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趕稿子的時候,接我爸一個電話,叫我抽空過去一趟。詹宇桐上學那個私立學校,把原來在市區的狹小校園和郊區一塊地置換了,正在大學城那邊建一個大校園,準備把小學、初中和高中部都集中到一起,現在臨時過渡,在市區里分散成好幾處,小學部租的是區教育局的老樓,離我爸家只隔一條馬路。茶樓和健身房被封以后,我過得心驚膽戰,索性就把周末接送孩子的事托付給我爸和許阿姨了,得空我就回去看看,帶點好吃的。前兩天王哥剛走的時候我過去一趟,這又叫我,莫不是有啥事?問我爸,電話里他又不說,我只好關了電腦,趕緊往外跑。
到了我爸家,挺平靜的,不像有急事的樣子,我埋怨老頭:“爸,我正趕一篇急稿,你急三火四的,我還以為出啥事了。”
我爸有點不好意思,說:“啊,是有點事,叫你過來就是想和你商量商量,你看能幫的話,就搭一把手,實在幫不上,我和你許阿姨再想別的辦法。”
“爸,是你和許阿姨的事,還是別人的事?”看我爸這期期艾艾的樣子,我料定是申文軍那小子在搞事情。
許阿姨過來坐在我爸身邊,接過我爸的話頭說:“唉,其實這事也不該麻煩你。要不是我們實在沒招了,你爸也不會給你打這個電話。”
對許阿姨,我還是感謝和尊敬的。“沒關系,許阿姨您說吧,在我能力范圍內我盡力,超出我能力范圍的話,我幫著一起想辦法。”
“那我就說了吧。文軍那個小超市最近惹了點事。他看臨期商品賣得不錯,這幾個月就進了不少。前幾天,有個女的帶著孩子,買了一大兜子小零食和牛奶,結果孩子把肚子吃壞了。她帶著孩子去醫院看病,回來就拿著病歷找文軍要賠償,開口就要醫藥費、她的誤工損失費、賠償費5萬塊。文軍媳婦跟她吵起來,她躺地上把貨架踢倒,東西砸她身上,她報警說維權被文軍兩口子打了。事鬧大了,消協也介入了,這不幾件事合起來,罰了文軍3萬多,超市也關了。文軍一家的日子過得也不寬裕,這不想求你幫一把,能不能先借他點錢,把罰款交了,這錢文軍一定會還的。”
我一聽是申文軍要借錢,這頭就有些大。要是茶樓和健身房沒被封,我借他倒不是不可以,就算他不還,也當是給我爸買安寧了。可是現在,唉,我連自己都在吃存款,哪里敢隨意一扔就是3萬啊!
我爸看我沉吟不語,就試探著說:“要不這樣你看行不。我和你許阿姨特別想趁還能動彈的時候,到山清水秀的地方走走玩玩,我想把這個房子賣了,這房子我去中介打聽過,雖然老,但勝在地腳好,還是學區房,一平方也能上萬了。賣60多萬,給你和文軍一人5萬,剩下的50多萬我和你許阿姨出去游山玩水,走不動了找個養老院,安度余生就行了。”
我一聽就急了。這餿主意大概率是申文軍想出來的,“爸,先不說50多萬夠你倆出去玩多久,就說現在稍微好一點的養老院,你知道一個月要多少錢嗎?你以為物價還像你年輕時候那樣,手里有50萬就是富豪了?現在的50萬能花幾年,你一點數都沒有啊!這餿主意是你想出來的,還是有人給你支招?”
許阿姨聽我這話有些坐不住了,站起來說:“你爺倆慢慢說,我去做飯,一會邊吃邊聊。”
見許阿姨去了廚房,我回頭問我爸:“爸,你實話告訴我,是申文軍出的主意嗎?我早就看出來他覬覦你這套房子,那次才把房產證要走了。你說要是叫他三言兩語從你手里把房子騙走了,你心里那份窩囊,是不是就能把自己憋出病來?”
我爸說:“閨女,其實我自己也挺想出去走走的。人活到這個歲數,做什么事的機會也不多了,不定哪一天,就躺到床上動不了了。文軍那孩子也的確是攤上事了,我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走投無路。想來想去,也就覺得這個辦法既能解燃眉之急,又能全了出去走走的心愿,這才把你叫回來商量。”
我沒告訴我爸現在遇到的這些難事,他還以為我和詹曉宇收入不低,卻不知我們人前的光鮮,要靠人后咬碎滿口的白牙撐著。我深吸一口氣,對我爸說:“爸,賣房子的事先不急,我去想辦法把3萬的窟窿給他補上。但是你要答應我,以后就算想賣房子出去走走,事情也得我來辦,房子我賣,出去的行程和花費我給你安排,不要叫他們插手。”
我爸十分過意不去。“閨女,那爸就聽你的,謝謝你。文軍要是不能還你,以后房子就都交給你,我會悄悄立個遺囑,我所有的財產你全部繼承,不給你留任何后患。”
我拉著我爸的胳膊跟他撒嬌:“老爸!別亂說,你長命百歲。我答應幫他,是為了不讓他老來騷擾你,可不是覬覦你的房子。”
回去趕緊趕完稿子,給小晨姐發過去叫她看看,順便問了一句,我能不能預支3萬的稿酬。小晨姐知道我目前的處境,很痛快就答應了,馬上給我轉了過來。
我想了想,沒給我爸轉過去,而是到銀行,取出三捆現金,給我爸打個電話,讓他把申文軍叫到家里,我馬上也過去。
到我爸家的時候,申文軍已經到了,見我進來,十分親熱地叫“姐”。我把銀行的紙袋子放到茶幾上,申文軍眉花眼笑,連聲說:“哎呀姐,直接微信轉賬不就行了,還麻煩跑一趟干嘛。”
我說:“這一趟是必須跑的。你給我打個借條。爸,咱家有沒有印泥?借條上要按個手印。要是沒有,就用我的口紅,完了文軍拿著借條,爸你給我倆拍張合影。”
我話音一落,屋子里立馬彌漫了尷尬的氣氛,我沒管,從抽屜里拿出紙筆,放在茶幾上。
申文軍老大的不情愿,強笑著說:“姐你還信不過我。寫不寫借條這錢我都得還,你還怕我賴賬啊。”
我不為所動,只是說:“寫吧,親兄弟明算賬,這樣以后就不用打撕咬,不傷和氣。”
許阿姨說:“文軍你趕快寫!你小桐姐能這么幫你,咱感激還來不及呢,哪那么多廢話!”
申文軍用一手比狗扒都難看的字,寫好了借條。我爸打開印泥盒,看著申文軍按下手印,又讓我倆站到白墻前,申文軍把借條舉在胸前,用我的手機給我們拍了合影。我做這一切也并非是為了以后逼他還錢,就是演一出戲給他看,叫他別以為我爸好欺負,動不動就給老頭出點難題。
拿著那張借條,我不愿跟那人在一個房間里多待,就推脫還有事,要先走。許阿姨拉著我的手,眼淚汪汪地跟我說:“好孩子,阿姨會一直記著你的好,謝謝你!”
我輕輕抱抱她:“阿姨,你和我爸過得舒心就好,我別無所求。”
阿春自從那晚要和我微信通話我沒接之后,就再也沒有聯系過我。開始一段時間,我有些慶幸,希望她是跟她的外國小丈夫在歐洲玩嗨了,沒空搭理我。因為調查組再也沒有找過我和詹曉宇,我們對她的事進展到什么程度一無所知,就是通話,也不知該說什么。但是有一天小晨姐給我發來一條鏈接,我打開一看,整個人都不好了。
那是多倫多華人圈大量轉發的一條信息,大意是一位50歲左右的華人婦女,和丈夫在歐洲旅行時離奇失蹤,希望有線索的人能提供線索。失蹤婦女的名字叫蘇珊.威廉姆斯,還有一些在多倫多的住址之類的信息。阿春在國外的名字和住址我都不知道,不能肯定那是不是阿春,但去歐洲旅行的信息是對得上的。近來網上總是有些外國網紅夫妻,駕房車旅行時妻子失蹤的新聞,結果破案后竟是丈夫或男友所為。翻看小晨姐發來的這一條時,我立時僵立在那里,腦海里剎時浮現出一幕場景——富有的年長妻子被居心不良的小丈夫謀害奪財,拋尸大海或懸崖。
緩過神來,我急忙給阿春發微信,信息、語音和視頻都無回應,我開始后悔那天沒有接她電話,萬一她是在求救,在求我想辦法為她報警呢?我不接,不成了間接害她的人了嗎?
我打電話問小晨姐,那條消息是哪兒來的?小晨姐說,她有個關系特別好的朋友,前幾年出國去多倫多定居,平時經常聯系,那人的微信朋友圈轉發的。“我記得你有個叫阿春的朋友,好像也出國了,叫她也幫著轉一轉,中國人的事,大家都盡盡力唄。”
我帶著哭腔,聲音抖得厲害:“小晨姐,我那個叫阿春的朋友,前些日子跟我聯系,說她正和比她小17歲的加拿大小丈夫在歐洲旅行,這是不是太巧了?”
小晨姐也很吃驚,說:“你把你知道的阿春的信息給我發過來,我給我那朋友發過去,核實一下,能排除最好,大家都放心。”
我趕緊編輯了一條200多字的阿春的信息發過去,囑咐小晨姐,一旦那邊的朋友有新消息,趕緊發過來。我跟阿春認識這么多年,有深厚的情誼,雖說價值觀上有些不同,但總歸不希望她有禍事發生。王哥講的那些事,尚未得到官方的證實,就算官方有了確切的結論,也該是中國的法律制裁她,輪不到一個外國的黃毛小子來草菅人命。
得不到阿春的消息,我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團團亂轉,無所適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