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世賢,幫幫我。”
唐世賢立刻面無表情,并不說話。
“我知道你可以,也只有你可以。”木維蹲在唐世賢面前,手放在他已經沒有知覺的腿上。
“求你了。”
“不可能?!?
木維輕輕觸碰胸口,心臟鈍鈍的疼。
“你知道的,那么多年,我已經把你當成了我哥哥。”木維笑起來,好像陽光照射到臉上,好像就是為光明而生。
但誰都知道,無稽之談。
“哥,我疼?!?
唐世賢拼命地彎下腰,緊緊抱住木維的腦袋。
木維感到肩膀的衣服漸漸濕潤,溫熱了一下馬上又冰涼。
“哥哥?!逼鋵嵞揪S已經無數次這么默默叫過,但只有分別了,他才肯輕輕地說一聲。
“不能……叫一輩子嗎?”
木維抿抿唇,扯出一個淡淡的笑,“他也一樣可以叫你一輩子?!?
“這不一樣?!?
“哪不一樣?你不是說他只是我想出來的一個人格嗎,總歸還是我,既然是我,又有什么關系?!?
“如果沒有關系,你又何必那么難過呢?”
木維又一次沉默了,他輕輕推開唐世賢,快步走了出去。
木維站在露臺,點開了一支煙。
發呆的時候,手被拉下,夏瀟瀟也出來了,握著他的手腕,照著吸了一口。然后朝木維的臉上吐出一個煙圈。
“你……”
“反正你不是確定要走了嗎,不允許我放肆?”夏瀟瀟紅著眼,握著木維的手力道驚人的大。
“……”木維望著比他矮一個頭的女孩,就算沒有了關系,但眼底終究留了絲溫柔。
“你身體不能碰這些,乖些好嗎。”
“不好!不好!反正我也是要死的,有什么關系嗎!你留下來好不好……你能留下來,你別走……”
木維搖搖頭,摸了摸夏瀟瀟的發。她已經長了發,到肩膀的位置,雖然稀疏,還泛黃。木維笑起來,又摸了摸。
剛下過雨的空氣有股腥臭的泥土味道,很作嘔,又很好聞。
以后就聞不到了。木維閉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后將還燃著的煙直接丟出露臺。
“木維!”夏瀟瀟淚眼朦朧地大喊。
“可以改口了,免得以后叫錯?!蹦揪S掏了掏耳朵,推開夏瀟瀟又走回唐世賢所在的房間。
“哥,什么時候動手,哦不對,動口?”可能真的想好要走了,木維一口一個哥,一點也不扭捏了。
“如果你真的要走,就明天吧?!毕臑t瀟整理好容貌,平靜地走進來。
“瀟瀟?!”唐世賢著急了,連輪椅都向前滑動了一下。
“叔叔,我一直都聽木維的,這次,我也聽他的?!笨倸w是難過,夏瀟瀟又哽咽了,她飛快地擦了一下眼睛,繼續笑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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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么定在明天呢,因為明天夏熠熠就趕回來了。
夏瀟瀟回到帝都的房子,坐在她的小陽臺上,這里被她布置的很好看,晚上的時候,把燈打開,就像很多小星星。
她縮在軟皮單人椅上,抱著自己的腿發呆。
木維要走了。
她怎么辦。
她喝了一瓶又一瓶的酒,喝不下了,才肯爬出來。雜亂的燈光晃了她的眼,她靠近欄桿。
反正木維也走了,她先走吧,怕木維那個沒良心的不等她,但是她不一樣,不管多久她都等,一直等。
夏瀟瀟把手中的酒瓶往后砸去,和定制的水晶茶幾一起碎了。
“質量真差?!毕臑t瀟慢慢得把腿放上去,慢慢得往上爬。
他會難過嗎,因為自己的死。
會不會因此就不走了呢。
夏瀟瀟激動了一下,然后頹廢的又翻了回來,躺在玻璃渣上,身上有了傷口,漸漸留了些血。但玻璃造成的不算嚴重,她就躺在上面睡著了。
夏天臺風多,帝都距離海邊也不算很遠,當天夜里就下了暴雨,在露臺的夏瀟瀟整個人都被淋濕,第二天起來的時候傷口泡水已經腫脹,幸好只是后背,換上了長袖長褲,吞了兩片感冒藥出門了。
木府的水域因為近日的連續降雨水位幾乎和高速齊平,單獨夏瀟瀟的一輛車經過。
大門檢測到車牌早早開啟,里面依舊奢侈,誰能想到少了男主人。
夏瀟瀟輕輕碰了碰心口,表示對木晟行的緬懷。
已經有仆人撐著傘在停車位等待的,夏瀟瀟急匆匆的往木府里趕,竟一滴雨也沒淋著。
唐世賢和木維已經在五樓等著了,夏瀟瀟從仆人口中得知,又急匆匆的往五樓跑,連專門為她開啟的電梯也沒坐。
意外的華太太也醒著,她睜著眼睛,無神的望著天花板。
好像對華太太有股莫名的親近和畏懼,夏瀟瀟打了個招呼。華樺沒有看到她。夏瀟瀟也沒有管了,她目光停在站在窗前的男子。
是的,不再是男孩了。木維二十八了。
他們四歲就見面了。
十六歲她第一次開口請求夏海盛帶她一起去木府,高速上與木維相撞,去國外治療了接近兩年。
真正認識在十八歲,她再一次見到他,不小心就以囂張跋扈的形象引起他的注意。
她給他送了一整年的早餐,硬逼著他不能踐踏自己的身體。
追著他去了法國,和他去了海城。
他成了她的男朋友,她跪在地上把所有的神仙感謝了一遍。
他被帶回木府,變成了木樺,她向木晟行砸了茶盞,放出狠話。
她日日夜夜想盡辦法打壓木業,只有唐世賢給她催眠才能被迫好好睡一覺。
她的木維回來了,她以為他們還會和以前一樣。
他走了,她找了他四年,煩悶的時候,想他的時候,累的時候,都會抽煙或者喝酒來麻痹一會兒自己,然后她自己身子垮了,她得了肺癌。
她找到他了,她又陪了他一年,但是只剩一年時間可以活著了。她把他灌醉,悄悄地把自己給了他,還不讓他發現。
她身體越來越不行,她吐了很多血,但是她不想死了,她怕他發現會擔心,自己去剃光了頭發,反正化療也是會掉光頭發的。
她曾經為他打了很多的架,堵住了很多人的爛話。
她不是女孩了,他也不是男孩了,他們都二十八歲了。
過了十年了,現在,她喜歡了那么久的人,要變成另一個人了。
她走到他身邊,看到高速上有一輛飛速的跑車,匆匆冒著雨跑出來的夏熠熠。
她居然自己開車來的。
夏瀟瀟心里總過平衡了些,有了絲笑意。
“開始吧。”木維突然開口,朝著唐世賢走去。
身邊一下少了人,夏瀟瀟下意識伸手抓住他的衣服。
看著木維望過來的目光,她頓住了,愣愣地把手松開,嘶啞的說“我在外面等……”
等誰……
她沒忍住淚,往外跑去。
木維過來鎖門,病房里只有開始不安的華樺,一直低著頭的催眠師和掛著微笑的木維。
門被關上的那一刻,夏瀟瀟撲到玻璃上,哭著問了一句“木維,你有愛過我嗎?木維有愛過瀟瀟嗎?”
木維微笑地看著門外的她,笑容擴大,變得真誠,他靠近,對著她嘴唇的位置,輕輕吻在玻璃上。
夏瀟瀟泣不成聲,身體又熱頭還暈,她拼命的捶打門,卻什么也沒說,只是看著漆黑的簾子被拉上。
什么都看不見了。
只剩黑暗了。
她往后倒退了一步,被仆人接住,沒有緩過來,身邊略過一陣濕氣,帶著一股風。
夏熠熠擰動把手,已經鎖得非常牢固了,她拿高跟鞋踹了好幾下門,實在沒了力氣,滑跪到門前。漸漸的開始掉眼淚,然后狠狠得擦掉,走過來拽住夏瀟瀟的衣領嘶吼,“你為什么不攔著他?!為什么!你不是喜歡他嗎!為什么要看著他去死!”
夏瀟瀟用盡全力的甩了她一巴掌,徹底地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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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開的瞬間,身體不舒服的夏瀟瀟比夏熠熠起身得慢了些,她們不安地站著,先出來的是自己推著輪椅的唐世賢。
夏瀟瀟和唐世賢相處二十多年,他的每個表情她都熟悉。
她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腿愈發虛軟。
但她不死心,拽著拳頭繼續等待。
那個氣質一出來,夏瀟瀟直接頭也不回的走了。
就算一模一樣又怎樣,他不是木維了。
她開著車從木府離開,速度很快,她想起十六歲那年,夏熠熠回國,說要去木府找木樺玩,她第一次求夏海盛,能不能帶她一起去。
她去找木維。
她坐在后座,看著那輛橫沖直撞的車里,木維滿臉淚水的樣子。
她沒覺得害怕,她只想替他擋下來,她想他活著。
他們都活了,木樺沖了上來,整輛車直接變形,然后爆炸,夏家和木維開的那輛豪車總歸有部分貴在安全性能上,只是被爆炸的氣浪掀開,并沒有發生更嚴重的事情,但是……木樺尸骨無存了。
現在有一輛車,再撞一次就好了。
但她打消了這個念頭,她想再去留念一會兒。
她先去了當年認識的那個高鐵站,依舊人來人往,但再也沒有一個人,能讓她駐足了。
然后買了去法國的機票,原來那家酒店拆掉了,變成了居民樓,她沒打算現場買一套,而是在安全通道里坐了一晚。
第二天她尾隨木維出了門,一直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法國的什么風景都沒看成。她眼里只有木維。
她買了束花,終于敢走到他身后。
他說花是給她的,結果拿到了花就跑,她追了他幾條街,終于是跟住了,抓著他的衣服,還笑得出來。
后來夏熠熠不知道為什么,也來到法國,打擾了他們的二人世界,本來她還打算這幾天就拿下的呢。
過年那天,她跟著木維跑出去,和他在餐廳里打半天的工,她悄悄給老板一百二十,叫他一會兒多給他們一百。
他們去吃飯,她下意識點了他愛吃的菜,然后全部推到他面前去。他給她買了一瓶飲料,雖然原配被唐叔叔喝掉了,但她也是珍藏到了現在。
他們逛了不知道哪條街,木維給她買了一個她很喜歡發飾,她想不出一向高貴的他砍價的樣子,于是癡癡地笑起來。她走了很多的地方,意料的在天黑時走到了那條街。
沒有之前那么熱鬧,她也沒有在小攤前徘徊的念想,慢慢走到之前的臺階上,坐了下來,把頭埋進膝蓋。
這次,再也沒有人會來找她了。
她終于忍不住抽泣起來。
突然肩膀被拍了拍,夏瀟瀟僵住了,她呼吸急促起來,哪怕她知道,絕不可能是她一直等的人。
就算她不抬頭,聲音也打破了她的幻想,“小姑娘,你又來啦?”
是之前那個賊眉鼠眼的商販,現在的他已經是個老頭了,頭發白中夾著黑,也變得慈祥起來。
夏瀟瀟禮貌地點點頭。
那商販卻露出泛黃的牙齒,“真的是你啊,我一看這么好看的小姑娘屬實少見哦,沒想到八年了還能遇到,對了,你那個小男朋友呢?怎么沒見他,分手啦?”好像猜到了夏瀟瀟哭得原因,又拍了拍她的肩膀,“小伙子帥是帥,但是要看人品啊,你……”
“他很愛我?!毕臑t瀟不想聽別人說木維的不好,出聲打斷。
“哦……那就是你們父母的不同意?”老頭老了,又遇到這個印象很深的華國女孩子,話自然多了起來。
“他死掉了?!毕臑t瀟垂下睫毛,卻意外沒有哭出來。
“什么?他,他比我這個老頭……”商販瞪大眼睛,然后重重地嘆了口氣,“姑娘,節哀,啊,對了,這個給你,希望你別太難過。”
商販腳步蹣跚的回到小攤前,夜已經很深了,沒有人,所以他才走開,去看看這個哭了一晚上的小姑娘。
回來的時候,遞給她一個紅色的毛織發卡。
跟八年前木維買的好像是一套。
“其實這個賣這么貴,是因為這個是我老伴親手織的,她很喜歡設計這些,所以我和她來了法國。當時年輕啊,偷渡來的,查的也不嚴,但是語言不通啊,我們還沒錢?!鄙特溎抗饩鞈俚目粗@個發卡,語氣哽咽,“我們只夠學半年的,然后連租房子都是問題,我們兩就買了些東西來這邊賣,后來華人多了,這里就變成了華人街,說起來,我還是第一批的呢?!?
老頭有些得意起來,陷入回憶中。夏瀟瀟滿心難過,但也很認真的聽他的話。
“我老伴病了,當年就我一個人出來賣東西,你一眼就相中這個,哎呀,真是好眼光,我老伴就織了這兩個呢,我就想,賣貴一點,不然一個夾子怎么會有八十塊哦?!?
“它真的很好看。”夏瀟瀟總算露出點笑意。
“是吧!我也覺得,真的太好看了。我啊,想把它賣給眼緣的人,你長得美,當時又穿著紅裙子,我就想你最合適了。所以后來你小男朋友過來說便宜點買了,我也給便宜了,但是這個我就留下來了,畢竟我老伴親手織的,可好看了。”
老人的話已經沒什么邏輯,講的開心就來。
“叔叔,那阿姨呢?身體好些了嗎?”夏瀟瀟問了句。
老頭沉默了一下,然后淡淡地笑起來,“生病死掉嘍,沒辦法,這做人嘛,就這樣。”然后也沒了下文,看著夏瀟瀟掌心里的那個發卡。
“我很抱歉叔叔,那我把錢給你吧,現金可以嗎?”夏瀟瀟懊惱地咬咬唇,連忙轉移話題,另一只手就去摸裙子上的口袋。
“我不要錢孩子,我說看眼緣,而且這東西,在我心里不能用錢來比較?!?
夏瀟瀟聞言頓了頓,還是把手伸進口袋,把老頭都急了。
“我說了不要錢!那你還我吧,我不想給你了?!?
“叔,我不是拿錢,我是拿這個。”夏瀟瀟笑著從口袋里掏出另一個紅色的織線發卡,一同放到掌心。
“啊……是,是當年那個!你居然還收著。”老頭瞬間涌了淚花,干澀的眼球瞪得大大的。
“那么好看,我當然得藏一輩子了?!毕臑t瀟笑著。她也有很多的寶石,甚至鉆石的飾品,但也沒怎么珍惜。
“娃,你帶上,讓我瞧瞧。”老頭不停地指示她往頭上戴。
夏瀟瀟小心翼翼地將兩個都帶上,在老頭面前轉了一圈。
“太好看了,我媳婦就是厲害?!崩项^紅著眼,回去收攤。
“叔,這東西既然是阿姨做的,你要不要拿回去……”夏瀟瀟跟了上去,有點不舍地問。
“說了看眼緣給你的,而且我老頭子日子也不多了,到時候直接下去陪她,這玩意兒我也用不著,你拿著湊一對吧,不要太難過啊,畢竟你未來路還長。”老頭語重心長,不停地叨念著。
夏瀟瀟聽著溫暖,便輕輕地笑起來,目送老頭離開,又去了當年木維和夏熠熠看煙花的沙灘。
她先坐在咖啡廳里,給自己拍了張照片,還是給唐世賢發了過去。
過了好些分鐘唐世賢才回了一個“好”字。
夏瀟瀟嘆了口氣,不知道現在該怎么和剩下的人相處。
她慢慢走到沙灘上,想著當年繁盛又絢麗的煙花。真的很晚了,街上沒有一個人,偶爾有躥過的野貓,夏瀟瀟坐在沙子上,望著被路燈,和月光照的粼粼的水面。
太累了。
最后一站,直接去海城吧。
反正之后的記憶,也不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