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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窮則變,變則通

  • 世味余年
  • 江雪落
  • 9549字
  • 2021-09-06 10:52:20

房間在整座院落的最深處,最先給人的印象是安靜。畢羅一進門,就感覺有個人影在自己眼前一晃,緊接著就被人擁住了:“你就是畢羅吧!你好厲害啊!我做的菜你吃兩口,就能把全部食材和配料說出來!”

對方的懷抱有點緊,畢羅一口氣沒喘上來,氣一岔,就忍不住咳嗽了兩聲。

緊隨其后進來的唐律和周先生看到這情形也是一愣。

唐律是有點蒙。抱著畢羅不撒手的這位就是桑紫?大美人兒……確實名不虛傳。桑紫長發(fā)齊肩,一只孔雀藍的發(fā)卡別在領(lǐng)口,身上干干凈凈的沒有多余墜飾,她穿一件酒紅色的亞麻襯衫,闊腿褲,身材高挑,眉目如畫……如果強行忽略掉她幾乎把畢羅整個兒摟在懷里的動作,桑紫本人確實美得古典又大氣。

但這是個什么情況?

畢羅咳嗽了好幾聲,也不見桑紫松開臂彎,她笑瞇瞇給畢羅拍了拍背:“沒事兒吧?別緊張。”

畢羅搖搖頭,她能說她這咳嗽是給嚇的嗎?什么都沒看清楚就被人一把摟懷里,得虧對方是個女孩子,要是男的她肯定嗷一嗓子喊出來了。

“我們桑紫今天聽說畢小姐要來,在后面高興得摩拳擦掌呢!”周先生在一旁解釋說,也不知道他從哪摸出一塊手絹,揩了揩眼角,一臉感動,“幸虧畢小姐一下子就嘗出來了,還主動提出要求要見我們桑紫,剛好堵住那些人的嘴,要不那些人吃完飯肯定跟上回一樣死活不走,跟著我一路攆到后院來。”他說著,上前從桑紫的臂彎中解救出畢羅的一只胳膊,握住她的手搖了搖,“這一切都多虧了畢小姐的機智!”

唐律覺得自己更蒙了。

他怎么覺得自己今天帶著畢羅來參加這荼?宴,躲過了沈臨風(fēng)和潘玨的無賴糾纏,卻沒想到還有桑紫和周先生在這兒等著呢!看這樣子,這倆也對畢羅沒安好心吧?

唐律忍不住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然而另外三個人都沒搭理他。

桑紫:“畢羅你這么穿真好看!”

周先生:“畢小姐,剛剛招呼不周,還請見諒啊!”

畢羅:“謝謝。你穿得也很美。”她又回周先生,“怎么會。是周先生太客氣了。”復(fù)又看向桑紫,“剛剛那道菜里的河豚很美味。”

桑紫笑瞇瞇的:“河豚肉嘛,怎么做都很鮮美。”

唐律又咳嗽了一聲。

桑紫:“你連我用了蒔蘿都能吃出來,太厲害了!其實我只用了一點點。”她用食指和拇指比了比,“真的只有這么點兒。”

周先生:“我看畢小姐寫的時候,筆都沒有停過。真是行家啊!”

畢羅:“運氣罷了。我也不是每道菜都能嘗得出。”

周先生感慨:“畢小姐實在謙虛!”

桑紫:“說話還很溫柔呢!”

唐律:“……”畢羅是不是故意的他現(xiàn)在不知道,但他知道另外這兩個肯定是故意的。

他最后咳嗽了一聲,祭出了撒手锏:“阿羅,咱們是不是該回去了?”

畢羅看了他一眼,目中透著問詢。

周先生連忙阻止:“這才吃過午飯,時間還早的呀!”他眼珠一轉(zhuǎn),看到唐律臉色微涼,連忙松開一直拽著畢羅的手,朝唐律一笑,“是我疏忽了!唐少,這邊坐!”他又招呼另外兩個,“桑紫,你也別讓畢小姐站著講話了。咱們都坐。”

桑紫完全不肯松手,手臂環(huán)過畢羅的肩膀,直到兩個人一同坐下,她的手仍搭在畢羅的手臂上:“阿羅。我聽到剛剛他們這樣叫你?”

畢羅暗暗瞪了坐在一旁的唐律一眼,說:“朋友喜歡這樣叫我。”

桑紫抽回手,手臂撐在桌沿上,托腮望著畢羅:“我也這樣叫你,行嗎?”

唐律:“……”他現(xiàn)在誠懇接受組織的批評!剛剛畢羅瞪他那一眼,瞪得應(yīng)該!

畢羅微微一笑:“當然可以了,那我也叫你桑紫。”

桑紫頓時美滋滋地笑了。

四個人是兩兩相對坐著,椅子是那種老式的木頭椅子,有靠背有扶手,兩把椅子中間放一張小方桌,放一些茶具。

唐律看得傷眼,一手撐著額頭,喊他身旁坐著的周先生:“老周!”

他壓著嗓子喊,但氣勢足,脾氣溫軟的周先生被他喊得一哆嗦,轉(zhuǎn)過頭來就見唐少爺一手撐著桌子,動作與桑紫相仿,不過桑紫是美人手托腮相望,一臉的柔情似水;唐少是一手撐著額頭,那表情看著想殺人。

周先生從善如流,也學(xué)唐律那樣撐著額頭,悄聲問:“唐少,有什么吩咐?”

唐律氣得不輕,問出話的時候嘴唇都有點哆嗦:“你們家桑紫是彎的,你怎么不早說!”

周先生的眼睛立刻瞪得銅鈴大:“我們家桑紫是彎的?我怎么不知道?!”

唐律下巴往那邊一揚:“她要是不彎,能那樣嗎?”

周先生偷偷回頭瞅了一眼,剛好看見桑紫笑靨如花給畢羅倒水的樣子,忍不住也跟著笑得比蜜還甜。扭回頭正對上唐律陰著臉苦大仇深地看著他,周先生唇角那甜蜜蜜的笑頓時一嗆,扭曲出個連他自己都別扭的笑容來:“您這就誤會了,唐少。我們桑紫啊,這是真心喜歡畢小姐。”

唐律也不遮著額頭了,他放下手,眼睛黑洞洞的,配著那皮笑肉不笑的樣子,直把人看得一寒:“老周,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打的是什么主意!”

周先生的聲音比笑容還溫暾:“唐少覺得,我們打的是什么主意?”

唐律看著他:“當著我的面,你把主意打到她身上,就不行。”

周先生:“哦?”他目光一閃,透出幾分了然,“這么說來,唐少和咱們,也是一條路上的人哪!”

唐律被他噎了一下,臉色更臭了。

周先生說話聲音依舊輕飄飄的,但那話里的意思,聽在耳朵里,釘在心上:“唐少,您行事一向霸道,整個平城的人都知道。但現(xiàn)在嘛,很多事都講求個公平競爭的。”他將目光往那邊兩個坐在一起的女孩子身上一撩,悠悠地說,“依我看,我們桑紫和畢小姐就很投緣。”

桑紫此時也剛好將話遞到了妙處:“阿羅如今剛回國,更換跑道,一切從頭拾起,怕是吃了不少苦吧。”

畢羅聞言淺淺一笑:“還好。”

桑紫說:“我這里有一樁生意,想跟阿羅談一談。不知道阿羅有沒有興趣呢?”

畢羅說:“是跟我談,還是跟畢家談?”

桑紫眉毛一挑,她本是彎如初月的眉毛,這樣一挑,恬淡溫婉的面容也跟著生動起來:“這不是一回事嗎?我聽說,如今的四時春,是阿羅掌家?”

畢羅說:“可我看桑小姐的意思,是想借四時春的名頭行事。”

畢羅一下子把話挑到了明處,不說桑紫,連原本竊竊私語間打著官司的兩個男人都有了一息靜默。

周先生說:“畢小姐真是個爽快人哪!桑紫也是直性子,兩個直性子的人合作,剛開始肯定要有點別扭的,等彼此熟悉了,一切往來都好商量。”

桑紫沒有立刻說話,她盯著畢羅看了好一會兒,驀地一笑:“畢小姐很聰明。”

畢羅不再叫她桑紫,改口叫桑小姐,是因為兩人談的是正事,不是此前的閑話家常;桑紫不再黏著她作態(tài),一口一個“阿羅”,突然改稱“畢小姐”,這才算將畢羅這個人放進眼睛里看。顯然在此之前,桑紫雖然態(tài)度親昵,卻并沒怎么瞧得上畢羅這個人。她真正在意的,是畢羅身后四時春這座大靠山。

有的人對待熟悉的人方顯出親昵的一面,可如今這世道,更多的人是對著不熟悉而有所圖的人展露親昵的一面。說好聽話,這叫八面玲瓏;說難聽話,這就是看人下菜碟。

桑紫將畢羅不卑不亢的舉止看進心里,瞇了瞇眼睛,準備好的話在肚子里滾了個個兒,這才施施然開口:“畢小姐覺得,今天的宴席,好不好?”

畢羅說:“很好。”

“怎么好?”

“景色好,流程妥帖,色香味俱全,有意境,最后一招玩得漂亮。”

畢羅點評得行云流水,桑紫聽完便是一笑:“這么說,我這一整套下來,還算能入眼了。”

畢羅說:“桑小姐冰雪聰明,不必妄自菲薄。”

桑紫微微一笑:“這樣的宴席,從前我也讓老周幫著籌辦過兩次,風(fēng)評一直不錯。我一個朋友對宴席的點評和畢小姐幾乎一個字不差,但他對我說,始終還是差了一樣?xùn)|西。”

畢羅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

桑紫說:“他跟我說,萬事都講究個師出有名,英雄不問出身,那是因為他們本就是草莽,用不著計較出身。而我是在文化人的圈子打滾,像現(xiàn)在這樣,哪怕再過三年,事業(yè)上也不會有多大進展。”

唐律這時插了一句:“我聽著桑小姐的意思,怎么想借我們畢大小姐這個梯子,給自己重新認個爹?”

唐律這話說得狠辣,連老周這樣慣常處變不驚的都抽了抽臉皮,桑紫卻悠然一笑,目光在唐律身上一剜,慢慢說:“爹就不用了,自從我走了這條路,上趕著想給我當干爹的太多了,我也是憑著自己的真本事一刀一槍走到今天的。”

畢羅還是不說話。

桑紫等了等,遲遲不見她有反應(yīng),只能又接著說:“四時春最近發(fā)生的一點事,我聽老周說了。老實說,畢小姐,我非常同情你的遭遇,但這正是我認為我們可以達成合作的際遇所在。”她看著畢羅的側(cè)臉,語意柔婉,循循善誘,“四時春如今被人擺了一道,后廚一定流失了不少人才。菜譜丟了,許多從前畢家獨創(chuàng)的菜式不再是獨一份,一旦那邊開始有動作,新老顧客會成批流失。如果畢小姐肯與我合作,我認畢小姐做師姐,此前我創(chuàng)立的每一道菜,都可以無償加入畢家的菜譜。此舉既能解畢小姐的燃眉之急,也能讓我從今往后名正言順大展拳腳地去開發(fā)新菜式。這對畢小姐和我,是個雙贏的局。”

唐律見畢羅遲遲不言語,心里早已有如百爪撓心,悔得恨不得以頭搶地!他帶畢羅來參加這個宴席的路上還對這個姓桑的有諸多遐想,現(xiàn)在再看,什么大美人兒啊?這都誰跟他說的小道消息,這是想坑死他啊!什么美丑,不都是一個鼻子倆眼睛嗎?最重要的是,這姓桑的是美是丑,他從一進門看到她抱著畢羅不撒手那一刻起,就喪失了思考能力。現(xiàn)在看來,這女人心黑手狠才是重點啊!他一個不防,這女人就把自己擺在盤子里當盤菜往畢羅那笨丫頭嘴里送啊!畢羅要真吃了怎么辦?

畢羅要是真吃了……唐律深吸一口氣,無語凝噎。桑紫把他當跳板,當著他的面策反畢羅,他心里一百個不愿意不舒服,可如果畢羅愿意,一切也只能涼拌。

四時春不姓唐。在這件事上,他沒一點發(fā)言權(quán)。而且放開了想,桑紫說的有一點沒錯,畢家不愿意跟他們這些一門心思想要收購四時春的奸商合作,因為他們口袋里只有錢,而且他們這些兜里揣著錢的大爺一門心思想把四時春改頭換面,搗鼓成自家生意。可桑紫不一樣,人家自己就是個懂做菜又有經(jīng)濟頭腦的新時代復(fù)合型人才!四時春做不出新菜譜,她有現(xiàn)成的新菜式。四時春被姓沈的那幾家搶了風(fēng)頭,只要桑紫加盟,四時春接下來的日子肯定話題風(fēng)頭一個不缺!最重要的是,桑紫肯放下身段加入四時春,這等同于帶著資產(chǎn)入贅啊!這叫什么,古典菜與意境菜的完美融合,老字號和新勢力的強強聯(lián)手……唐律覺得自己腦袋疼得快炸了,他連未來的經(jīng)營策略和口號都幫他們想好了,就是想不出來一條此時此刻能反駁桑紫的理由。

畢羅在這個當口開了口:“桑小姐是覺得,你現(xiàn)在最缺的,是個行走在外可以公告天下的名頭?”

桑紫一愣,隨即一點頭:“對。”

畢羅說:“我倒是覺得,桑小姐太看輕自己了。”她站起身,對坐在那兒眼神明顯有點茫然的桑紫說,“我倒是有個不一樣的合作案。但這幾天沒空,得回家料理些事情。”她從裙子側(cè)面的口袋里掏出手機,“加個微信?”

幾個人都沒想到,畢羅聽桑紫說了這一大套,最后得出的結(jié)論,竟然是“她自己也要提出個不一樣的合作案”。在座三個人都覺得,這句話,每一字都需要劃重點啊。

桑紫動作有點遲鈍地拿出手機,掃了畢羅微信的二維碼,兩人互相添加了好友。

畢羅淡淡一笑:“今天吃了桑小姐的荼?宴,印象深刻。過幾天是清明小長假,過了假期,四時春也要推出今年春季的新菜式。歡迎桑小姐和周先生到時去嘗嘗。”

畢羅人走到門口,桑紫才回神:“你的新菜式,具體什么時間推出?”

畢羅一晃手機:“屆時微信通知。”

唐律也沒想到看起來完全沒有回旋余地的事,會被畢羅這么三言兩語就化解了。直到走到院子里,感受到曬在身上的陽光,他打了個激靈,整個人才醒過來:“畢羅,你,你就這么拒絕她了?”

畢羅側(cè)過眼,看了他一眼:“要不我現(xiàn)在回去答應(yīng)她?”

“別,別,別!”唐律被她一句話嚇得汗都要冒出來了,“我不是那個意思,我這不是驚喜嗎?驚喜!所以有點不明白……”

畢羅不搭他那個話茬兒,唐律一路跟她到外頭,眼看司機要追過來,他一邊抬手把人往遠了攆,一邊跟畢羅說:“附近風(fēng)景不錯,要不咱散散步?”

畢羅橫了他一眼,率先走在前頭。

唐律跟在后頭,看著畢羅白色的裙擺隨著走路的姿勢掠過眼角,突然生出一種再世為人的……委屈感。

這年頭想認認真真在工作上做出點成績的年輕人不容易啊……就剛才那一會兒,他覺得自己這三魂七魄都給嚇掉一半了,另一半是給氣的。唐律認識老周也有一年多的時間了,桑紫的宴席他次次都來,真沒看出來啊這兩個人,不出手則已,一出手簡直想要人命。

兩個人走到小河附近,這時節(jié)草皮已經(jīng)青了,露出尖尖的嫩芽,小河潺潺的水聲聽得特別清晰,尤其這里是山谷,水聲加上回聲,四周隨風(fēng)飄落的桃李紛飛,真讓人生出一種世外桃源之感。

畢羅說:“你剛才想問我什么?”

唐律這會兒已經(jīng)冷靜下來,晃悠到畢羅身邊,說了聲:“謝謝你啊,畢羅。”

畢羅看了他一眼:“這個時候跟我說謝謝,有點奇怪。”

唐律說:“一點不奇怪。你當時要真在那種場合答應(yīng)跟桑紫合作,才是打我的臉。今天多少人看著我陪你一塊兒進了那間屋子,以后就得有多少人在背后笑話我。”唐家想跟四時春合作,早不是圈子里的新聞,可要說唐小公子親自跟著,眼巴巴看著畢羅跟別人達成合作,那些原本就知道他的心思的人得笑瘋了。

畢羅說:“這么說,我要是事后又改主意,答應(yīng)桑紫的合作,你的面子也能保住了。”

唐律頓時臉一垮:“能不逗我玩兒嗎大小姐?”

畢羅一笑:“我這么說出口,你才能真的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唐律說:“從前還真看不出,你原來心里挺有數(shù)的。”想想也是,畢克芳那老頭兒腹黑成那樣,血緣就是稀釋十倍,放到畢羅身上,剩下那點城府也夠畢羅用一輩子了。

畢羅說:“當過一回傻子,難道一輩子都是傻子?”

唐律啞然,半晌才說:“這件事是他們不地道,如今齊若飛、沈臨風(fēng)你都見過了,以后別總提這事兒了。”

畢羅沒說話。她今天再次見到沈臨風(fēng)和那個潘玨才知道,無恥了一回的人,以后只會越發(fā)無恥。因為他也知道,你已經(jīng)見識過他的真面孔,在像她這樣熟知真相的人面前,也就沒有繼續(xù)偽裝的必要。所以日后他們的嘴臉和做法,只會比從前無恥一百倍。而她想要擺脫這樣的人的繼續(xù)糾纏,只能想盡辦法讓自己以最快的速度成長,變得強大,變得無可撼動。到那個時候,小人也好,偽君子也罷,再不甘心也奈何不了她。

唐律問:“你剛才說有個合作案想找桑紫談,不是敷衍她的話吧?”

畢羅眉眼微沉,顯然是在思考:“這件事我回去還要細想一下。如果能成,就不算敷衍她。”

唐律試探:“如果有需要我?guī)兔Φ牡胤健?

畢羅抬起頭,對他歪著頭一笑:“有需要用錢的地方,我會想著你。”

簡直是會心一擊。唐律捂著心臟,半天沒能說出第二句話。

畢羅轉(zhuǎn)身就走:“風(fēng)有點大,回去了。”

唐律站在原地,半天回不過神。那個啥,他今天是不是被桑紫這個面白心黑的女人刺激大發(fā)了……不然他剛才明明在房間里給氣得都美丑不辨了,為什么剛剛那一瞬間,畢羅歪著頭朝他那樣笑的時候,他第一反應(yīng)不是這笨丫頭居然也會反過來算計他了,而是……她那笑容居然有點萌。

跟在畢羅身后踩著碎石子路往回走的唐小公子淚流滿面,他從前明明喜歡的是美艷御姐型啊,都怪桑紫,經(jīng)此一役,硬生生把他的審美給嚇歪了。

另一邊的小院里,周先生從服務(wù)生手里接過燒好的熱水,給桑紫換了碗熱茶,問:“跟江先生通過電話了?”

桑紫輕輕點頭。

周先生嘆了口氣:“如今這平城,不好混哪!”

桑紫哂笑:“六朝古都,人才濟濟,什么時候好混過?”

周先生猶豫半晌,說:“反正看今天的情形,這兩邊都不好打發(fā)。”

桑紫眉眼郁郁:“我只想背靠大樹好乘涼,能有個隨心所欲做菜的地方。”

周先生遞了茶盞過去,說:“畢小姐臨走前撂的那句話,你覺得可信嗎?”

桑紫抿著唇,沒有外人在的時候,她斂去平常那副溫潤如畫的氣度,看起來反倒有幾分郁郁寡歡的神色。但這樣的神色是真實的,不像平日里那副溫柔大方的模樣,如同嵌在油畫表面上未干的油彩,美則美矣,上手一摸才發(fā)現(xiàn)是假的。

周先生顯然更習(xí)慣這樣的桑紫,他看桑紫端著茶盞,仿佛想入了神,半天不說話,就勸:“我看這個畢小姐,嫩是嫩了點,心地并不壞。”

桑紫笑得并不怎么好看:“這年頭,心地不壞有什么用。她心眼好,讓大學(xué)同學(xué)把祖?zhèn)鞑俗V都騙了去,現(xiàn)在就憑著個老招牌想翻身,我看難。”

周先生說:“話是這樣說,但你既然想找個棲身之所,主家性子柔善一點,手底下人才能一展所長。”

半晌,桑紫才說:“再看看。買定離手,我現(xiàn)在是把身家性命都放進去賭,謹慎點總沒壞處。”

畢羅回到家,接連三天將自己關(guān)在書房,直到第四天清早才出門。她懷里抱了一沓畫稿,眼睛泛紅,明顯通宵未眠,人看著卻比回國之后哪一天都有精神。

她在桌邊坐下,就招呼畢克芳:“外公,來坐。”

畢羅少有這樣說話不客氣的時候,畢克芳卻并不生氣,拄著拐杖走過來坐下,唇邊還掛著笑。他是早就希望畢羅不要跟他那么客氣,一家人,太客氣了顯得生分。

但畢羅大概是從小被他管得太乖了,祖孫倆此前五年未見,畢羅一開始剛見到他時,顯然心態(tài)都沒調(diào)整過來。已經(jīng)那么大的人了,每每站在他面前,還像個小孩子似的束手束腳。

但畢克芳一直在等,他相信畢羅骨子里不是個懦弱的人。人都怕遇事,外強中干的人遇上事會原形畢露;像畢羅這樣外表柔順內(nèi)里堅韌的女孩子,則會遇強則強,激發(fā)出骨子里的強悍來。最簡單的一個道理,如果畢羅真是個柔弱得不堪一擊的女孩子,她根本做不到孤身一人在外漂泊五載。其實她只是安逸久了,在羊群里做羊久了,忘記了在一群豺狼虎豹里繼續(xù)偽裝成羊,會真被那些家伙當成羊?qū)Υ?涩F(xiàn)在呢?看前幾天下午那位唐小少爺送畢羅回來時狼狽的樣子,再看畢羅幾乎每天都要響上兩聲的電話,就知道,這些人都被畢羅一開始表露出的溫順蒙過去了。現(xiàn)在呢?個頂個的被畢羅這一身硬骨頭硌得疼呢吧!

畢家老爺子不動聲色地笑了,一偏頭,就見自家外孫女兒正不滿地瞪著自己,他一回神,忙說:“爐子上給你燉著雞湯呢,我剛才在想,還要煮半個小時,這會兒不打緊。”

老頭兒一大清早起來就給自己燉雞湯,畢羅一聽這話哪還有什么脾氣?她握著鉛筆,將自己事先寫好的那頁紙擺在兩人中間:“外公,這是我列出來的預(yù)算,您先看看。”

老爺子戴上老花鏡,把紙拿過來一看,半晌沒作聲。

畢羅心知從自家老爺子臉上是觀察不出任何端倪的,索性也不去費那個勁了,只耐心等老頭兒看完。

她接下來打算怎么做,紙上列出來的那些已經(jīng)寫得清清楚楚。

一張紙不過寥寥幾百字,畢克芳卻看了很久,半晌他才開口:“你這是……打算將四時春整個改頭換面?”

畢羅說:“是。”她看著畢克芳,輕聲說,“老話說,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從前四時春不用變就有無數(shù)新老客人捧場,自然用不著太大的變化,只要一年四季依照時令蔬菜變一變菜譜就行了。但現(xiàn)在的情形不同了,就算沒有菜譜的事,以現(xiàn)在的市場和客戶群體的變化,如果四時春一直按照自己的步調(diào)走,不出三年,還會面臨如今要面臨的境地。”

聽到這兒,畢克芳從老花鏡上面瞥了她一眼。

畢羅一噎,反應(yīng)過來,剛才自己那句話好像有……撇清責(zé)任的嫌疑?

她剛想解釋自己不是這個意思,堂屋里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

畢羅起身去接電話,電話那端,傳來朱時春急切到有點失真的嗓音:“大小姐?你快打開電視!平城7臺,生活頻道!”

畢羅心里隱約有了點不太好的預(yù)感,但她還是按照朱時春說的,將電話改成免提,起身去找電視機的遙控板。電視切換到平城本地的生活頻道,是一個活動現(xiàn)場的直播,畢羅一眼就看到最下方的新聞標題“智者樂水,仁者樂山,山水酒家古典菜引領(lǐng)行業(yè)新潮流”。

畢羅走回桌邊重新拿起電話,目光停留在電視屏幕上:“活動地址在哪知道嗎?”

朱時春早就在等她這句話,聽到她問,立刻說:“大小姐,我給你打電話就是想轉(zhuǎn)告你,我爸,還有后廚幾個叔叔伯伯已經(jīng)在活動現(xiàn)場了。我爸說他們想搞大動靜,肯定會弄直播,所以直接帶上大家伙兒過去堵人了!”

畢羅捏緊話筒,低聲訓(xùn)斥:“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早不告訴我?”

朱時春也挺委屈:“昨天我爸去找你了,不過先生說你出去散心了,后來我爸回來合計半宿,覺得這件事上大小姐和先生都是受委屈最大的人,這個時候出面不合適……”他頓了頓,把音量放低了點,“而且,以先生的作風(fēng),肯定不讓我爸去的。”

畢羅將朱大年可能會有的舉動以及那邊做出的應(yīng)對反應(yīng)在心里轉(zhuǎn)了幾個圈:“你現(xiàn)在在哪?”

朱時春說起來也挺不甘心:“我就在咱家后廚呢!我爸那個性格你也知道,不管什么時候,四時春后廚要么他守著,要么他信任的人守著,現(xiàn)在又是非常時期,怕出亂子,不能沒人盯著。”

“朱伯伯把你留下是對的,你現(xiàn)在要做的就是別讓大家伙兒亂。今天暫停營業(yè),前頭掛牌子吧。”

朱時春有點不放心:“這個時候暫停營業(yè),大家伙兒肯定更要議論了……”

畢羅捏了捏眉心:“就說,新菜譜我這邊已經(jīng)備好了。今天幾個大師傅都在我這研究新菜式,給大家點時間松松弦,接下來有他們忙的。”

朱時春一聽這話,倒來了精神:“大小姐,你說的是真的嗎?新菜譜真的做好了?”

“把心放肚子里吧。”畢羅說,“現(xiàn)在留在餐館的,要么年齡沒你大,要么輩分比你低,這幾個人你都搞不定,今天回來我就跟朱伯伯告你的狀。”

“哎喲,怎么可能!”朱時春正想反駁,那頭畢羅已經(jīng)掛了電話,朱時春摸了摸鼻子,最近大小姐這火氣有點大啊!要不……這邊讓人燉個下火的老鴨湯送去?

畢羅掛斷電話,一轉(zhuǎn)身,就看到畢克芳坐在桌邊,老花鏡沒摘,電視機也沒看,就保持著之前那個姿勢望著自己。

畢羅有點尷尬:“外公,他們……”

畢克芳一點頭:“電視開著,我都聽到了。”

畢羅說:“朱伯伯他們?nèi)セ顒蝇F(xiàn)場了……”

畢克芳又一點頭,說話依舊不慌不忙的:“我知道。他昨天來就是想說這事,看你不在,又走了。”

畢羅:“……”

合著老爺子什么都知道,還什么都裝不知道。這樣真的好嗎老爺子?

畢克芳說:“大年性格是沖動了點,但這次鬧出的事情不小,若飛也是他看著長大的,這口氣不出,他病都要憋出來了。”

畢羅一扶額頭:“我不是怕別的,我是怕朱伯伯也這么大年紀了,真被他氣出個好歹來。”她是真的擔(dān)心朱大年的身體,“現(xiàn)場都是那三家的人,萬一沖撞起來,吃虧的還是咱們的人。”

畢克芳說:“大年是急脾氣,但處事也是懂得技巧的。你等著看吧,這件事不一定是他吃虧。”

畢羅簡直想給家里這老爺子跪下,都這個節(jié)骨眼了,他們這些年輕的個個心急火燎就差上房揭瓦了,他們家老爺子擺這種算無遺策的表情真的合適嗎?她在屋里繞了兩個來回,還是覺得沒法安心坐著等消息:“我去打個電話,外公,不為別的,真鬧起來,最起碼不能讓朱伯伯他們吃虧。”

畢克芳沒攔著她,心里卻想,還是嫩了點。朱大年那幾個老家伙去了,個個都是行業(yè)里響當當?shù)娜宋铮谒臅r春他們只是廚師,出了四時春的門,多少人前呼后擁一口一個大師地叫著,誰敢給他們氣受?

畢羅心里著急,哪里想得到這層,她走到院子里撥通了唐律的手機號。

電話那端的聲音沒響過三聲,就被人接起來:“阿羅?”

畢羅問:“你在哪?在城里嗎?”

“在啊。在自己家,床上。”唐律的聲音還透著幾分蒙勁兒,他頭天晚上給國外的合作方發(fā)郵件弄到兩點多,合上眼又半天睡不著,前幾天在宴席上發(fā)生的那些事一直在腦子里轉(zhuǎn),感覺也就瞇著一會兒,就接到了畢羅的電話。

他閉了閉眼,嗓音仍然微微沙啞,但已經(jīng)清醒不少:“怎么了,沈家有動作了?”

能讓畢羅急成這樣毫不猶豫地大清早給他打電話,眼下也就只有這件事了。

畢羅把電視直播的內(nèi)容簡要說了:“他們搞的新餐廳叫‘山水酒家’,打的是中式古典菜的招牌,而且還弄了電視直播。朱伯伯還有另外幾個叔叔伯伯都去現(xiàn)場了,他們幾個人加在一起都好幾百歲了,真鬧起來,我怕出什么意外……”

唐律聽到這已經(jīng)坐起來,一邊解睡衣扣子一邊說:“你在家門口等著,二十分鐘后我過去接你。咱們一塊兒過去。”

畢羅有點著急:“從你家到我家,咱們倆再一塊兒過去,還來得及嗎?我怕他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鬧起來了!”

“不能。”唐律半瞇著眼,已經(jīng)脫完睡衣,兩腳蹬掉睡褲,起身拉開衣柜找襯衫和褲子,“電視上的直播你不還盯著呢嗎?而且現(xiàn)在直播,主要是記者采播,他們這個時候鬧也鬧不到點上。一般剪彩儀式過了之后,都會接著許多業(yè)內(nèi)人參加的小型酒會,大家熟絡(luò)熟絡(luò),再小范圍地祝賀一下什么的。我估計你的那位朱伯伯,就等酒會環(huán)節(jié)呢。”

畢羅還想說什么,唐律說:“不多說,我這就出門了,二十分鐘后你家門口見。”

電話掛斷,畢羅握著手機哭笑不得地琢磨,唐律這意思,是不是和畢克芳剛才說的是一個意思?合著現(xiàn)在除了她,就沒一個人擔(dān)心朱大年他們這些中老年人的安全問題,都等著看好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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