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雙手撐在水泥鋪了的墻頭坐好,側頭看向身邊半透明的虛影,他隨時隨地都如此美麗。
萬事萬物落在我的眼里都是模糊,只有他是唯一清晰的存在。
“巫伯德。”
沒有什么特別想訴說的話,我只是想喚他。
“嗯。”他沒有看我,聲音應的很淡,目光瞧著遠方,十分專注。
“你在看什么?”我問他,并未覺得他的回答有任何敷衍的地方。
“我在看舞臺旁邊那只麻雀,”他說,“它在哪兒蹦噠很久了,只有他一個,沒有同伴。”頓了頓,微微勾起的嘴角忽然失了弧度,他終于轉頭看我,空洞的眸子里夾雜幾分期待:“你陪我一起看,好嗎?”
我的最美麗最溫柔最離不開的幽靈,他是個敏感的家伙,他需要我的陪伴。
我微愣,低頭將手覆蓋在巫伯德同樣撐在墻頭的手背上。
依舊是沒有什么觸感。
“好。”
抬頭,視線順著巫伯德方才注視的方向望去,那只離人群不大遠卻鮮少有人發現的麻雀站在舞臺邊蹦噠。
我聽不見它的聲音,或許它沒有叫。它沒有同其它麻雀一樣在大部隊里,遠離熱鬧,用跳躍來驅趕孤獨。
也沒人注意到這里,看起來像我一個人,實則是我和我的朋友坐在這的墻頭。
我竊喜著:熱鬧是他們的,可我還有巫伯德。
耳邊劃過一絲涼颼颼的風,我突然意識到我忘記了什么。看著舞臺后面那座高大的行政樓,牽起巫伯德的手從墻頭躍下。
雖然只是個動作,但他也乖順的跟著我從墻頭跳下來,心有靈犀,沒有一點違和。
我飛奔著繞開人群爬上行政樓的頂樓,推開那已經被破壞了的生了銹的鐵門,入目的少年用力咬著一口銀牙打坐,瘦弱的身子周圍籠罩著帶閃電的黑云,滿頭大汗,臉色蒼白。
哲丘已經使出了全力,隱隱現出龍身,鹿似的角以及臉頰兩側、手背上若隱若現的銀藍色龍鱗。
原本紅潤的嘴唇愣生生熬成了與臉頰相近甚至更加病態的白,原本靈動的目光變得渙散。
這果然是個麻煩的差事!
我放開巫伯德的手上前為小家伙助力。雖然我不能直接控制龍王造成的這場風雨,但是間接幫助龍族來控制它還是可以的。
我將手覆在哲丘的背上,不可避免的背閃電霹了些傷痕,但比起哲丘所受之苦,還不及他十分之一。
我將自己的靈力傳送給他,過了好久才感覺到對方的氣息平穩了些。
我的幫助效果甚微。
國慶文藝匯演終于結束,小家伙松了一口氣直直倒進我的懷里。
我感覺自己做了件錯事,然而不知如何補救,只得隱去他這副不人不龍的模樣,將他抱去醫務室。
他累壞了需要安靜,只有醫務室夠安靜。
沒有哲丘在天臺,天空上的烏云很快又開始集結,老師安排人把音箱等設備搬回器材室,看完表演的同學也都陸續回到了自己教室。
下午沒有課,班主任再講一些安全事宜就會放同學們離開,國慶七天假期正式開始。作業會發在班級群里,我絲毫不擔心會錯過什么。
身前病床上少年乖巧可愛睡顏上透著難以忽視的疲倦,而我只是茫然。
“你怎么了?”
醫務室的門被人從外面推開,我聞聲抬頭,看見一個娃娃臉的女生,是喬糖。
“我之前來找過校醫的,問了他有沒有看見一個十多歲的小朋友,他說沒有,我留了電話,請求他如果看到了就通知我。”
喬糖不好意思的解釋說,她的聲音很小,生怕打擾了床上累壞了的小家伙。
我笑了笑,從身邊抽出一張凳子遞給她,不知說什么,只應了聲“嗯”。
空氣過分安靜,我能夠清楚的聽見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校醫從另一間房里過來,他要下班了,把醫務室的鑰匙交給了我,大概一會就要離開。
“你們是親戚?”大概是覺得尷尬,喬糖不怎么自然的找了個話題,“哲丘是你帶著到學校里的。”
“算不上,不過,算是鄰居。”我怎么可能跟龍族攀上親戚,我不過人們口中的海妖。
——
“醒了?”我試探性問道。
病床上的少年緩緩睜開眼睛,睫毛微微顫動,水光綿延的眸子有些朦朧:“嗯。”
不愧是實力強勁的龍族,廢了那么多靈力,竟然只昏睡兩個小時不到就醒了。小小年紀做到這個地步,修煉一定很苦,我想。
哲丘略顯吃力地坐起來,瞧瞧我又看看喬糖,抱歉道:“讓你們擔心了。”
明明該說抱歉的是我,我抿了抿唇,最終只是搖了搖頭。
一旁的喬糖擔憂地問:“肚子還痛不痛?”
哲丘一愣瞥了我一眼,眸底帶著些許疑惑:“不……不痛了。”
——
當我回到海邊的出租屋,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的噩耗。
老人的兒子出院回家,老人的今生卻走向盡頭。
其實早從暑假之前開始老人的身體就一天比一天單薄,她的兒子醒來時幾乎快認不出她。所有人都知道她半只腳踏進棺材,沒多少活頭。
老人的兒子叫做楊海慶,模樣生得很普通,又因為昏迷時長期輸營養液的關系,醒來后難以在短時間把缺少的營養不起來,我看見他時,面黃肌瘦,明明只有四十多歲,瞧著卻有五十歲的模樣。
老人是在家里走的。
楊海慶剛醒沒多久她就嚷嚷著自己時間不多,她催促兒子好好養病,快些出院,見見那個姑娘,也就是我。
楊海慶悲痛的對我說:“母親她合眼前很想見你。”
他大抵是以為我錯過了見老人的最后一面,其實沒有,我跟她的魂做了告別。
不過我不能說,只是垂下腦袋,鼻子有些發酸地留下一句:“節哀。”
或許別人覺得老人可悲,兒子好不容易恢復健康自己就離了人世,但是她站在黑白無常身邊告訴我,自己并不怨恨什么。
都說人在臨死前會回憶起很多事,老人說她想起了小時候,想起了我的臉。
在生命最后的好長一段時間能夠遇見我,與我再次相識相知,有我的陪伴,聽我講的故事,最愛的兒子也得到救贖從天昏地暗中醒來。
她說沒有遺憾。
我只聽得想哭。
深夜里四十多歲的中年哭得像個孩子,第二天紅著眼把母親的骨灰灑向大海。
楊海慶不懂她的母親。
老人怕海,在很小的時候差點溺死在海里,她畏懼風浪與狂風,她的丈夫也因為生計被吃人的海浪吞噬,她會在雷雨交加浪花翻滾的時候躲在墻角瑟瑟發抖,會瞧著晨曦的海平線思念她的亡夫。
她其實喜歡土葬的,茫茫的大海給她的總是止不住的茫然,她說土葬才會有幾分歸屬感。
只是我說不得什么阻止的話,我只是個陌生人,老人的兒子也不過想讓母親跟父親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