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時日的陰雨天，的確詭異了些。

按照張屠夫的話來說，在他們這地界，往些年歲是很少下雨的，甚至時常干旱。故而邊疆的農耕經濟沒法順利得到發展，百姓們就大多選擇通過走商糊口。

不過，這也是為什么，白龍城的經濟能在北疆十八城里，發展的如此迅猛。

約莫半炷香的光景，柔和的細雨便轉成了一場瓢潑大雨，讓原本還想堅持一下的商販們紛紛關了鋪子和小攤。

很多過往的商人，也一股腦往近前的酒樓里面鉆，想喝杯熱乎的酒暖暖身子。

雨霧朦朧，冷風襲人。

王霸下意識地裹了裹身上的袍子，順著屋檐下的小道快步走著。

可他那紅色的直筒靴很快就因地上積水愈來愈多，而被徹底浸透了，走起路來“啪嘰啪嘰”的，讓人非常不舒服。

等王霸趕到酒樓的時候，里面已經是人滿為患了，甚至有幾個扎著粗布頭巾的黝黑漢子，赤膊坐在酒樓門外的房檐下，將自己身上的汗衫擰成麻花狀，“嘩啦啦”擠出水來。

對喝酒毫不感興趣的王霸，徑直奔這酒樓后身的小門跑去。

院落外，有位撐著傘的小廝在雨中瑟瑟抖著，并捂著鼻子，和旁邊兩輛苫著黑布卻難掩惡臭的推車，保持一定的安全距離。

“喏，錢掌柜叮囑今天多給你些。”小廝見到了王霸，不耐煩地甩來一串銅錢，“推車用完了，記得還回來啊。”

說罷，頭也不回地扭身進院。

王霸倒是無所謂，連件斗篷也不披，盯著這兩車垃圾，眼睛直放光。

或許對于其他人而言，這都是酒樓里面的一些雜碎、廢物，但王霸利用現代的垃圾分類和回收的知識，妥善處理后，就能得到不菲的軟妹幣收入。

王霸掏出事先準備好的粗麻繩，熟稔地在車上捆了兩圈，用來固定，防止路上掉落。

“簌簌”

縱使周圍雨霧迷蒙，王霸還是敏銳地察覺到了異樣——這黑布下的垃圾，剛才似乎動了兩下。

等他刻意屏住呼吸觀察時，卻好像又恢復了正常。

錯覺么？

也許是風刮得吧。

不知為何，今日的推車推起來，竟然格外的沉重，這讓王霸忍不住沾沾自喜起來，心里已經期盼著能撈點好貨了。

上次他便在垃圾堆里，撿到了一顆成色不錯的貓眼石，將它典當出去，換了不少金銀財帛，這才買通孫府的家仆，包攬了這片垃圾回收的生意。

有錢能使鬼推磨。

不管到哪個世界，這句話還真都是通用的。

王霸推著車，一路緩緩而行，但就在轉過繁華長街的瞬間，腳步不由得一滯，速度跟著放慢了許多。

眼前原本應是無人的空巷，竟一左一右佇立著兩位中年男人。

左側白袍男人手握長刀，右側黑衫男子卻懷揣寶劍，在雨霧和斗笠的遮蓋下，讓人看不清他們的面貌。

但細心的王霸發現，這滂沱大雨落在對方身上時，竟被氤氳的透明霧氣所蒸騰，使得二人身上始終干凈如初。

眼見被二人阻住了去路，王霸卻并未停下，反而頂著雨霧吆喝道：“兩位爺，俺這車上，所載乃污穢之物，小心提防！”

那白袍刀客倒并未嫌棄，反而咧嘴一笑，緩緩朝著王霸踱步而來，隨即伸出一只大手，將揉得皺皺巴巴的畫像遞到他面前，“這位兄弟，你可曾見過這個小姑娘？”

說來奇怪，這畫像的紙張不知是何種材質，在風雨侵襲下竟未浸濕分毫。

畫像上的是個極為靚麗的女孩兒，哪怕只是畫上去的，也能感受到其本身超凡脫俗的氣質，乍一看就知道是大戶人家的千金。

王霸認真瞧了許久，微微搖頭，“沒見過。”

這他倒真沒說謊。

雖然這個時代女修并不算少，也并沒有明顯的性別歧視，但那些大家閨秀能拋頭露面的，卻也不多。

若是見過此等佳麗，定然不會印象全無的。

言盡于此，他將目光轉向刀客——只見這家伙，似乎對載滿垃圾的推車產生了興趣，正饒有興致地觀察著。

“大爺，這都是從酒樓收來的糟粕……埋汰得緊，莫臟了您的衣裳。”

白袍刀客咂咂嘴，用刀尖戳了戳黑簾，若有所思。

但見此人目光飄忽，在王霸和推車之間反復掠過，似乎想從王霸身上看出些端倪。

末了，他一只手輕撫根根直立的胡須，另一邊手腕微抖，拋過來幾兩紋銀，哂笑道：“小兄弟，別緊張。咱家只是來尋人的，真不是那打家劫舍的攔路大盜。剛剛多有冒犯，還望海涵。”

雖是武者，卻也談吐得體、識禮數，不由讓王霸對其多了幾分好感。

那黑衫劍客話不多，輕輕擺了擺手，像是在招呼同伴，轉身走向雨幕之中，呢喃道：“走吧。”

這人的聲音極為低沉，平靜而不帶任何感情。

待二人和王霸皆離開這幽巷，一堵毫不起眼的土墻后，竟緩緩走出個壯碩如牛的身影，陰惻惻地笑出聲來。

“這白龍城，倒是來了很多有意思的人吶。”

別了這兩個奇怪的修士，王霸便順利出了城。

他兜兜轉轉，繞到了自己在城郊的“秘密基地”——一處位置較為偏遠的胡楊林。

這林中有塊圓環狀的區域，此處可謂是寸草不生，就連蟲蟻都是見不到的，哪怕路過的猛禽都不愿在此駐足片刻。

所以在不久之前，王霸為了做實驗，刻意移植過來幾株作物。

但不到一柱香的時間，這些作物就被吸干了水分，根莖上仿佛染了漆黑的墨，散發著陣陣惡臭。

既然土質不適合生長作物，索性，王霸便挖了幾個坑，將這當作自己的垃圾焚燒場。

既隱蔽，又不會破壞林場的生態。

可剛解開麻繩，裝滿垃圾的推車竟劇烈晃動起來。

沒等王霸反應過來，一個衣衫襤褸、渾身散發惡臭的少年便倏地躥出，大口大口地昂首向天，呼吸著新鮮空氣。

這人竟然一直躲在垃圾堆里！

王霸開始打量起對方：這小乞丐看上去和自己一般年紀，毛糙糙的頭發散亂開，臉上沾滿了油膩膩的油湯和炭灰，根本讓人看不出相貌。

見王霸在看自己，小乞丐緊張地把玩著自己的衣擺，僵硬地笑了笑，露出一對潔白可愛的小虎牙。

對方那微微隆起的前胸，無時無刻不在提醒王霸——

眼前之人，是個女孩子。

二人相視默然，誰都沒先開口。

最終，還是饑餓的痛苦戰勝了對陌生人時的怯懦，讓這小乞丐眨著人畜無害的大眼睛，率先開口道：“我好餓啊……可不可以給我點吃的？”

王霸一怔，手探到口袋里摸索了半天，也只找出半塊自己啃過的炊餅。

迫于無奈，他將被自己咬過的部分掰掉，轉手遞給了小乞丐，“不嫌棄的話，就先拿這個墊墊肚子，待會回了白龍城，我再請你吃點好的。”

沒想到，他話音還未落，小乞丐就一把奪過炊餅，狼吞虎咽地啃食起來。

“你叫什么名字？”王霸蹲伏下身子，柔聲問道。

“不，不記得了······”

“你父母呢？”

“忘記了。”

王霸盯著小乞丐的眼睛，見她眼神并未飄忽不定，這才確定她說的應該是真的。

“你倒也是可憐，好好的孩子，竟失了憶。”

略微思襯片刻，王霸嘆了口氣：“這樣吧，吃完炊餅，你來幫我搭把手，把這些東西處理掉。若是做的好，以后你就每天陪我去收臟物，我供你一口飯，如何？”

他也是有自己的考慮。

將這個小乞丐放到白龍城那魚龍混雜的地界，遲早被過往的商販動了歪心思，賣到北疆給蠻族生孩子、帶娃不成。

畢竟，北疆蠻人在對待中原女子時，一向都是不挑食的。

要真是那樣，還不如帶在自己身邊，也算是在這異世界里，給他自己找個說說話的伴。

小乞丐愣愣地抬起頭，不可思議地問道：“真的嗎？以后我也能有吃的嗎？”

“當然。”王霸笑笑。

“太好了！”

這小乞丐看上去真的很像個六七歲的小孩子，完全不懂得人情世故，反倒像是個搖著尾巴撒嬌的小狗，笑得極為開心。

……

垃圾分類這門工作，對于王霸而言，已經算的上是輕車熟路了。

很快，這堆垃圾便被分類焚燒掉，只保留一部分可以二次加工的材料，或者是瓦罐之類能燒火做飯的工具，留作之后使用。

這單讓王霸賺了差不多二十多軟妹幣，也算是有了不小的突破。

但想要脫貧致富，實在是路途艱難。

話說回來，讓王霸頗為意外的是，小乞丐身材雖矮小瘦弱，但挺有力氣的。

拋開別的不談，僅僅她一個人，就能推動厚重的木制推車，而且她絕不會喊累，確實是個拾荒的好苗子。

此間事了，王霸先是讓小乞丐在附近一口泉水旁，簡單沐浴洗漱一番，才準備帶著她踏上返程。

這丫頭洗漱過后，雖然不是那般骯臟，但她的皮膚卻偏向小麥色，容貌也不甚出眾，臉上帶著淡淡的小雀斑，一口齙牙很是明顯。

幸虧小乞丐的一雙大眼睛，給她增色不少，如若不然，那就是十足的“丑女”。

但王霸卻沒空關注那些問題，因為現在怎么帶著小乞丐進城，卻成了一個橫在他面前的難題——

要知道，白龍城一向是寬出嚴進的，任何從城外進來的鄉民，都是需要帶著腰牌的。

而且腰牌上對姓名、年齡、職業、官銜等信息都有錄入，稍有不對勁的地方，便會被守城兵卒當成外來流民或奸細給抓起來。

想到這，王霸好奇問道：“小家伙，你還記不記得，自己之前是怎么進城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