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不可。”云燁連忙阻止。

樂淺眉的眉眼又是彎彎，現出一道夜落認定的不好懷意的狐貍笑，“我實在喜愛夜娘子的品行，這才說了些唐突的話，娘子請勿笑怪。”

夜落不枉是新時代的女性，平生待人都是端著一張標準的職業性微笑，倒讓人看不清內心。

“夜落多謝夫人抬愛！說實在的，看見夫人，猶如看見我的母親，她對子女也是這樣一般心疼憐惜，為了子女的幸福費盡心思。既然我與夫人相見有緣，無論我當不當女兒，只要夫人需要，我必當如女兒一般盡孝。”

“你真是一個貼心的孩子，我果然沒看錯了你！”

夜落笑笑，收拾了診包，這廂就告了退。她可不愿多待給自己找麻煩，畢竟未來的婆婆在和自己玩心思深沉。

“落落，請等等！”

云燁追到了構樹下，堵住了夜落的去路。

他凌亂的長發已梳理整齊，用一支白玉簪齊齊地綰在頭頂，一張略顯蒼白的臉已恢復了正常的神色，眉間卻帶了一股隱隱的憂愁。人還是那個人，卻讓夜落生出一股恍若隔世的遙遠。

夜落福身，“云燁公子何事？”

云燁回禮，“多謝娘子的救母之恩。”

夜落淡淡地回道：“醫者本心，不必答謝。”

云燁猶豫不決，眉間自有千萬言語，“不過，我還是想答謝你。”

夜落見過冷漠無情的云宸煜，見過嬉笑愛鬧的云宸煜，卻沒見過這么憂郁內斂的云宸煜。看見他臉上的一道羞赧，夜落有心調戲他一番，“公子想如何答謝？贈我于金銀？公子應知我發間這支牡丹珠簪值千兩黃金，所以我不缺銀錢。如今我就缺一個夫君，不若公子做我夫君如何？”

“我，我，我，你，你，你……”

云燁的斷語急得不成句，一張臉紅得像要滴血。

夜落笑了一陣，斂容說道：“公子若不愿，偶不敢勉求，偶身子已倦，要回家歇息了，公子請回吧！”

“落落，”云燁急道，“如果你心儀一人，那人已有妻室，你可愿委屈求全？”

夜落心知他話中的意思，鄭重說道：“但做寒門如意妻，不望富貴美嬌妾。我心有癖好，心眼也小得很，容不得床榻上有第三人的存在。”

云燁的臉色一沉，悶悶說道：“我明白了！還請夜娘子不要答應我母親。”

夜落反問：“答應什么？成為貴府的女公子？我在這個人世間無親無故，如今夫人愿收我為女，我便也有了母親，公子可認為不妥？”

云燁支支吾吾，“娘子所愿并無不妥，只是，你我畢竟有肌膚之親，若為兄妹……唉，無事。”

夜落行禮，“公子無事，夜落告退了。”

在婢女的帶領下，夜落與適情二人兜兜轉轉，方出了樂府的門。

看著那府邸沉木雕刻的碩大的“樂府”二字，夜落的眼神溢滿掩蓋不住的憂傷。

適情憐惜不已，“姑娘如今好不容易與云公子走近，為何對公子如此冷漠？”

夜落嘆了口氣，“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兩情若是長久，不在乎朝朝暮暮。”

適情也學她嘆了口氣，“唉，我還以為姑娘無所不達，沒想著也為情所困。姑娘這是無奈呢，還是欲擒故縱之法？”

“你都說對了。”夜落眨眨眼，丟給適情一個自己思考去的眼神，自己來得瀟灑去得也瀟灑。

最肯忘卻古人詩，最不屑一顧是相思。相思于天下的男子而言，那也是如金銀一般的糞土，她不瀟灑又能如何？

未來的婆婆嘴里嘴外的笑意最是明顯不過，她若不答應認親，那她永遠只是樂府的上客。她若答應認親，那她就是云燁的妹妹。無論她答不答應，樂淺眉都在用行動告訴她，想嫁她兒子，沒門！心思如此深沉，果然是后宮中摸爬打滾站起來的佼佼者，不得心疾才怪！

夜落當時聽到認親的提議時，臉上的笑容只留下一個職業性的微笑，她甚至都不知道那是微笑。

認親也不是不行，又不是真的血親，來日云宸煜恢復記憶，自然可順理成章地結為夫妻。如今，她只想多一些時日陪在他的身邊，幫助他恢復記憶，順便看看他身子還有何傷。電擊之傷可貫通身脈，他的記憶有失，大腦已然受損，她能為他做的只有醫治與康復。

“信女愿吃齋念佛百年，只求換他一絲記憶。上天垂憐，愿有情之人終成眷屬！”

……

晚風輕輕，夜色蒙蒙。

煙雨衢的熏風樓門庭若市，燈市如晝，一對對的男男女女往來樓中。坐在樓內的人，一邊聞著窗外的幽香，一邊欣賞湖邊的畫船與花燈，一條平常幽靜的巷陌，熱鬧成京都十里長街的喧嘩。

一輛馬車停靠在熏風樓的古亭臺道邊，從馬車上下來一名白衣男子和一名水藍衣衫的女子。男子白衣飄袂明俊英朗，女子嬌媚可人溫婉柔弱，一男一女相扶著往熏風樓而來。

店小二客氣地將二人引入二樓的雅間內，“兩位客人，我家店主吩咐，本店內所有飲品與小食，二位客人盡管點，我家店主全部免單。”

一身白衣的男子正是云燁，女子則是呂盈盈。

近來，煙雨衢新開了一間茶樓，其品格之迥異，味道之獨特讓人刮目相看。這間茶樓在鳧麗城內聞名遐邇，其盛名如同逢山的仙女湖，光顧者絡繹不絕。

聽容府公子滔滔不絕地相夸，云燁心動難耐，攜呂盈盈必要光顧一番。

入座之后，云燁心里犯躊，聽小二的言辭，這家樓的店主與他是舊識。

他與容府公子自小相識，同為鳧麗的紈绔子弟，足跡遍布鳧麗的煙花柳巷。若不是他年少馳騁摔壞了腦袋，這余娥的山水必定也被他二人糟蹋了一遍。

舊識之人中，能建這樣一座茶樓者當真數之難數，容府公子尚不認識店主，他又如何能認識？

“不知店主是哪位郎君？”云燁忍不住問。

小二笑笑，賣了個關子，“公子稍安，我家主人不一會就來茶樓宴客。”

小二離開后，一位年輕的女子送來幾份小食。每樣小食用不同色澤的小碟裝盛，碟子有的翠如碧玉，有的紅若楓葉，有的紫如桑果，也有的皎潔如嬋娟。

每樣碟子根據小食的不同選擇盛放，遠看盈透秀美，近看精致無比，入口一嘗，味道絕佳，色香味竟是無法比擬。

第一口入口的食物只是一份潔白盈透的糕點，半透明的糕色裝在如玉的碟具中，周邊點綴著綠枝，女子稱喚其食名為“月上柳梢”。

云燁以為這只是一份與府宅味道相差無幾的小食，誰知一入口香味濃郁，與日常的糕點是天差地別。只是一口，云燁便怔在了原地，這種味道如此的熟悉，仿佛縈繞深處的記憶，這份記憶像是從逢山開始，又像是更久以前的記憶。

云燁嘀咕，“難道店主是自己失憶以前的同門好友？”

小食上完，女子又端上兩杯琥珀玲瓏杯的茶水。“此乃本店招牌特色茶飲，名為‘相思紅豆飲’，請兩位客人品嘗。”

云燁心下佩服，自來紅豆以作相思之意，旁人只會意，不敢明題，可店主偏不顧世俗的眼光，大言紅豆，大述相思之意，也是奇人也！

“紅豆即為相思，何須茶飲解釋？”

女子聽罷，鄭重道來，“一棵孤數萬根枝，一盞心思一念癡，若是相思無盡處，且聞紅豆煨相思。我家店主早年心慕一人，怎奈天道輪回，時事變遷，有情人難成眷屬。店主一腔執念無以為思，遂以紅豆為心，做此相思飲。”

云燁嘆息，“如此看來，店主倒是個重情重義之人！在下羨慕店主的情誼，還請君為我引薦才是。”

女子笑道：“公子客氣，不如先品品這相思紅豆飲，看看我家店主的心意如何？”

人家既然不愿相見，云燁心里再好奇也不便再說，當下與呂盈盈共飲這相思紅豆飲。

喝上一口，云燁的思緒萬千，明明茶飲是清甜可口，到心里卻泛起一片酸楚。“奇怪，為何會有這種失落的感覺？”

“盈兒覺得如何？”云燁問道。

呂盈盈品了幾口，微笑著點了點頭。

云燁笑了笑，又喝了幾口，還是同樣的味道。他望了望蘭亭，心里疑惑，莫非他與盈兒喝得并非同樣的茶飲？

蘭亭外，燈明葉綠，大榕樹下坐著一排等候入店的人。小二照顧周到，在樹下布置桌椅，又端上些許簡單的小食以消磨等候的時光。

人流不絕間，從候著的桌邊穿過來兩個女子，一個煙波流轉俏麗明亮，一個溫柔款款清麗婉約。兩人一前一后相繼走來，像黑夜中的花朵，吸引了許多人的目光。

“真是巧，她們也來了。”云燁不覺一笑。

來者正是夜落與適情。

云燁再看時，只道不妙。

其中一張桌的幾名男子互相打了個照面，眼睛生出一股邪意。待夜落經過桌邊，一名男子故意伸出一腳，將夜落一絆，另一男子佯裝救人，伸手將她的衣衫一拉，一件穿著整齊的衣服被拉掉了半個肩頭，露出了里面的胸衣。

人群大驚，婦人們露出嫌棄厭惡的表情，男子們卻是自得齊樂的眼神。

不知是不是錯覺，云燁看見呂盈盈的眼中閃過一絲笑意。

云燁心口升起一團怒火，顧不及那么多，拿起手中的琥珀玲瓏杯就要扔往那名扯衣的男子，誰知還未出手，那名男子四腳朝天躺在桌腳下，一旁的適情拍了拍手中的灰塵。

夜落整理了衣衫，端著一派優雅端莊的模樣，臉帶微笑地蹲在男子的身邊查看，“郎君這是如何？我不過一介女子，郎君行如此大禮怕是不妥。來，快起來。”

她伸手抓住那男子的手臂，努力要將他拉起，卻不想那男子如殺豬般嚎叫，嚇得她一松手，那男子重新仰倒在地，一只胳膊耷拉在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