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曹菲起床，驚訝地看到媽媽站在門旁，手里依舊提著那熟悉的袋子時，呆呆地回不過神。

“今天……我得上學啊！”她無不訝異地說。

“嗯，我知道，但從今天開始，你不用上學了，不是說好了，先學著自己養活自己嗎。”

“自己養活自己？”她怔怔地重復，機械式的拿起袋子，心里，真真切切地慌了。

不至于吧，不就是因為她不同意男人當爸爸，不就是她耍了點小性子，媽媽竟然要讓她撿破爛？還一直撿破爛？怎么可以？

曹菲虛的發慌，卻無能為力，想不出有用的辦法來對抗，難道，她以后要以撿破爛為生？不可以！心里有聲音在吶喊，腦海里緊接著閃過一個個片段，同學們正捂著嘴，捂著鼻子嘲笑、嫌棄她是個撿垃圾的。

“不行，”她叫著向媽媽表示反抗，瞪大了眼睛喊，“我要去上學，我不去撿垃圾。”

“你的學雜生活費都是叔叔出的，想上學可以，我們先掙夠了錢還給叔叔，你再去上學?！?

“什么？”她懵住，怔在了原地。

“走吧！”劉曉玲語重心長地說，她已經提前給老師請了一天假，因為今天，才是女兒接受考驗以來，最至關緊要的一天。

“知道了?！辈芊粕硇臒o力。

昨晚她沒有想爸爸，也沒有哭，一開始先想了那個糖是什么糖，哪里能買到，后來就開始想那個男孩為什么撿破爛？是不是和她一樣的原因？或許是比她還要慘的原因？她有點好奇。

她想啊想，從不擔心時間太晚第二天去學校會沒精神耽誤學習，她有大把的時間可以趴在課桌上補覺，這就是曹菲的實時心態。

清明節，是祭奠死去故人的日子，不過身為四年級小學生的曹菲，她的人生卻在這個清明節重生。

這一天，曹菲都提不起力氣，默默地跟在媽媽身后，聽著，看著，只是這一次，一切好像都變了。

劉曉玲娓娓道來，用自己的見解給女兒述說著社會階層，透析生活貧賤。

第一次，曹菲知道了什么是拮據，知道了吃的穿的用的不管是什么，都來之不易，需要有錢才能買到，而錢，需要付出才能得到。還知道了人類之間的階級劃分，撿破爛一個月的收入，有可能抵不住高科技人才一天的收入。

社會階層，富、貴、貧、賤個中滋味，她瞬間體味到了。

再看媽媽，曹菲心里沒有了埋怨，而是依稀感悟，她的媽媽，是一個社會最底層的婦女，因為沒有接受過高等教育，只能用苦力的方式去獲取收入，且微薄，卻還要養她生，育她活。而她，身為學生，天天吊兒郎當的唱著‘太陽當空照，花兒對我笑’的歌背著書包去上學，卻從沒真真正正為學習付出過努力，成績中下，且從不慚愧，每一天得過且過。

原來，她們的日子，過得如此貧瘠，而她，一直都在將時間踐踏。

——

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這話說的一點也不錯，如果你荒廢時間，它便會讓你體會低微和卑賤，在你老弱的時候，讓你活的不像活人。

“菲菲，你猜我們撿了四天的廢品，一共能賣多少錢？”

如果是以前，曹菲肯定會說‘很多很多錢’，可現在，她知道，鐵定賣不了幾個錢。

劉曉玲望著女兒，何嘗不心疼，可為了讓她學會成長和獨立，認清生活和社會的現狀，只能把苦往肚子里咽。

“走啦，去看看我們的收獲?！?

從自己打工的飯店，劉曉玲借來一輛三輪推車，母女倆把所有物品分類整理好后，往回收站方向去。

“好叻！”曹菲略帶興致地配合，不再像往常一樣，媽媽問什么都默不作聲，她不僅大聲的回應，還使勁的在后面推。

劉曉玲清楚，這個清明節，女兒從精神上已經收獲滿滿了。

到廢品回收站時，已是黃昏，平常這時候，曹菲應該在家里寫作業，很頑皮，一點也不認真的那種。

因為前面也有人在賣破爛，她們只好先等著。

燈光下隱約，曹菲一眼認出，最前面正賣破爛的，是之前說她白癡，最后卻獎勵她糖吃的那個男孩。

她偷偷地繞到男孩身后，悄悄地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在男孩賣完破爛后，一個起跳躍到了他面前，抱著胳膊悠悠道，“切，白癡，才賣了二塊五毛錢！”

男孩轉頭，見是她，平靜的眼波微微動漾，片刻，轉身欲走，曹菲麻利地跟上。

“嘿，說你呢，白癡?！?

男孩臉色微變，直視女孩，但絕沒有生氣，只是他無表情慣了，一雙漆黑的眼睛在燈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女孩稚嫩的臉，氣氛一時顯得有點僵。

“切！”曹菲被盯的發怵，臉不自覺地紅了，趕緊三兩步回到媽媽身邊。

其實，她只是想和他打聲招呼，然后順便問問他給自己吃是什么糖，可誰知道，恰逢他賣了兩塊五，心里立馬反應成‘二百五’，腦子過激，加上有昨天被罵白癡的記憶，于是嘴一張，口是心非的話的就出來了，唉！

再看時，男孩已經不見了。

——

“什么，四天才賣二十五塊錢？”曹菲叫道。

“已經很多了，本來二十四塊五，人家多給了五毛，你先在這等著，媽媽去下廁所！”

四天掙了二十五塊錢，一天下來才六塊二毛五，還是兩個人，等于她一個人撿一天破爛，也才能賣三塊來錢。

曹菲正懊惱著賣錢太少，一個低低的聲音飄進耳朵。

“二十五塊錢，元角分剛好二百五十角，難道你，其實是傳說中的二百五？”

她回頭一看，果然是他，心想，真是晦氣，怎么剛好賣了二十五塊錢，讓他抓住了笑料，剛才還嘲笑人家才賣了兩塊五，自己賣的也不過如此。

“我看你們撿的很多都是不值錢的垃圾，你知道廢書比廢紙箱貴，銅比鐵貴嗎？”

她呆呆地盯著他看，沒想到撿垃圾里面還有學問，便不愿跟他再論，因為能問出這問題，已經證明她的腦袋不如人家聰慧。

“不知道？”男孩問。

曹菲搖搖頭，沒有做聲，心里卻已深有感觸。跟男孩相比，她是個徹頭徹尾的敗者。學習不用功生活不費心，發現不到媽媽的苦和累，背著書包去學校卻談天說地荒廢時間，真是丟臉丟到骨子里了，越想，她越自責，頓時又紅了眼眶。

男孩對哭尤其敏感，“又準備哭？”說完補充道，“不是說過了嗎，淚水是懦弱的象征，哭就是失敗者，你怎么又要哭？”

曹菲傻傻地看著，這男孩面目一點也不和善，小小年紀臉上就一副冰冷高傲的姿態，不過說出的話，聽著怎么那么有魔力？她的一汪淚水在眼眶里打轉，硬是沒有流下來，她奇怪，男孩手里真有掌控她淚水開關的鑰匙？為什么每次都能奇妙地控制到她的情緒。

“我才沒要哭呢！”說完抹了把眼睛，使勁擠出一個大大的笑臉。

“沒哭就好?！蹦泻⒖粗窡粼谂⒀劢廾蠟⑾铝斯?，光又折射地打在她綻放的笑臉上，微微惻隱。

曹菲內心歡喜，什么時候有過她說不哭，眼淚就聽話的不哭這種情況，可從來沒有過，這種戰勝懦弱的感覺，可真的是太好受了。

男孩見她得意，語氣輕輕地嘀咕，“二百五還這么嘚瑟？”

哼，曹菲心想，你再也打擊不倒我了，我的心腸已經像鐵石般堅硬了！于是調整好情緒，憂愁怎樣反駁他的話才有水平，才能扳回一局，突然轉念一動，不對呀，你不也賣了兩塊五嗎？好耶，真是天助我也，她邊樂呵邊擺出一副洋洋自得的樣子，不甘示弱道：“哎呦，元角分算的真好，你好像賣了兩塊五毛錢，我掐指算算，咦，好像剛好二百五十分耶，你好呀，二百五？”

曹菲說完心里簡直樂透了，就差跺著腳歡呼起來！

男孩明顯一愣，一時接不上話來。

“哈哈！無話可說了吧，二百五！”曹菲吐了吐舌頭，扭頭就往廁所的方向走去。她得換個地方等媽媽，這個地方她占了上風，但是再呆下去，就不一定了。第六感告訴她，這個男孩看著沒表情不愛說話，其實是個巧舌如簧的辯論家。

看著女孩的鬼臉，男孩在心里笑了，還真是，怎么會那么巧，剛好賣了兩塊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