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宿舍。

這一夜注定無眠了。

曹菲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她一邊告誡自己明天要模擬考試，一邊控制自己不要胡思亂想，可靈魂的思緒依舊越飄越遠，執著地追求著過往……

張爭光，竟然就是喬木，任她再怎么絞盡腦汁地想象，也無法把現在他的臉和過去男孩的臉重疊。

她以為自己永遠也忘不掉男孩的臉，可現實是自從知道張爭光是喬木后，她再也想不起喬木的臉了，替代而來的是一張雕塑般邃迷的臉和眼。

張爭光。

曹菲陷入了回憶，把之前所有的通信拿出來追著時間點，一封一封地重溫信件的內容，漸漸地，她迷蒙，混沌了眼眶，隱約聽到張爭光在她耳邊講話，講他是多么的孤獨。

他談愛好的時候說‘我沒有愛好，如果看書算愛好的話，我已經看過上萬本書了’。當時她不信，心里甚至反嘲自己看過上億本書。

他談理想的時候說‘我沒有理想，夢想是得到父母的擁抱，哪怕一次也好，可父母對我比對陌生人還陌生’。當時她覺得他矯情，甚至質疑事件的真偽。

他談未來的時候說‘我想不來未來，唯一能想到的是和你去BJ的約定，那是離我最近的未來，你可一定要守約，要不然我就真的沒未來了’。當時她嗤之以鼻，笑他都考不上第一高中，還想考BJ。

……

原來，這些都是真的。

曹菲的心感受到一絲一緊的抽疼，她小時候第一次心疼，就是這般疼。

信里的一切，都是真的，因為是真的，他才養成了孤單怪僻的性格，碌碌寡合，沒有一個朋友。

知識不會辜負用心努力的人，他能成為學神，付出的代價是整個青春。

最后一封信。

他問，那年櫻花樹下，她對他有沒有其他的感覺？

他說，他有，在他心里，她是他的光。

他還說，他想追著她的光，去尋找幸福。

再讀這話，曹菲有了身切的實感。

信里，每一個字都能讓她感受到真誠，感受到一股焦急的渴望！他還是曾經的那個男孩，只是長高了，長大了，生活依舊那么孤獨！

不明，曹菲悲凄，設身處地堪憐起他的境遇，一如小時候的自己，期盼他變得幸福那般真摯！

字里行間，曹菲痛苦地發現自己是他的光的事實，竟讓她難受的說不出話來。

何德何能，成為了別人追尋的光。

她多想道歉，為這最后一封信。

她當時看信的時候，一絲感受都沒有，回信也是傷春悲秋般說的話不在焉！什么不在一棵樹上吊死，什么何必單戀一枝花，他看到時該有多么的壓抑苦楚！饒是她，這會站在他的立場，都窒息的肝腸斷痛。

——

眼淚滑落，打在信上，看著信上的淚痕，曹菲想起很久以前，她給媽媽寫的訣別信，也是布滿了淚痕。

那時，她真的是很討厭袁五四的出現，真的是很討厭媽媽的接納，真的是很討厭活著的自己，真的是想跟著父親一死了之。

所以，她寫了訣別信，準備清明節一大早離家出走，找個地方藏起來，用三天的時間嚇唬媽媽，卻沒想到，媽媽清明節沒上班，還比自己起的早，她的節奏便被打亂了！

媽媽帶她撿垃圾，讓她體驗到了生活的艱辛；每次撿每次遇見的那個男孩，成了她的參照物，似乎，他是她那時的光；加上得知男人已遠走他鄉，她的心情終得以釋放！

自從跟男孩學會克制情緒起，她就沒再哭過鼻子，也從不會為別人的眼淚動容，心情再不好再難受，她也只是不笑而已，絕不會哭。

在那之前，媽媽不幫她穿衣服會哭，不給她買好吃的會哭，凡事一不如意就會哭。她知道，自己是在遇見他后，先學會哭是失敗者的通病，再學會淚水是懦弱的象征，最后才真真正正學會了克制情緒，做到了不哭。

她將他‘哭了，就失敗了’的話打著烙印刻進了腦海，她絕不能做一個失敗者！媽媽南下打工的時候她沒哭，寄人籬下的時候她沒哭，被人欺負的時候她也沒哭，可此刻，她卻紅了眼眶，流出淚來。

一如隱藏多年的傷痕被揭開，又一如堅強的壁壘遇舊則潰，她不是在為自己哭，而是在為張爭光。

他看過上萬本書是真的，他從小到大沒被父母抱也是真的，他守著和她的約定的那份誠摯，也是真的。

因為過于真摯，她才更感難受。

那年，櫻花樹下，她對他的感覺是什么呢？是羨慕他沉穩，又是嫉妒他聰慧，更是憐憫他的境遇。

那年，她想的好多，一開始覺得他比她可憐，后來漸漸希望他沒她可憐，再后來一頭鉆進學海里，忘記了時間，忘記了喬木，只是沒有忘記那次經歷。直到收到他的來信，她才記起，那個男孩說他叫喬木，說她聰明了就能在上高中時收到他來信的約定。

那年，生活的跌宕轉折，讓曹菲的精神年齡，一下子從稚嫩變得成熟。

信件往來，她好歡喜，想深交他這個人，才提出相約BJ，至于以后是友是愛，感情順憑緣分。

本來，不出差錯的話，她依舊會真摯地對待這份約定。可當她被騙差點陷入危險之后，這份幻想便立馬被遏制住了，她一向理性，分的出輕重，更是生命高于理性，所以，便開始刻意不回信，執意地要將這份緣扼殺。

回憶痛苦。

她卻深深的陷入了回憶，無法自拔。

——

董歡翻身，發現曹菲床上有光，迷糊著問，“你還在復習嗎？”

“沒有，睡不著！”

“什么？”董歡看了看時間，已經過了凌晨一點，“都快天亮了你還睡不著，趕緊睡，你是不是忘了明天還要考試呢！”

“沒忘，這就睡。”

整理好信，曹菲關掉了手電筒，開始給自己灌輸‘我很困，想睡覺’的淺意識，思想一跑偏她就使勁閉著眼睛，絕不睜開。

我很困，想睡覺……

我很困，想睡覺……

我很困……

如此反復，終于在兩點之前，睡著了。

——

黑暗里，張爭光躺在床上一會睜眼一會閉眼，今天相遇的每一個細節，被他一遍遍的重溫，每一絲每一縷，都觸碰到他堅硬的內心。

他睡不著。

想著此時此刻曹菲會作何感想，會不會和他一樣難以入眠，可明天要考試呢，再這么睜眼下去，只怕頭昏腦漲，沒辦法集中注意力答題了。

對付失眠，張爭光一向有絕妙的辦法！想著，他拿出英文詞典開始記單詞，讀了大概不到一小時的時間，期間幾次思想跑偏被他拉回來，最后困意襲來，終是睡下了。

——

第二天一大早，兩人在不同的地方睜開眼，冒出了同一個想法。

昨天端午節，忘記問他（她）吃粽子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