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的消息?”文豈倒是有些許意外,“學校能有什么消息?初三生不就是天天學學學,月月考考考么?”
“第一件事是你被打的事,”賤孩緩緩開口,“幾個星期下來,也不知是從誰開始傳的。學校里暗地里都在說你好像是因為一個女生被揍的。”
“六班不知是誰向外好像說是有一部手機,里面存著一張現(xiàn)場照片,是家屬院一個教師子女正好那天拍下來的照片。距離太遠,畫質不清,只能大概看見個人形,但是附近幾個班好多學生都看了。”
“嗯?”文豈驚疑,居然還有證據(jù)么?不過畫質不清的話就難怪只能在學生之間流傳當做談資了。三中后門確實是家屬院,不過也是起碼十好幾年的老房子了,住戶估計都是三中的第一代教管人員,一二年的時候恐怕早就住滿了吧?
“然后就是鄧云客的事,我知道你們兩個關系好,”賤孩繼續(xù)講著校園新聞,“估計你也聽說了,最后一次月考鄧云客全校第一,雖然沒有全校統(tǒng)計排名。因為他這次是年級里唯一一個數(shù)學滿分,學校對他好像特別重視,星期五下午數(shù)學老師們開的那個教研會聽說就跟他有關系。”
“你也知道,咱們三中雖然說是市重點初中,但也不是唯一一所每年大量考上市一高的學校,”賤孩居然開始談起了學校發(fā)展,著實令文豈大吃一驚,“學生里面流傳的消息是,學校準備重點培養(yǎng)鄧云客,爭取把他塑造成中招考試的市狀元,聽說是這樣會有利于學校明年招生。”
文豈恍然大悟,難怪鄧云客許久不曾露面,連社交軟件都不經常登陸了,原來是已經學習入了癡狂。當天晚上,文豈在自己的日記本上記下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語句,寫完不禁悲從中來,“文/豈名彰著,鄧云客/異心”。
仔細回想也是,和鄧云客的友誼確實有些不合邏輯。
說文豈是因為和鄧云客相處日長所以時時懷念,但是其實兩人不過是初三才結識,僅僅一年同學附加其間不知多久都是同桌而已。這樣的相處時間,甚至比不過文豈和賤孩的三年同窗、和周俠峰子小米初一初二的兩年之誼;說文豈是因為生平首次遇到居然有人可以和他如此相似故而難以割舍,但是兩人最大的相似還是貌似。文豈深知談論起對于自己的了解程度,或者是自己對其的了解程度,鄧云客都是遠遠不若與自己發(fā)小共生,相伴著長大的木玄的。
那么自己與其的親近關系,或許只不過是由于他是自己初三第一個認識的新同學,加上兩人真的很像而且相處愉快,短時間內帶給自己的錯覺吧。
這樣想著,文豈心里的有些糾結終于悄然釋懷:自作多情的苦果就該自己消受,有些不堪留的存在,即使離開也不過是時候到了而已吧?文豈其實是一個極度固執(zhí)的人,如果有的選擇,他寧愿從未被誰曾經改變。自己選的路未必是最好的路,但是最初的自己一定是更喜歡這條路的。
可就在下一個周日下午,門外又傳來一陣敲門聲,有點陌生。
文豈前去打開了自家大門,卻看到一張無比嫩白而又熟悉的臉。
“阿姨好!我是文豈的同桌鄧云客,”鄧云客在長輩們面前一向表現(xiàn)得貌似有禮。他一邊自來熟地隨便拿了一雙拖鞋換鞋,一邊跟文豈“寒暄”:“不知道你家的具體位置,而且這一個禮拜老師校長天天找我談話耽誤了時間,來得有點晚了,不礙事吧?”
文豈尚未答話,老媽已經先行展露了熱情:“沒事沒事,初三學習緊!你就是鄧云客吧?文豈經常跟我們提起你,果然是一看就像兄弟倆啊!我跟你媽媽經常聊天,她也總是說你們兩個關系好,就是我沒親眼見過你,
“那你們在房間里先玩,他爸爸打電話說診所開始忙了,我還得下去工作。小豈你不要小氣,家里的零食都拿出來你們吃啊!”老媽把鄧云客迎進屋里,順便也就換鞋出去工作了。
老媽周日能留在家半天陪自己還是老爸爭取來的。可以想象,為了讓她每周給自己做一頓營養(yǎng)午餐,老爸會在診所如何苦苦支撐。關于當年的事,文豈心中只有滿滿的對老爸老媽的心疼,都是文豈自己惹出的事,卻害得他們平白受苦。
還好,一切早逝;最終,未負一秩。
“我家位置,木頭跟你說的?”坐在客廳沙發(fā)上,鄧云客隨意到就差脫鞋上炕了。
“木瓜可真是瓜,”鄧云客嬉笑著給木玄安了一個嶄新的外號,“他居然說什么來看你可能會影響你的養(yǎng)病心情,把我?guī)У綐窍戮妥吡恕!?
“還說有話告訴你爸媽,已經讓他們轉達了,沒必要再惹愁情。真是的,他難道不知道你正處于創(chuàng)傷后恢復的心理脆弱期,急需顏好話多的人來安慰么?”
“弟弟,你就是個小白臉,哪里來的顏好?話雖然的確挺多。”文豈故作冷漠。
“我跟你講!”鄧云客的回應讓文豈只想提醒他有理不在聲高,“你不要不識好人心!知道勞資這次考試全校第一么?學校風云人物!”
不得已,文豈遞過一瓶飲料堵住悠悠云客口。
鄧云客擰開了文豈遞過來的飲料。飲料是不知道哪個叔伯姨嬸最近剛送來的,文豈其實不愛喝,不管何時,無論何處它解渴的第一選擇都是白開水,倒是正好便宜了一向愛吃甜食的鄧逼。但是就在鄧云客剛把飲料瓶口對準其櫻桃小口的瞬間,一道身影從屋外閃入。
“叔叔好!”
鄧云客忙不迭地起立打招呼,以表現(xiàn)自己很懂禮貌,順勢滑落的飲料頓時灑到了他的短袖里。一聲稱呼卻是讓文豈深感迷惑,老爸此時不是應該在診所么?他怎么可能抽空回來?
“嗯?”來人轉過了頭,原來是大了文豈足有八歲的老哥文可。
文豈至今仍能清晰地記得,當時他老哥臉上那種和仿佛流落在外的親生骨肉意外相遇,然而自己其實才剛剛達到法定結婚年齡的驚詫表情。他在叫我叔叔?我會是他的親叔叔么?會不會是他認錯了?他其實是在叫我弟弟文豈對吧?老哥的臉陰晴不定,精彩至極。
老哥那天剛好從外面回家,他的長相又與文豈的父皇有八分相似,乍一看確實可能會認錯。不過這倒不是說文豈和他老爸就不像,只不過老哥是老爸的兒子,而他文豈卻是老媽的兒子,人人都說文家大兒子長相隨文父,所以文豈的長相自然要隨文母。
即便如此,在老哥呆立思忖的幾秒時間內,鄧逼還是不甚敏銳地發(fā)覺自己居然認錯了人。
“額……我看錯了,”看清正臉的鄧云客也被來人的神似文父震撼了,“哥……哥哥好!”
“哦哦,好,”老哥倒是相當大度,也或許是根本沒聽清鄧逼的第一句稱呼吧,“你是小豈的同班同學是吧?他初三從不帶同學來家里玩的,你們兩個關系一定很好吧!你們隨意玩吧,小豈你好好招待你同學,我去房間里了。”
“鄧逼啊!哥是真的沒想到,”老哥進了自己的房間后,文豈二人也來到了文豈的房間。關上房門,文豈一副痛心疾首、悔不該當初的強烈表情,“哥哥我過去一年時間一直是把你當做我的親生弟弟來看待,是親生的弟弟啊!可你居然,你居然……”
文豈的訴說情真意切,聲淚俱下,有聲無淚。他的手指點向鄧云客,瘋狂顫抖得仿佛又一次突發(fā)心梗。全然忘了鄧云客來之前自己的心態(tài)。
此時的他,內心充滿了竊喜和有便宜不占是傻蛋的思慮:“你居然一直是把我認作你的叔叔的么?早知如此,哥當年就不該那么粗心,為了去給你買根棒棒糖就在火車站把你弄丟啊!客客啊,你原諒哥哥好不好?以后不要再喊我叔叔了可以么?”
“滾你丫!”鄧云客強裝高冷,實際上腦門已經有了一排排與額板障靜脈伴行的黑線,“幾個菜啊把你自己喝成這樣?你少特么給自己加戲!跟木瓜你們倆都沒給我說過你還有個跟你爸長得這么像的親哥啊!”
“那你咋知道我爸長啥樣的?”
“我剛在你家診所拿藥了不行啊?”
鄧云客略微低垂著頭,很明顯還是在居然反應過快,認錯了人而且被占了便宜這件事上受了不小的打擊。最初的鄧逼絕沒有想到,原來給傷病人員送來最好的慰藉居然需要付出血親的代價。看他的情緒不甚穩(wěn)定,文豈也就沒有繼續(xù)出言揶揄。
“那個……現(xiàn)場視頻我看了,”良久之后,倒是鄧云客低沉語氣開口:“拍的不太清楚,但是巷口兩個人影像是張三李四。這事,是不是莫名昰安排的?”
“應該是,我也不太確定,”但是只要跟你們沒關系就好了:“都過去了,無所謂。”
“既然你來了,”文豈迅速轉移話題,其實此事老實說還是一筆糊涂賬,文豈在乎的只是沒有自己信任的人參與就好。追尋真相在他看來并沒有朋友玩鬧重要:“來陪我玩一局《三國殺》吧,我們上半學期經常玩的。這么長時間沒有對壘,讓哥來看看你有沒有變辣雞。”
《三國殺》還是那一盒兩人玩過無數(shù)次的《三國殺》,文豈甚至能夠清晰地記得當年初一或者初二的時候,自己從周俠手里接過這一盒游戲卡時那頓覺陽光明媚的心情。那時教會文豈游戲規(guī)則的正是周俠,兩人數(shù)次對壘而戰(zhàn)之后,見到文豈對于那盒居然還有“神、仙、王”卡的標準版桌游依然好奇十分之時,周俠大度地表示要送給文豈。文豈當即改口斷定那絕對不是盜版卡片,并且順便原諒了周俠再一次以莫須有的約會為借口放自己的鴿子一事。
文豈面前的英雄是“遲暮的丞相”諸葛亮——文豈曾經最喜歡的角色,而小白臉鄧云客卻抽到了“萬夫不當”張飛。果真是現(xiàn)場版的“一個唱黑臉,一個唱白臉”。
游戲剛開始的時候,文豈還在回合結束時保留著三張或閃或桃的手牌準備預防萬一。可是張飛氣勢洶洶地“殺”來時,鄧云客居然不允許他啟動鎖定技“八卦”判定。
“你丫用的是丞相,不是‘臥龍’諸葛亮啊喂!”
“老丞相不是自號臥龍么?武技不可以通用的么?”
“可以個毛線,受死吧傻逼!”
幸好文豈手里還留有足夠的閃和桃,成功地打擊了鄧云客企圖讓他落地成盒的陰謀。只不過咆哮的翼德耗光了他的閃,又一回合之后,居然還耗光了文豈賴以續(xù)命的“桃”。好在文豈隨即回憶起了一些丞相真正的玩法,而且十分幸運地每一把都能做到show hand,再沒能抽到有效錦囊,卻抓了滿手“殺”的鞥云客只能仰天長嘯。
場上的戰(zhàn)局變得十分膠著。
此時文豈的丞相裝備區(qū)上及其幸運地掛著一匹“的盧”馬,沒有-1馬也沒有武器的張飛只能隔著兩點距離干瞪眼,這種情形一度讓文豈占據(jù)了主動權。可是觀星不給力,鄧云客已經連續(xù)兩個回合拿到了南蠻入侵。
游戲再一次輪到了文豈。只剩一點血的他仿佛看到了死神的揮手,直到他摸出了這一次的手牌。鄧云客百思不得其解地看著文豈打出了一張萬箭齊發(fā),扣掉了張飛一滴血之后帶著一臉狡詐的笑容把閃電掛到了判定區(qū)。出牌階段結束,文豈又一次空城。
擁有觀星的諸葛運氣沒有太差,閃電從文豈的頭頂?shù)谝淮物h過去到了鄧云客上方。但是鄧云客居然也沒有挨雷劈。
下一回合,使用了兩張?zhí)易樱渲猩踔劣幸粡埢ㄉ呛谔胰奈呢M原地滿血復活笑看鄧云客滿目驚詫:“哥就不信你能一直踩狗屎運!”
“還知道我是你哥就成,記住下次別喊叔叔了啊!”文豈笑瞇瞇地朝鄧云客傷口上狂妄地撒了一把鹽。
大好的局勢一直維持到了文豈下一次的準備階段。一如既往的“觀星”操作,當文豈看到手中的一張黑桃五和另一張黑桃七時,忽然發(fā)現(xiàn)1v1時諸葛的觀星好像確實不夠給力。他不由自主弱弱地問:“我能觀四張牌么?”
“能個錘子,場上就我們兩個英雄!”涉及底線的問題鄧云客分毫不讓。同時他的不明就里、有所推測和短暫的幸災樂禍似乎已經從臉上流露了出來。
由于必須維持“空城”狀態(tài)來制約張飛的“咆哮”技能,彼時文豈手中甚至沒有一張救命的“桃”或者“酒”,雖然早料到有可能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但是文豈從沒想到這一天會來的如此之快。于是張飛好好的,丞相居然被自己掛上的閃電劈死了,死的透透的。
“不玩了不玩了,你個菜雞,”鄧云客小人得志,“我看你就是被打壞了腦子,現(xiàn)在你的智商就約等于一個腦殘!”
文豈沒有接話,他說的沒錯。于是只是默默收拾著卡牌。
“現(xiàn)在我們還是學習為重,馬上就要中考之前最后一次月考了,雖然沒有你參加我鐵定還是年級第一——”鄧云客接著說,“但是下一次考試可就是中招嘍!中招之后未來還有高考、考研等等,不管你需要多久,我會在前面一直走。
“小文子你的話,我相信一定可以追上來的。走啦!”
這就走了么?看著鄧云客一如既往不帶一絲留戀的背影,文豈不自覺想到了兩人蠻不講理,決絕而又毅然決然地相識,來得那般毫無預兆,來得那般自然而然。鄧云客調笑的模樣,挑刺的語氣,以及他說要離開時毫不拖泥帶水的行動,一切都令文豈感到那樣的習以為常。
那時的文豈是最后一年還有記日記的習慣,記得那天的日記本上他寫了一句更加莫名其妙的話:“文豈/名彰著,鄧/云客亦忻”。
這是文豈整個初三第四件沒有預料到的事,最后一件事。鄧云客居然真的不變。
其實初三這時間,無所謂你能不能明白老師們和家長們花費在你自己身上的煞費苦心。因為無論你奮發(fā)圖強地度過自己的青春歲月,還是渾渾噩噩地熬完所剩不多的春涼秋忙,年輕的那些年歲總會過去。沒有誰一定能夠在最應該懂事的時機恰好懂事,就像是不可能所有人都在渴望戀愛的時候恰好遇到最合適的人。初三這個人生岔路口走過,輝煌也好迷途也罷,只要你能夠確定自己將來絕不會后悔就好;
原來青春那東西,根本就沒有什么時候存在過所以根本不會死去。如果站立于兒童和成人交界線,有時懵懂有時早熟的中學時期才能被稱作為青春的話,那么正是年富力強思維活躍、因為有了一些社會閱歷和更深入的科學知識,而被公認是創(chuàng)新科研黃金時期的大學時期就能被認為是青春后期了么?青春從來不應該只是一個特定的時間點,真正的青春其實是一種心態(tài),是一種處境,也是一種人生狀態(tài)。
其實初三就是初三。不管是唯學習的當年還是選擇日趨多元化的現(xiàn)在,初三沒有對錯,初三只合無悔。
當然青春永遠青春。青春不是某一個特定的時期,沒有人會在意青春在哪里故青春永遠不死,我們所追緬的不過是那一段被我們稱為青春的歲月,其實歸根結底還是在乎那段歲月里的那些人。是那里的喜怒哀樂,是那里的愛恨情,獨獨不存在仇。
無論你是多大年齡,無論你是身在何處,中招也好,高考也好,還有其他人生更大更關鍵的轉折點,其實都不過是一個頗有紀念意義的節(jié)點而已。歸來半生既然仍是少年,就讓回憶永遠存于心間。只要友情永在身旁,愛情值得向往,多少里路,青春都還在路上。
走著走著,只要那段被我們冠以了青春之名的時光的記憶還幸存,只要那時我們印象深刻的那些人還沒走散,青春一直都在,青春永遠不死。
鄧云客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在了老舊的樓梯間,文豈比此前時光的任何時候都更加確定。
青春,永遠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