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彩鳳配山雞

時光迅速，不知不覺又到年終。

次年，紂王二十一年正月元旦[34]，百官朝賀畢，圣駕回宮。

大凡元旦這天，各王公和大臣的夫人，都要入內(nèi)宮朝賀正宮蘇皇后。

武成王黃飛虎夫人賈氏，入宮朝賀。西宮黃妃是黃飛虎的妹妹，每年姑嫂都會會面。

這天賈夫人[35]往正宮來。宮女報：“娘娘，賈夫人候旨。”

妲己問：“哪個賈夫人？”

官人：“娘娘，黃飛虎原配賈夫人。”

妲己暗暗點頭：“黃飛虎，上次你放神鷹抓壞我的臉，今天我報仇的機會來了！”

傳旨宣賈氏入宮。

行禮朝賀畢，娘娘賜坐，夫人謝恩。

妲己笑著問：“夫人，青春幾何？”

賈氏：“臣妾虛度四九。”

妲己：“夫人長我八歲，還是我姐姐。我蘇氏與你結(jié)為姊妹，怎么樣？”

賈氏大驚：“娘娘是萬乘之尊，臣妾不過一介之婦，彩鳳豈能配山雞？”

妲己：“夫人太謙虛了。我雖然現(xiàn)在是娘娘，不過也是蘇侯的女兒。你位居武成王夫人，況且又是國戚，地位哪里算得上卑微？”

傳旨設(shè)宴，款待賈氏。

2.賈氏跳樓

妲己居上，賈氏居下，傳杯共飲，酒不過三五巡。宮宦啟娘娘：“陛下駕到！”

賈氏慌忙問：“妾身該如何是好？”

妲己笑著說：“姐姐別慌，后宮避避。”

賈氏就進了后宮。

妲己接駕到殿上，紂王見有筵席，問：“愛卿和什么人喝酒，怎么也不叫我？”

妲己：“妾身陪武成王夫人賈氏喝酒。”

紂王：“武成王是國家的棟梁，愛妻和他夫人喝酒，也是為了國家，愛妻真是賢良啊。”

妲己傳旨換席，紂王與妲己把盞。妲己：“陛下，你見過賈氏長什么樣嗎？”

紂王：“愛卿此言差矣！君不見臣妻，這是最基本的禮節(jié)啊。”

妲己說：“陛下才此言差矣呢。君王固然不可以見臣子的妻子，但賈氏不一樣，她是陛下的國戚，武成王的妹妹現(xiàn)在就在西宮，既然是親戚，見見又何妨？外邊的小民，姑夫舅母一起喝酒，這都是常有的事。陛下暫請出宮，別殿稍等，等我騙賈氏上摘星樓，那時駕臨，使賈氏回避不及。陛下，賈氏可真是天姿國色、萬分妖嬈。”

紂王大喜，退到偏殿。

妲己來請賈氏，賈氏謝恩告出。妲己：“一年一會，姐姐陪我去摘星樓看景，好不好？”

賈氏不敢違命，只得跟著到摘星樓。

到了樓上，走到九曲欄桿，往下一看，蠆盆里蛇蝎猙獰，骷髏白骨，堆堆垛垛。賈氏不敢直視，問妲己：“娘娘，樓下為什么挖大坑，養(yǎng)這么多蛇？”

妲己：“這是我發(fā)明的刑罰，叫蠆盆。把那些不聽話的宮女都剝光了衣服，扔進盆里，喂養(yǎng)蛇蝎。”

賈氏聽了，驚得魂不附體。

妲己笑了笑，傳旨：“擺上酒來。”

賈氏告辭：“娘娘盛情，臣妾絕不敢再喝了！”

妲己：“我曉得你還要到西宮去，稍微陪我?guī)妆煌魃蠘且惶恕！?

賈氏只得答應(yīng)。

這邊西宮黃妃派人打聽賈夫人怎么還沒來，姑嫂骨肉，只此一年一會。

差官回復(fù)：“賈夫人隨蘇娘娘上摘星樓去了。”

黃妃大驚：“嫂嫂怎么跟著這個毒婦？”

連忙派人去摘星樓下打聽。

妲己和賈氏正飲酒，宮人來報：“陛下駕到。”

賈氏慌忙站起來，不知要躲到哪里。妲己又說：“姐姐不要慌，請站到欄桿外邊，見駕之后，姐姐下樓，何必慌忙？”

賈氏就站在欄桿外邊。紂王上樓，妲己禮畢，紂王坐下，故意問：“欄桿外邊站的是誰啊？”

妲己回答：“武成王夫人賈氏。”

賈氏只好出來行禮。

紂王偷瞄賈氏姿色，果然美貌。

傳旨賜坐。

賈氏：“陛下、國母是天下之主，臣妾哪里敢坐？”

妲己：“姐姐坐下吧，沒事。”

紂王又問：“愛妻怎么叫姐姐？”

妲己：“賈夫人與妾結(jié)拜姊妹，我是妹妹她是姐姐——這樣算來就是皇姨，那坐下又有何妨？”

賈氏醒悟：今天我入了蘇妲己的圈套！

賈氏俯伏在地，說：“臣妾進宮朝賀，這是恭上，陛下也應(yīng)當禮下。自古‘君不見臣妻，禮也’，愿陛下賜臣妾下樓，感恩不盡！”

紂王：“皇姨一定謙讓著不坐，那我也站著敬你一杯，如何？”

賈氏頓時面紅赤紫。

紂王拿著一杯酒，笑容可掬，來敬賈氏。

賈氏無處退避，用手抓杯，向紂王劈面扔來，大罵：“昏君！我丈夫給你掙江山，立下奇功三十余場。你不想著酬報他的功勞，反而聽信這個毒婦的話，欺辱他的妻子。昏君，你和妲己將來都不知怎么死的！”

紂王大怒，命左右：“拿下。”

賈氏大喝：“誰敢抓我！”

轉(zhuǎn)身一步，走到欄桿前，大叫：“黃將軍！妾身替你保全名節(jié)，只可憐我三個孩子無人看管！”

一跳，跌下樓臺，粉身碎骨。

3.黃妃慘死

紂王見賈氏跳樓死了，好好一個美人，不勝惋惜，又萬分懊惱，平地風波，悔之不及。

黃妃的差官打聽消息，忙報西宮：“娘娘！禍事禍事！賈夫人掉下摘星樓，不知什么緣故。”

黃妃頓時大哭：“妲己潑婦和我哥哥有過節(jié)，肯定是這個毒婦害我嫂嫂！”

黃妃步行至摘星樓，徑自上樓，指著紂王罵：“昏君！你成湯社稷靠誰守衛(wèi)？我哥哥與你東抗海寇、南戰(zhàn)蠻夷，對國家一片丹心，夜里睡覺都不安穩(wěn)！我父親黃滾鎮(zhèn)守界牌關(guān)，訓(xùn)練士卒、日夜勞苦。我們黃家一門忠烈，報國憂民。今日元旦，我嫂嫂遵守朝廷國禮，進宮朝賀，是敬上守法。可憐被妲己毒婦騙上樓，無辜丟了性命！昏君！你愛色不分綱常，絕滅人倫！你有辱先王，污名史冊！”

黃妃把紂王罵得默默無言。黃妃又見妲己側(cè)坐在旁，又指著妲己罵：“毒婦！你淫亂深宮，蠱惑天子，我嫂嫂被你害死了！”

上前一步抓住妲己，把妲己拖翻，摁在地上，手起拳落，打了二三十下。

妲己雖是妖怪，但紂王坐在上面，有本事也不敢使出來，只叫：“陛下救命！”

紂王看著黃妃打妲己，忙上前勸解。紂王：“不關(guān)妲己的事，你嫂嫂觸犯我了，大概心里又愧又怕，就跳樓謝罪了，你不要打妲己。”

黃妃又憤又急，沒注意，回手一拳，誤打在紂王臉上：“好昏君！你還幫毒婦遮掩！我要打死毒婦，給嫂嫂償命！”

紂王大怒：“放肆，你反把我打了一拳！”

說罷一手抓住黃妃頭發(fā)、一手抓住她的衣服，把黃妃拎了起來，往摘星樓下一摔。

可憐黃妃香消玉殞。

紂王氣急摔黃妃下樓，摔完了又坐在那里，默默無言，很是懊惱，又不好埋怨妲己。

4.七世忠良

賈氏侍兒隨夫人往宮朝賀，只在九間殿等候，到了傍晚也不見出來。一個內(nèi)侍問：“你們是哪里的侍兒？”

侍兒回答：“我們是武成王府里的，隨夫人朝宮，在這里等候。”

內(nèi)侍：“你家夫人從摘星樓上掉下來了，黃娘娘來找，也被天子扔下樓，都跌死了……你們快回去吧！”

侍兒聽說，急急回王府。

黃飛虎在內(nèi)殿，同弟弟飛彪、飛豹，兒子黃天祿、天爵、天祥及黃明、周紀、龍環(huán)、吳謙，元旦良辰歡飲。

侍兒慌張來報：“千歲爺！天大的禍事！夫人進宮，不知什么緣故跌下摘星樓！黃娘娘去找，被紂王扔下樓，也跌死了！”

黃天祿十四歲、天爵十二歲、天祥七歲，三人聽說母親墜樓死了，頓時放聲大哭。

黃飛虎聽了，沉吟不語。

三個孩子哭得酸楚。

黃明氣不過：“兄長不必猶豫，紂王失政，絕滅人倫。想必嫂嫂進宮，昏君看見嫂嫂姿色，君欺臣妻，這事也是有的。嫂嫂是女中丈夫，不肯屈服，跳樓死了。黃娘娘見嫂嫂慘死，一定找昏君辯明。昏君氣憤，把娘娘摔下樓來。這事肯定是這樣，我們想想就可以明白！兄長不必遲疑，‘君不正，臣投外國’，想我們南征北討，馬不離鞍，東戰(zhàn)西攻，人不脫甲。這樣看起來，我們真是愧見天下英雄，還有什么臉面活在世上？君既然辜負臣，臣還能在他那里做官嗎？我們造反吧！”

四人各自上馬，手持利刃，出門而走。

黃飛虎見四人反了，自思：“難道為了妻子就要辜負國恩嗎？若這樣把造反的名聲張揚出去，就再難洗清白了。”

急出府大叫：“四位弟弟快回來！就算造反也要先商量好，要去哪里投靠哪個明主，還要打點車輛，裝載行囊。既然要一起反出朝歌，你們四人怎可獨自前往？”

四將聽了便掉轉(zhuǎn)馬頭回府，進了內(nèi)殿。

黃飛虎持劍在手，大喝：“黃明，你們這四個反賊，不思報國，反陷害我滅門之禍！我們黃氏一門，七世忠良，享國恩二百余年。你們不想著金帶垂腰，官居高位，盡忠報國，反而改不了狼子野心、強盜本色。何況，我家妻子死在摘星樓，和你們有什么關(guān)系？”

四人默默不語。黃明笑著說：“兄長你罵得有理，和我們沒什么關(guān)系，我們生什么氣？”

四人在旁，抬了一桌酒吃，大笑不停。

黃飛虎心里如火燒一般煎熬，又見三個孩子哭聲不絕，耳里聽著四人歡笑，問：“你們四人有心肝嗎，怎么這么高興？”

黃明笑著說：“兄長家里有事鬧心，我們又沒什么事！今天元旦，良辰吉日，飲酒作樂，理所當然，和你有什么關(guān)系？”

黃飛虎氣不過，恨恨地叫：“你們見我有事，反倒大笑，這怎么說？”

周紀搖頭嘆息：“不瞞哥哥，笑的就是你。”

黃飛虎：“我有什么好給你笑的？我官居王位，位極人臣，列朝班身居首領(lǐng)，披蟒腰玉，我有什么好讓你笑的？”

周紀說：“兄長，你只知道官居首領(lǐng)，顯耀爵祿，身披蟒袍。知道的說你仗著有本事，地位尊貴；不知道的，說你靠的是嫂嫂的姿色，取悅君王得到富貴。”

黃飛虎聽了，大叫一聲：“氣煞我也！收拾行囊，反出朝歌！”

5.戰(zhàn)午門

黃飛彪見哥哥反了，點一千名家將，車輛四百，把細軟、金銀珠寶裝載停當。

臨行前，黃飛虎同三子、二弟、四友說：“我們現(xiàn)在投靠哪里去？”

黃明：“賢臣擇主而事，哥哥，西岐姬發(fā)，三分天下已得了二分，我們就去那里，共享安康！”

周紀暗思：“剛剛黃飛虎說造反，是因為我使的激將法，一會兒醒悟過來，只怕又不反了。不如我再給他來個絕后計，讓他再反悔不成。”就說：“我們現(xiàn)在去西岐，出五關(guān)，借兵來朝歌城為嫂嫂、娘娘報仇，這都是后話了。依弟弟愚見，今天先在午門與紂王一戰(zhàn)，一決雌雄，哥哥怎么看？”黃飛虎心里昏亂，隨口答應(yīng)：“也是！”

當即披掛金裝盔甲，上了五色神牛。

飛彪、飛豹同三侄、龍環(huán)、吳謙和家將，保護車輛出了西門。

黃明、周紀同黃飛虎到午門。

此時天色已亮，周紀大叫：“叫紂王出來，早早講個明白！不然殺進宮闕，后悔就晚了！”

紂王因為黃妃、賈氏死了，正在龍德殿懊惱不已，無人可以言說。直到天明，當駕官啟奏：“黃飛虎反了，現(xiàn)在午門請戰(zhàn)！”

紂王大怒，借此出氣：“好匹夫，竟敢上門欺負我！”傳旨，“取披掛！”

九吞八扎[36]，點護駕御林軍，乘逍遙馬，提斬將刀，出午門。

黃飛虎雖反，見到紂王，依然面有愧色。周紀見飛虎的樣子，就在馬上大呼：“紂王君欺臣妻！太不要臉了！”

縱馬使斧，來取紂王。

紂王大怒，手中刀急架相還。黃明走馬來攻。

黃飛虎嘴里不說，心里不快：也不等我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他二人就動起手來！只得催動神牛，上前助陣。

君臣四騎，戰(zhàn)了三十回合。紂王刀法展開，如虎似狼。三員大將一齊上陣，紂王抵擋不住，刀尖難舉，馬往后坐，將刀一掩，敗進午門。

黃明要追，黃飛虎攔住：“不可！”

三騎隨出午門，追上家將，一同前往西岐。

6.臣子的禮儀

紂王敗回，坐在大殿里十分懊喪。

朝歌百姓都知道武成王反了，家家閉戶。

百官聽說天子大戰(zhàn)黃飛虎，忙入朝見紂王問安：“黃飛虎因為什么事造反？”

紂王就說：“賈氏進宮朝賀，觸怒皇后，自己跳樓死了。黃妃倚仗她哥哥，毆打正宮，被推下樓跌死了，也是誤傷。不知黃飛虎自己又因為什么造反，殺入午門，大逆不道！諸位愛卿快幫朕想想，該如何處置此事？”

百官聽了，都默默無語，沒人敢先提建議。大家都在沉思時，探事馬報：“聞太師征東海奏凱回兵。”百官大喜，大松一口氣，出郭迎接。

中軍官報入營中：“啟太師，百官轅門迎接。”

太師：“眾官請回，午門相會。”

眾官進城到朝門，見聞太師騎著墨麒麟來了。眾官躬身。太師：“列位請了！”

眾官同進朝見天子行禮畢。太師起身不見黃飛虎，心中疑惑，奏：“怎么不見武成王？”

紂王：“黃飛虎造反了。”

太師驚問：“怎么回事？”

紂王又說了一遍。

太師聽罷，厲聲說：“這件事，依老臣愚見，還是陛下辜負了臣子。黃飛虎一直忠君愛國，賈氏進宮朝賀，這是臣下的禮節(jié)，怎么會無緣無故死了？何況摘星樓是陛下住的地方，中間隔著中宮，賈氏為什么會上摘星樓？其中一定有指使引誘之人！黃娘娘見嫂嫂死于無辜，必定上樓直諫，陛下也不能包容，又把黃娘娘扔下樓！這么看來，實在是君王有負臣子，與臣下有什么關(guān)系！老話說‘君不正，則臣投外國’。陛下可以赦免黃飛虎的大罪，待臣追趕飛虎回來，社稷可保，國家太平。”

百官在旁邊都說：“太師辦事太明白了！我等佩服。望陛下速降赦旨，大事就定了。”

聞太師又說：“這是君王辜負臣子，所以應(yīng)當赦免。如果臣子有辜負君王的地方，也請說出來，不可使國事有差池。”

班中大夫徐榮：“太師所說，雖然是天子負了黃飛虎，黃飛虎也有忤君之罪。”

太師：“大夫，何以見得？”

徐榮：“君欺臣妻，天子負臣；不顧恩愛，摔死黃娘娘，都是天子的錯。但是黃飛虎怎么能率領(lǐng)眾人殺入午門，聲討天子，還和天子在午門大戰(zhàn)，這哪里還有臣子的禮儀啊？”

聞太師聽了，對大臣們說：“你們都糊涂啊，只談天子的過錯，不說黃飛虎的忤逆。”

傳令吉立、余慶：“快發(fā)飛檄傳臨潼關(guān)、佳夢關(guān)、青龍關(guān)三路總兵，攔住反叛之賊，等老臣趕去拿來，以正國法！”

當下太師帶兵追趕，出西門，一路上旗幡招展、鏜鼓齊鳴、喊聲大作。

語文便箋

平地風波

原著出處：紂王見賈氏墜樓而死，好懊惱，平地風波，悔之不及。

釋義：平地上起風浪，比喻突然發(fā)生意料不到的糾紛或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