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3.臀部落
- 霧!霧!霧!
- 幽木123456
- 9628字
- 2021-09-14 15:07:00
“黎、黎,有人來賣靈芝了。”康在前面帶路。
首領的茅屋和其他人并無區別,只是這里聚集的人較多,星星更大罷了。我站在這里,忽然覺得在這里要說服陽城和蠻夷和平相處是沒有任何希望的了,得一級一級部落上去,找到最高的首領。
一個斗雞樣的老頭子從茅屋里步履蹣跚地走了出來,老人臉白得有些發虛,像是被鬼怪抽走了精氣,身體結實,袋子一樣皺了的皮肉雖然顯老但總算有點肉。
“蒞臨寒地,您看上了什么?”他的聲音像是洞口里受傷的野獸喘氣聲,縹緲又嘶啞低沉。
“大人是個商人,想用靈芝和我們交易。”和我交談后,素膽子變大了,她敏銳地捕捉到此時我親自開口不合時宜。
“靈芝”,他看了一眼我的背簍,又試圖壓回去要說的話,雖然聲音并不大,但通過口型,我能夠知道他想表達的意思。
“首領閣下,您不必見外,腦力家我見過不少,看您樣子我就知道您是一位腦力家。我并無惡意,在這里不會停留很久,我要去上級部落,您能派個人給我指指路就行了,我會給您一些靈芝作為報酬的。”
通過和素交談,這里的情況我已知道的差不多,再在這里停留也沒有意義。
“去臀那里么?倒是不需要誰指引,您沿著這條小溪一直往上走就行了。不過您也看到了,我們這里的確急需靈芝,我和剃兩個腦力家,要給部落這么多人存在感,實在是支撐不下去,要是您能帶一些人去臀那里,那就感激不盡了。我有個不情之請,希望您能認真考慮下。”黎想了一下,像是在尋找什么,又停住了,嘴角不自然地動了動,還是說了出來。
“您盡管說,我一定洗耳恭聽。”
“您也看到了,我們這么多人,就兩個腦力者,也只能有兩個。更要命的是,人源源不斷地冒出來、源源不斷地出來,簡直比老鼠生崽子還要快。偏偏我們這里生人,靈芝卻長得極慢。可若是部落的人全部散開,讓他們自生自滅,更行不通。您若是見了臀的首領,對,好像是叫‘獰’來著。他眼球向上轉動,想了一下,又接著說。
“您要是能幫我和他捎個信,不過他好像不太好講話。您若是方便的話,順便幫我們說上幾句求情的話,只要他同意我們每年給他們送一批人過去,我們什么也不需要,就讓他們去打仗也行,無論提什么要求都行。上一次送人上去,都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了。
“唉,我們這里仿佛是一個人苗繁育基地,人來得多,也去得快,可畢竟都是活生生的人。”說著說著,黎啰嗦起來,神情有些恍惚,像是去了它處。
“你們去過陽城么?”
“陽城,是一個夢一樣的地方,多好的地方啊!可我們這里是魔鬼一樣的沼澤,就像泡泡一樣,人冒個不停。”黎嘆息。
“為什么這么說呢?”
“您站在高處看陽城,虛虛實實的山下,迷宮一樣浩瀚的城池,那么光亮、那么整潔、那么好生養靈芝!在我們無法觸及的日子里,那可不是我們的夢么。您再看我們這里,到處都是骨頭一樣的人,一堆人很快異化了,另一堆人像是竹筍一樣涌出來,又很快的異化了,就像魔鬼的沼澤地不斷地冒出惡臭的氣泡、又破滅。夢里的人怎么可能睜開眼睛來看我們這個地方呢?可笑的是,我們活在山腰上,他們還在山腳下。我活了這么久早就活膩了,可偏偏又不能死,也死不了。生死像是一茬又一茬茶樹的嫩芽一樣,摘了又長出來,摘了又長出來,長得速度比摘還要快了。對不住了,老頭子我好久沒有和人說話了,一時之間啰嗦了這么多。”黎的臉色慢慢變紅,又黯淡下去。
“若能順利見到臀首領,我非常樂意帶信,可對方能否答應我無法保證。這里真的沒有其他辦法了么?”我去過很多地方,從未像這里一樣,人這樣一茬又一茬地冒出來,“他們這些人也有間隙么?”我不禁有些懷疑。
“您聽說過間隙的事情么?”我還是想將中層的事情告訴他們。
“抱歉,我一輩子都窩在這個草屋里,記著我們部落的人,記住一個,一不小心忘了,他們又死了,記住一個,又死了,我的腦子里全都是一個又一個的人名,幾乎一樣的人名,一樣的樣貌,他們的名字和樣貌就像天上的星星,都是如此大同小異的遙遠,卻又近在咫尺。現在想來曾經我都已記住他們,但很快又遺忘,很多忘了的人,因為我的遺忘而死,等我知道死訊,才又想起他們。我腦子里裝著的全是人名、樣貌這些,也許是我記住他們了他們也記住了我,我一直沒有死,就像一個機器一樣不停息地循環運轉著。其他的事我一概不知。”老頭子像在喃喃自語,眼睛里空洞洞的,像是入睡的天空。
“您想聽聽間隙的事情么,或許能給你們提供一條新思路。”我嘗試將老頭子從他的記憶中拉回來。
“您一片好意我心領了,我不能記其他東西了,一旦我腦子被那些東西所占領,我就要遺忘一批人,他們就會因我而死。所以我不能讓新鮮的事情進入我腦子,和您講這么多,我也得回去運轉了。”老頭子回過神來,顫顫巍巍,聲音也微微發抖,像是體力透支一般。
“大人,您講給我們聽聽吧。”康見我想說,老頭子又走了,貼心地幫我圓場。
看著瘦弱的康,我真不知道告訴他是一件好事。本來他們就存續無望,忽然給他們一個希望,讓他們知道可以尋找間隙獲得新生,但這機會是渺小難覓的。
但我還是說了,因為與其眼睜睜見著永恒不變的一茬又一茬人死去,還不如告訴他們另一條出路,說不定能有所變化。
他們聽了后,完全不可置信地看著我,像是我在逗他們玩一樣。
“大人,您是在做夢吧。我們很少做夢,沒有想到夢里竟然有這么美妙的事情。”素一臉崇拜地仰望我,周圍的人輕聲議論著,聽了素的話,大部分人都是附和地點了點頭,還有部分人像是完全沒有聽懂我的話,沉默著。
“我可不是在開玩笑,間隙也不是夢,間隙是在霧中失散的自己,那里有一個通道通往中層世界。”我見大家都不相信,又鄭重地重申我不是在開玩笑。
他們驚奇地看著我,枯瘦的臉在霧中更黑了,像是樹枝的影子,康和素也不知道怎么接話。看到他們的樣子,雖然在意料之中,但我還是有點失落。
我從背簍中拿出了五個靈芝,交給了康,讓他轉交給黎。
“你們跟我去臀。”當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發覺臀這個名字可真是奇怪,為什么一個部落會用屁股這么俗的名稱來命名呢?如果上面的部落是臀,那么這里豈不是臀拉的屎了,我不禁想到。或許在上面人的眼中,這里真是如此。
康告別他的妻女,騙他們說自己要去尋找間隙,二人并沒有為他的離去感到悲傷,反而走上來感謝我,并讓康好好服侍我。康也一再請求我帶他的妻女一起上路,可我知道,我并不是腦力者,無法給他們存在感,若是再多上兩人,在去臀的路上,他們就異化了。
“你還小,大有希望找到自己的間隙。”我給了小女孩兩個靈芝,囑咐她。
接過靈芝,小女孩的淚水涌了出來,但她并沒有哭出聲。女孩的媽媽噙著淚珠,強忍著、微笑地摸著她攪在一起的黃發,像是撫平一塊棉絮。
“大人說的間隙或許真的存在,你去陽城尋找吧,離開部落也許會有出路,等精神好點就出發。”母親緊緊地抱著女孩,輕柔地拍著她的后背。
康不知所措地呆立在那里,低下了頭,再沒有回頭看一眼,跟著我們離開了。沒有離開多久,伴隨著小溪在陰暗中“嘩啦啦”的響聲,康抽咽起來,我看不到溪水的樣貌,這些水是從山頂上流下來的,我來森林這些日子,從未見過這里有下過雨,但這小溪卻一直這么流淌著,“水是從哪里來的呢?”
野外高空僅有幾個小星星,光線極為有限。山上并無道路,我們沿著小溪的聲音向上走得極慢,雖然我給了黎五個靈芝,他肯定會格外關注我的三個奴隸,但黎如此疲憊,而他們如此虛弱還要趕路,沒有任何人提出來要返回。我真擔心他們三個人能否撐到臀。
沿著小溪,風夾帶著水汽十足的空氣呼呼吹著,樹葉的味道蘊于其中,不禁讓我想起了康女兒那張稚嫩又枯瘦的臉,她是我唯一見到的人類女兒,她那緊致的生命力,就像眼前的溪水一樣,有源源不斷的水源注入其中,像是一杯冰冷的茶水。
溪水的聲音在某一處是一致的,但不斷地往上走,水流的速度變快,聲音也更大。難得在一處聽到持續不斷的聲音,這出乎我的意料,水“嘩啦啦”地流淌著,持續不斷地從上至下地流著,似乎在告訴我,從山頂到山腳是一脈相承的,而山頂到山腳的部落間,人與人之間的差別卻是像是在兩個不同的世界。
同樣的一座山中,很難相信山腳適合生長靈芝,山腰容易產人,“不知我要去的臀,有什么特點呢?”我背簍中的靈芝已經少了大半了,臀也并非最高一級的部落,我需要說服的人不知道在何處,我得改變一下自己的策略,背簍里的靈芝得用于見到蠻夷首領了,不能同情心泛濫以致功敗垂成。
我們原地修整一下,雖然我腳力還能前行,但見他們三人已經氣喘吁吁了。我放下背簍,坐在一個濕漉漉的石頭上,苔蘚密密麻麻像一個沙發墊,柔軟舒適。
三人如釋重負地躺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起來。看到他們,我想著“每個人都只能自顧自不斷前行,別人能做什么呢?”我不禁又想起在外層,奴隸對于主人幾乎是完全無實用撐體面的存在,我招他們三人也純粹是為了避免其他人來要做我奴隸的煩惱,更不用說對我尋找間隙有幫助了。我真想就地遣散他們,不過想著順便帶著他們去臀,給他們推薦進入部落算是做件好事也就作罷了。
可即便如此,他們的速度如此慢,讓我惱火。我坐在溪水邊,聽著溪水在石縫里的暗咽聲,我的腦袋像是被什么牽扯了一樣,間隙的事情似乎可以從溪水中找到眉目,我忽然產生這樣的感覺。
“為什么有這種感覺呢?”我自問道。
“溪水是從山頂源源不斷地流下來的,在山頂應該有一處巨大的水源,才能讓溪水不間斷地流淌。我若是這溪水,那源頭在哪里?我的間隙又去了哪里呢?”
我于霧中應用而生,雖然不知道是何時誕生的,可我應是古老的存在了,在時間永恒地流逝中,霧不斷減少我的存在感,我的間隙應該是一種無比巨大的存在了,若是時間無限長,那么間隙應是無限大了,難道我的間隙是整個世界?可這又是荒謬的,因為若是我的世界是整個世界,那么另一個與我截然不同的人,他的間隙也應該是整個世界才對,可世界畢竟只有一個。想起這世界有這么多人,那么我的間隙也應該是較小的存在才對,可是時間過去這么久了,間隙為什么會很小呢?
“難道間隙是一種時間的循環?也就是間隙不斷地壯大,達到一個特定的點后,他又縮小,然后又壯大……間隙是否也像人一樣,會異化呢?”我本想從白羊那里得到答案,可白羊也只有本世的記憶。溪水唯一確定告訴我的是,我的間隙也應有個源頭。
見他們已恢復正常,我又出發,從山腰上山頂,越往上,山在某一段的面積越小,不過由于有下層部落的阻擋,上面也越安全。與其說是蠻夷圍攻陽城,在地理上反而有一種陽城將蠻夷圍住了的態勢,不過這種包圍似乎也是相互的,陽城人要外出,至少必須越過山腰。
也許是天不絕人愿,在我們抵達臀的時候,他們已經累得只剩一口氣吊著,顧不上我,直接撲向部落中去交談獲得新鮮的存在感。我站在稍遠的地方,打量著臀。
臀部落坐落于一片較為平坦的林地上,四周的樹木繁茂葳蕤,粗大的樹枝像是伸出的巨手在祝福和守護它,星光雖然昏暗,但比山腰的部落要好得多,建筑的規模也更大一籌,木屋數量稀稀疏疏的,房屋不高、面積也不大,只能容下2-3人,最醒目的是位于中央的那個三層高的房子,氣派比得上陽城的普通樓房了。
這里族人較為密集,隨處可見三五成一團的人聚在一起,像是星地,由于距離較遠,再具體的情形就不得而知了。我沒有急于入內,而是等著三人返還,這是很有必要的。
不一會,我見他們精神有所恢復,朝我這邊走來,在要靠近我的時候,跪了下來什么也沒有說,像是要我饒恕他們的粗莽,又像是在向我感恩帶他們來到此地。我不喜歡別人下跪,急忙上前去將他們扶起來,他們的身體很輕,我心中一驚。
“怎么樣,臀和你們部落相比如何?”
“臀比我們強大得多,您去看一眼就知道了。”素本想回答,康搶先一步說道,另一個女奴則至今都未主動和我說過一句話,我并沒有介意。
“你們想留在這里么?”我將早有的想法說出來了。
“大人,我們深受您的恩惠,就是您的奴隸、您的私人財產了,怎么敢私自逃走呢,何況您帶我們來這里,我們已經感激不盡了。”說完后素又跪下來,另外兩人也跟著跪下來。
“你們跟著我并非長久之計,到這里你們就留下來,也算是一個好的歸宿,我本也不要求你們報答,等我離開臀的時候,會和首領幫你們說情的。”我又一次將他們扶起來,他們枯瘦如柴的身軀像是山中的一陣清風似的,似乎更輕了。
與其說我和他們是主人和奴隸的關系,不如說我們是森林中大樹和藤蔓的關系,他們借我的軀干向上生存,而我則借他們裝飾我。我再一次看向他們的時候,他們濕潤的眼球看著我,我忽然產生了莫名的感觸。
“好了,快去通報。”我拋開這些思緒,雖然還未進入臀,心里卻想著更快地進入上一級的部落了。
康率先走在前面,破涕為笑似地說:“好咧”。
走近臀,我才發現這里不僅是外觀上要比下面強上一籌,人更有本質的區別,這里的人血肉俱全、近乎結實了。
見我們進來,周圍的人向我們看過來,我被他們的眼神所驚嚇,這是一種不友好近乎侵略的兇狠眼神,似乎這又是他們看人的正常神態,他們并不歡迎外來者。若要去上面的部落,則必須經過這里,心里雖然想打退堂鼓,但我還是進去了,這種感覺就像你要去某人家,你不知主人在否,可看見門前有幾條兇神惡煞的大狼狗守在那里,哪還敢去呢?可又不得不去。
還沒走多遠,三個壯實的中年男子從坡上走了下來攔住了我們,他們頭發披散,五官的線條像是刀刻過,神情冷峻,一只粗大的手抵住了我。
“你們不能進去。”中間的男子盯著我,盤問道。
“我是從黎部落來的,想去上面部落做生意,想見首領通融下,為表示感謝,我給貴部落帶來了三個奴隸。”我雖然心虛,但還是挺了挺胸膛,直視他的眼睛回答道。
“將他們綁了。”中間的男子眼睛掃過我,大聲命令道。
“聽我解釋,我們真的只是路過。”我本想辯解,可還話未說出,就被中間的人給緊緊地抱住了,背簍上的靈芝也被另一人奪去,可憐的三個奴隸本還想逃跑,又來了五個人,將他們團團地圍住,拿繩子迅速地綁了。
“走,壓到首領那里去,他是陽城人。”中間的男子右手一揮,肅聲說道。
不一會,我被綁得結實,兩個人拖著我的雙臂來到了中央的房屋,我從未想過我是以這樣的方式來到這里,不知道他們怎么識破我是從陽城來的,回想一路的表現,并無破綻。
獰,發現了間諜。下令綁我的男子在首領的門前說道。
這是一間模仿陽城的樓房建造的深褐色房屋,木墻將我的思緒拉到了我在悅來酒家看天花板發呆的情形,一種惡心的感覺要涌上來,我平復心情,抑制住這種不好的預兆。
木樓是標準的三層構造,房屋很長,像是一堵墻,緋紅粗壯的木柱支撐著整棟樓房,它巧妙地嵌在門窗中間,顯得極為和諧,門雖然略顯陳舊和散發著潮濕的腐爛味,房屋卻高大恢宏,有一種天然的大氣感。窗也有簡陋的迷宮格雕飾。整個樓房和陽城府主的房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房子在坡上,我被隨意地丟在通往房屋的冰冷石階上了。在被抬上來的時候,我一路問男子為什么認定我是陽城人,可他除了狠狠地朝著我的肚子踢了幾腳外,并沒有回答。我心想怎么和首領解釋這件事,才意識到或許他們有著某種分辨陽城人的我所不知的方式,而我也的確在陽城那里待上了一段時間,甚至練習過射箭,還當了兵,雖然是逃兵。
在我思考怎么辯解的時候,大門緩緩地打開了,一個高大魁梧的中年男子走了出來,同樣的頭發披散,只是臉上、胸脯上涂上了一些花花綠綠的我所不能理解的圖案。
陽城人怎么會一個人跑到我們的地盤上來呢?他轉向壓我上來的男子。
“快坦白。”他朝我的肚子又使勁地踢了一腳。
肚子一陣火熱的劇痛讓我的神經都要麻痹了,我吃痛大叫了一聲。樓上的幾人聞聲打開了窗戶,看熱鬧似地望著我,我看了一眼他們,除了一個略顯瘦弱但充滿朝氣的少女面帶同情地看我外,其余人都是面帶戲謔或是無表情地看著我。這個少女與康的女兒外表有幾分相似,這種相似在神情上更明顯,但她身軀要高壯幾分。
他還要踢我,獰揮了揮手制止了他。
“快將你的企圖說出來,快說。”他沒有動手,但渾厚的聲音震的我耳朵極為不舒服。
“我路過陽城,在那里沒待很久,雖當過弓箭手,但沒有射殺過你們的人。我來這里完全是處于一個中立的立場,想讓你們雙方放下成見,看能否達成和平。”我知道無法隱瞞我的想法,將我所知道的、對我有利的全盤告訴了他們。
“哼,他是個騙子,獰你看他的左手大拇指和食指中間,那里分明就是士兵射箭形成的刮痕,我們部落多少人死在他們的箭下。”男子憤怒地盯著我,想殺了我。
“青牛,給他解開,讓他講。”獰發紅的眼睛盯著我,像是一塊被冷水澆過的紅鐵,我感覺到了那種被時間冷卻了的余恨。
青牛解開了緊緊捆著我的繩子,我甩了甩被捆的血液流通不暢的雙手,一股熱流流過了我冰冷的指頭,像是新得了一雙手。
我覺得沒有隱瞞的必要,將我在陽城,到中層的經歷全都告訴了他們。
獰疑惑地看著我,他們也面面相覷,不知道說些什么。獰閉著眼睛,想了一會。
“惡心?你說你之前在陽城會一直嘔吐?”
“是的,我無法抑制住我的惡心,我是一陣風,所以無法過人的日子。”
“那按你說的,你現在可以化成一陣風,你給我們表演一下,若是弄不出,就殺了他!”獰惡狠狠地說道。
我轉換成風的形態,但Z的身軀依然在,所以并不能完全虛化,但奔跑的速度極快,“嗖”的一下,我就跑到了下面的茅屋,又“嗖”的一下,我又折回來了,但我這身軀太折磨人了,所以這么來回一跑,我喘不過氣了。
“青牛,他跑得比我們都要快上很多,陽城人是辦不到的,你對他說的怎么看?”獰的臉色稍微平和一些了。
“首領,我沒法下結論,我只知道他就是陽城的人,他自己也承認在陽城做過弓箭手,這就行了。陽城人該死,弓箭手更是都該死!”青牛不為所動,漲紅了臉,厲聲說。
“你把儈叫過來,他見多識廣,讓他來瞧瞧。”
青牛見獰遲遲沒有下令殺我,甩著手,氣呼呼地跑下去了。
“你一個人來我們這里有什么目的?”獰語氣有所好轉,但依舊直直地盯著我,仿佛我一說謊他就能看出來一樣。
我把我的目的和他又說了一遍,并將我大半個背簍的靈芝、三個奴隸都被他們拿走的事實也和他說了,希望他能歸還我的靈芝,奴隸的來歷也和他說明,希望他們能夠作為同伴對待。
“你說你是為了陽城和我們達成和平,這對你有什么意義呢?”他的狐疑并未減輕。
“于我而言的確沒有幫助,我也搞不懂我為什么要這么做,可能是不希望你們也像曾經的我一樣糾纏在一起。”
“你是說你不想別人像你一樣嘔吐?你為什么要去幫助不相干的人?”獰的質疑更嚴重了,他像看一個騙子一樣看著我。
的確,我無法解釋我的動機,或許這是我本性中無用而又多余的善良因素在作怪,我知道這么回答他不會相信,所以索性就沒有說出來了。
“靈芝全給你們,我不要了,你們即便不相信我,但你們想想我一個人到你們這里來圖什么呢?即便是我來做一個間諜,從你們這里獲取情報,可我一個人又怎么返回去呢?大家都知道陽城出來容易進去是難如登天的。你也看到了,我即便和你們打交道,你們身上也不會增加存在感的,難道你們就沒發現,我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么?這不正就證實了我所說的中層世界和外層世界的說法么?”
“獰,他說得不無道理。”一個陰沉的男子從石階上走了上來。
“儈,你也同意他說的?”獰有些動搖地看著我。
“是的,首領,這么多年來,你可曾見過陽城派過間諜到我們這里來?”
“可即便他說得是真的,他要和平,豈不是天大的笑話!我們放走他讓他去胸部落那里去說些和平的鬼話動搖老家伙發動戰爭的決心?他越說得有道理,我們越不能放他走。把他帶來的靈芝選幾個出來,今天晚上等我們祭拜了神靈,就將他煮了做成戰士的丹藥。他能化作風跑掉,一定要死死地看住他。儈,你來看住他,他嘴皮子厲害,很容易蠱惑人心,由你看著我就放心了。”
獰并沒有打算放過我,說完這些話,他再沒有看我一眼,就關上大門,進入屋內去了。
樓上看熱鬧的人嘲笑了幾聲,也閉上了門,唯有那少女要多看幾眼,但也未出一聲,被里面的人叫了進去,閉上了門。
我本有機會逃跑,但太急于去辯解,還沒來得及奔跑,就又被青牛用力地捆住拖向下面的茅屋去了。“我真是天真,陽城也好、蠻夷也罷,他們的生死與我有什么關系呢,這種世仇豈是我一個旅人能夠化解的?一腔的熱血能有什么用呢,枉我還自以為聰明的假裝商人就能蒙混過關,沒想到被青牛那憨憨一眼就看出來了。這么多人,陽城人也好、蠻夷也好,他們沒有一個人想要放下這種永不停息的對立,即便短暫的調和,又能如何呢?天然的差異又會將他們拉向戰爭的深淵。”我氣得使勁跺腳,可后悔也無用了。
我反思來這里的決定,忽而覺得自己進入中層世界后還是死性不改的荒唐,雖然如此,可我感情上還是想解開這個結,或許這就是不可抑制的同情心又泛濫了。不過事到如今,都無用了,跟我來這里的三個可憐的奴隸想必也會隨我遭殃要被一起煉成丹藥了。一念及此,我自責的心情又重了幾分。
我被綁在一個昏暗的茅屋里,屋里堆滿了木材、草垛一類干燥的燃物。我坐在地上,雙手使勁用力想掙開繩索,可手被綁著捆在背后、雙腳也被捆緊了,根本就掙脫不開。我向干柴慢慢地移動,身體靠在柴堆上面,這樣坐著要舒服點。
即便是我能掙脫,門口也有人守著,從山腰一路走來,身體酸痛疲倦。我閉上眼睛,什么也不想了,索性休息一下補充體力,可記憶像泉水一般涌上心頭,我怎么也睡不著。
就這樣不明不白、稀里糊涂的要被人宰了,我心中充滿了冤恨。我本意是為了兩方好,獰也相信、理解了我說的話,可他竟然還是要選擇了這樣。或許在他們眼中,和平只是一個笑話,就像冷熱天然是會戰斗的。可既然他們相信和平是不可能的,為什么會害怕我去找更上一級的部落呢?想到這里,我忽然覺得促成和平是有希望的,可我現在已身陷囫圇,再想這些也已經沒有作用了。
“間隙在哪里呢?若是我沒有來這里,我應該在尋找它,但這樣毫無線索的尋找肯定是沒有用的,找歷史家問問就好了,他會怎么回答我呢?或許他會和我說T君的故事,在這條路上,T君算是已知走得最遠的了,或許我也應該去多聽聽他的故事,實在不行去極地看看,看是否能發現些什么有價值的線索。又或者,我應該重新走一遍我的記憶之路,看是否能發現一些什么以前沒有注意到的新東西。”
我又想起了康的女兒,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她有多大了,能在那個部落里長這么大,真是一個奇跡。“她那樣子能去的成陽城么?會不會被當成蠻夷被射殺了,又或者直接在路途中異化。總之因為我的緣故,她的生命軌跡發生了巨大的改變。至于她能尋找到間隙,我是不抱有什么希望的。我現在擔心這些事情干嘛呢?”忽然我覺得自己有些好笑。
我已經死過一次了,但那是在外層死的。“如果這里被殺了,我會變成什么樣子呢?或許會變成風吧,Z君的肉體是無法保全了,白羊的靈魂又將去往何處呢?”想到這些,我又沒有悲傷了,遲早都會變成風的,現在還多活了這么久,也沒有好遺憾的。
“丹藥,我會被制成那樣一粒一粒的圓球,最終被戰士吃了,進入他們腹中成為糞便,真是一種有趣的結局。”我忽然想起蚩尤部落吃動物肉的習慣了,一個人通過吃了另一個人的肉體和靈魂,來壯大自己,獲得力量,我像是又走到了原點。
“算命先生還說Z的命運是升華,到了中層,又要變成一堆屎么?看來他只算對了一半,宿命并非如此嘛。中層房子里睡著的人,什么時候能夠醒來呢?吳家堡的人們還在日復一日的打麻將、做愛、采蘑菇、睡覺吧。”我的腦海里被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裝滿了,像是死亡藏在安靜中,我害怕遇見它。
“T君在極地里,要死的那一刻,他在想著什么呢?”我如同他一樣,在這樣一個陌生的世界里,在一個小屋內,等待著宿命。他去了中層而不被人理解,然后去極地,我也是如此,來到了這里,“外層和中層真是兩個全然不同的世界么?”
在思考這些事情的時候,一個女子和守衛不知道在說些什么,然后她打開了小門,躬身進入了屋內。
“噓!”她用食指對著嘴巴示意我不發聲。
她走近了,借著昏暗的光線,我才發現她似乎是康的女兒,“她不是去陽城了么,怎么會在這里呢?”
她沒有再說話,悄悄地走到我身后,拿出一把小刀,將綁我手腳的繩子割開了。
“你是?”我正打算要說話,她用左手堵住了我的嘴巴。
“噓。”
她對我招手,示意我跟著她出去。我還沒有消化這突然起來的變化,就跟著她走出去了。
出了茅屋,我才發現她比康的女兒要高一截,樣貌也不像,我使勁地回憶她是誰。好一陣子我才想到她是獰樓上那個觀察我的少女。
“什么都別問,你快跟我走。”她悄悄地在我耳邊說,又拿出一頂帽子給我戴在頭上,生怕有人發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