他得到部分過去記憶后,反而對地門以外的世界更是好奇了,無論是為了求證還是探索,總是要先擺脫目前這個樊籠。
“你應(yīng)該明白沒有大智慧的命令,誰也不能離開地門。”缺舟說,“你又為什么找我?guī)兔@件事情?”
“因為缺舟先生可以信任。”信任源于記憶中的印象。
“如果我不答應(yīng)?”缺舟假設(shè)。
俏如來語意堅持:“俏如來仍是一意孤行,甚至不惜硬闖。”
聞言,不語的缺舟目光只是凝注俏如來,似要將人里外看得通透。
“先生?”俏如來有些不自在地道。
“我明白了。”考慮到修者戰(zhàn)力與地門龐然底蘊之對比的缺舟默然片刻,做出退讓,“明日鐘聲過后,你便可以離開了。
話題推進(jìn)輕易得叫人難以置信,俏如來企圖確認(rèn):“如果遇到攔阻?”
“你不是講了,如果我不幫忙,你仍會硬闖。”
“俏如來明白了,多謝先生。”
說完,俏如來默默退場離開,只留下白衣佛者獨立崖邊。
四下眺望,南邊是海,向西是光禿禿的巖石,東面北面都是花樹,五色繽紛,不見盡頭,宛若紅塵萬丈。
置身其間宛若謫仙的缺舟一帆渡則是天上人間唯一的壁壘。
驀地一聲嘆息落入風(fēng)中,無水汪洋笛音再起,穿透虛空回響天護(hù)耳畔,植入指令勾起生死回憶,如來之路金刀護(hù)航……
奈何客場作戰(zhàn)到底力有未逮,及時醒覺的大智慧催動鐘聲攔路,到底在俏如來出境之前將人攔下。
“我們有約定,你不會再改變俏如來的記憶。”冷眼旁觀事態(tài)演變,并未阻止的缺舟重申道,“俏如來是關(guān)鍵。雖然他失敗了,但我認(rèn)為他仍是關(guān)鍵,證明地門之法對錯的關(guān)鍵。”
意識之境內(nèi),黑與白,是最為鮮明的理智分界,遙立汪洋兩端。
“你不該介入,逼我不得不這樣做。”頂著蒼越孤鳴皮相的大智慧在替自己辯護(hù)。
“這表示你創(chuàng)造的記憶,不是完美。”缺舟冷靜點破,“你給他的記憶如果完美,你就不該擔(dān)心后續(xù)的發(fā)展,你要做的事情還很多。”
“就算他真有疑心,也是你推波助瀾,這不是他自己所選的道路。”尚未發(fā)現(xiàn)同心石玄機的蒼越孤鳴只當(dāng)是缺舟一帆渡在引導(dǎo)俏如來動作。
“你又如何知曉?”缺舟反問,“深入他的腦識查探?”
“我答應(yīng)過,不會這樣做。”大智慧矢口否認(rèn)。
對此,缺舟表示懷疑:“既有出爾反爾的先例,難保沒其他的慣例。”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可以查探我的腦識。”大智慧自負(fù)問心無愧。
“這樣,是你在妨害我。”低眉斂目的缺舟不為他我激將所動。
須知缺舟之所以為缺舟,能保持超然態(tài)度與監(jiān)察身份,其原因就在于他始終保持著獨立人格作為大智慧的一體兩面冷眼觀世。
而一旦對二心進(jìn)行搜魂,便很難保證這份純粹不受污染。
關(guān)于這點,大智慧心中有數(shù),常理而言不該兵行險著。
“除非,”缺舟語調(diào)微微提高,“你動搖了?”
直面二心質(zhì)疑,大智慧極力平復(fù)心境:“這是和平的道路,修行的道路,建立一個佛國凈土,更是初祖大愿,大智慧一往無悔,怎會動搖?”
“事實證明,擁有自主意識的人會想離開地門,這樣,也算是凈土?”缺舟持續(xù)發(fā)力,“攔得住身,困不住心,更遑論切斷父女天倫。”
大智慧沉默了。
因為他聽懂了缺舟話中委婉提醒的意味。
今日突圍的只是武力泛泛的俏如來,或可輕易以力伏之,來日破門的若是萬惡罪魁,又會造成多少傷亡呢?
這推斷并非空穴來風(fēng),類似的思潮不止一次地在藏鏡人心中浮現(xiàn),不過每每被無我梵音強制壓下而已。
“也有不愿意再恢復(fù)記憶的人,你知曉我講的是誰。”
大智慧兀自強辯,缺舟一帆渡步步緊逼。
“這是每一個人都希望走上的道路嗎?”
“如果世人皆知曉怎樣才是正確,又何必大智慧指引。”大智慧反唇相刺一句。
“然而真正該渡的人,你卻與他聯(lián)手。”缺舟嘆氣,“你知道我講的人是誰,你被利用了。”
“雁王?”蒼越孤鳴眉頭一擰。
“你明知他是最危險的人,卻又愿意與他合作。”缺舟中肯建議,“如果你想利用他的智慧,你就要能完全掌握他。”
“地門之內(nèi),最理想的軍師人選原本是俏如來。”大智慧坦言初心愿景。
缺舟果斷拒絕:“不行,俏如來是我的。”
他我無情,相貌年青的蒼越孤鳴有些氣惱地撇過頭去:“哼。”
“何必生氣呢?”缺舟語帶安撫,“其實,在你的記憶中,應(yīng)該還有一個人選才對……”
“荻花題葉。”御兵韜道。
苗疆,賀蘭山上,九算組會仍在繼續(xù),喚醒神蠱溫皇的計劃因故擱淺,自該選擇平替對象。
“的確,”凰后眼中閃過一絲了然,“他也該回來了。”
左瞅瞅右看看的欲星移努力合群:“我會期待。”
同一時間,遠(yuǎn)在道域,荻花題葉、無情葬月亦自背負(fù)使命登上離鄉(xiāng)舟楫。
暮色如血,浸染桃源渡口。
目送玲瓏畫舫漂流漸遠(yuǎn),歸海寂涯立在橋頭儼若定格一般,身后傳來腳步聲,皓蒼劍霨凝視著宗主緊繃的脊背,終于問出縈繞心頭的疑惑。
“若是因地氣流失緣故需有人外出探查,荻花題葉一人想必足夠勝任,宗主又何必要讓無情葬月攜血不染同行?”
說好的要借傲邪劍法贊功助力仙舞劍訣更上一層呢?
“這是四宗共議的結(jié)果。”歸海寂涯說。
皓蒼劍霨愣住。
歸海寂涯轉(zhuǎn)身之際分明瞥見執(zhí)劍師清澈目光,暗嘆一聲的他有意栽培接班人,遂從頭開始灌輸高位心術(shù)——
“事情要從兩日前陰陽宗主請各宗掌令前往歸藏殿與會開始說起……”
伴隨歸海寂涯娓娓道來,各派紛紜躍然紙上,描摹群像一卷徐徐拉開……
陰陽學(xué)宗·歸藏殿,拂袖展卷的臨書玉筆按定主位,他脈掌令如千金少、歸海寂涯分坐為賓。
值得一提的是,紫薇宗主顥天玄宿因故未克出席,交由其師弟丹陽侯代為參議。
大殿之上,玉筆繪妙畫骨相,幽藍(lán)光點在羊皮紙上明滅不定,盤旋凝結(jié)浮刻地脈風(fēng)貌,望氣象形。
“地脈活性已降至百年最低,”旭長輝筆尖劃過西北方位,“此處虛空裂隙,似有他界氣息滲透。”
非自然現(xiàn)象背后恐是有陰謀奸宄意圖禍?zhǔn)馈?
一聲輕響吸引注意,千金少放下手中酒囊,金紋在燭火下流轉(zhuǎn)。
“既是危機,四宗理當(dāng)共擔(dān),學(xué)宗可有人選?”
個性不喜繁文縟節(jié)的笑殘鋒單刀直入本待推進(jìn)流程,只等一個結(jié)論。
殊料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恰恰惹惱下首一人。
天師嫡傳,四宗并駕,常理而論各宗掌令身份本無尊卑之分,然而自道域內(nèi)戰(zhàn)以降,令局面別有造化、
刀學(xué)劍三宗人才凋零,因現(xiàn)任掌令遠(yuǎn)望得以保全實力的紫薇一脈脫穎而出,隱有坐大跡象,四宗并議更頗多由顥天玄宿裁斷。
而千金少現(xiàn)今求策舉動更是觸動丹陽侯敏感神經(jīng)。
此舉在他看來隱然是他宗將以陰陽一脈為馬首之征兆,故而丹陽侯認(rèn)為有必要強調(diào)星宗地位掌控話語權(quán)。
“當(dāng)初為搜回云杖,星宗已有派人支援,”這是變相拒絕聽從臨書玉筆調(diào)遣運作人力,“或者現(xiàn)在,該由學(xué)宗出力了,畢竟——一事不煩二主。”
“二主”一語咬字著重,這是在諷刺陰陽內(nèi)部權(quán)力分布不均,上任宗子荻花題葉現(xiàn)今尚無實權(quán)地位。
隨侍夫君身側(cè)的泰玥皇錦顯然聽懂了。
心下微慍的她忽而輕笑,發(fā)間玉簪折射冷光:“太微垣的架子,倒是比地氣還矜貴。”怕不是以為道域離開紫薇便不轉(zhuǎn)了。
“哦,聽泰玥皇錦這話,陰陽學(xué)宗莫不是人手有欠,如此,我倒是不意外了,”丹陽侯隨即暗杠回敬,“當(dāng)初學(xué)宗被刀劍兩宗聯(lián)袂尋仇,也是向星宗求援。”方才得以保全。
“天師云杖歸屬方定,如今重提舊事,”泰玥皇錦分顧左右刀劍,“兩位認(rèn)為星宗所懷是何等心思?”挾恩自重力圖三宗俯首么?
就在丹杠泰懟唇槍舌劍間,不提看得頭疼的臨書玉筆,前排開心吃瓜的笑殘鋒,歸海寂涯始終沉默,豈知冷不防亦引火燒身。
“自然是為誠心建言而來。”丹陽侯道,“說起人手,劍宗千金已然在外探查,想必仙舞宗主也不必再費心。”
能將姑娘翹家說得這么冠冕堂皇,也是難為你了……千金少好懸沒笑出聲來。
反觀歸海寂涯卻無這等閑情,丹陽侯的話語如同一記重錘,敲在這名五十七歲的老父心頭。(注2)
丹陽侯看似退讓,實則將他逼入絕境——若拒絕派人,便是置道域安危于不顧;若派出新人,又難敵未知兇險。
“飛淵年紀(jì)尚輕,”思來想去,歸海寂涯終于開口,聲音低沉如古鐘,“仙舞劍宗會另派無情葬月,攜血不染同行。”
此舉正中兩人下懷,泰玥皇錦目光一閃。
“如此甚好!荻花題葉游歷九界,又剛贏回云杖;無情葬月劍法精絕,再加上……”她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千金少,“刀宗風(fēng)中捉刀雖遠(yuǎn)在苗疆,但三位兄弟攜手,料想必能不負(fù)眾望。”
吃瓜吃到自己身上的千金少心里苦……神嘯刀宗在道域內(nèi)戰(zhàn)后元氣大傷,如今能撐住門面已是不易,哪還有多余高手?
但泰玥皇錦這番話,既給了他臺階,又將荻花題葉推上風(fēng)口浪尖……
話說回頭,歸海寂涯站在橋頭,夜風(fēng)卷起他的衣擺映入江面,掩照漫天璀璨星河。
顥天玄宿養(yǎng)傷期間,丹陽侯行事越發(fā)激進(jìn),會上那場戲,怕是早有預(yù)謀,泰玥皇錦順?biāo)浦鄱选?
“四宗共議,看似是為解決危機,實則是場權(quán)力博弈。”歸海寂涯輕聲道,“丹陽侯逼我派無情葬月,泰玥皇錦借機調(diào)走荻花題葉,千金少……”
“刀宗人才凋零,唯有默認(rèn)。”皓蒼劍霨若有所思地接過話頭。
“說到底,四宗各懷算計,但仍有一個共同的目標(biāo)。”歸海寂涯分析得頭頭是道。
“求穩(wěn)么?”皓蒼劍霨有些不確定地說,“莫非在宗主看來,身為迎回云杖之英雄的荻花題葉與無情葬月的存在,反而會破壞道域和平局面。”
歸海寂涯微微頷首:“更關(guān)鍵者——歸來的荻花題葉表現(xiàn)出的能為太過強勢,尤其在他孤身斗敗道域第一人后,在有心之人推波助瀾下,龍虎武冠之名更是不脛而走。”
深邃目光仰望夜空,歸海寂涯語調(diào)低沉。
“他的存在會使臺面上原本四宗相持的局勢產(chǎn)生微妙變化,”由一家獨大轉(zhuǎn)為兩級對峙,“稍有不慎便易成為二度內(nèi)戰(zhàn)之引線。”
根由在于掌權(quán)者之野心。
“屆時,誰又會成為下一個大師兄呢?”(注3)
“是丹……”
昔時昔日之情形套用至今,皓蒼劍霨本能猜測脫口,即為上峰喝阻——“心照勿宣。”歸海寂涯告誡道。
好容易壓下起伏思潮的皓蒼劍霨思緒一轉(zhuǎn),又發(fā)現(xiàn)了華點:“但如此一來,豈非助長紫薇氣焰。”
“翠微峰一戰(zhàn)后,顥天玄宿傷體未復(fù)。”歸海寂涯拋出一個訊息,“鼎足一垣既傾,想來丹陽侯不會妄動。”
“若否,丹陽侯料必早已擺開車馬準(zhǔn)備接手云杖了。”陰陽學(xué)宗里,泰玥皇錦同樣指點江山,事實是這也不過她的單方面猜測而已。
不過有感愛妻里外辛勞,臨書玉筆也并未打斷,只是靜聽內(nèi)人教誨。
即使顥天玄宿傷重未愈是假象,星宗打算趁機索討云杖也不要緊,旭長輝自忖尚有幾分識人之能。
至少能確認(rèn)紫薇掌令絕非野心家一流,決計不會再掀戰(zhàn)火。
至于荻花題葉的去向,但看其人說法如何。
接受四宗托付自無不可,若他當(dāng)真拒絕,臨書玉筆亦不介意親身外出一探究竟,將學(xué)宗交由妻子操持與荻花題葉分治,有禹曄綬真從中斡旋想必倒也無妨。
就在旭長輝心下備案之際,泰玥皇錦不著痕跡的看了他一眼,她太了解自家夫君了,所以她必須得給荻花題葉一個不得不接受的理由……
前日夜里,道域一處尋常巷陌的茶肆里。
兩條身影面對而坐,談笑風(fēng)云。
“你要吾在明日會上逼歸海寂涯派無情葬月外出探查?”丹陽侯問,說著,他姿態(tài)十足地端起面前茶碗啜飲一口,“報酬呢?”求人該有求人的態(tài)度,說好的禮下于人呢?
泰玥皇錦一點都不慣著他:“或者你也可以選擇放任荻花題葉留在道域替我學(xué)宗栽培后進(jìn)。”她同樣端起茶盞吹涼,“答不答應(yīng),在你。”
正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飛溟有不得不離開的理由。”歸海寂涯說……會后復(fù)盤的他意識到有人在唱雙簧。
“權(quán)謀之外,尚有私心。”歸海寂涯凝目望遠(yuǎn),“風(fēng)花雪月的感情,注定他們不會放任一方獨面未知險境,而飛淵孤身在外,我……”
月光灑在歸海寂涯發(fā)上折射星點銀輝,落入皓蒼劍霨眼中。
原來卸下宗主之責(zé)以外,歸海寂涯也不過是一個尋常的父親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