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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于嗟闊兮,不我活兮。

-

“謝晞,等我們都長大了,你娶我,好不好?”

“好啊。等你及笄,我及冠,我就娶你?!?

“真的嗎?”

“真的。死生挈闊,與子相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

當我和謝晞還小的時候,我們兩個就早已定下了終生。謝晞是將門之子,而我是這個珩朝的公主。

我們兩個私定終生的事情被別人聽見,馬上就傳了出去。父皇也很快就知道了這件事,但是他非但沒有反對,而且還默認了這件事。

死生挈闊,與子相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多么好聽的詩句。沒過多少天,全京城的百姓就都知道了,珩朝的明容公主,與謝將軍的嫡長子是天生一對。

隨著時間的推移,當我到了豆蔻年華之時,當初原本只是單純的好感已經轉化成為了一種對謝晞莫名的喜歡。那種喜歡隨著謝晞對我的好與溫柔逐漸變得愈加濃烈,到了如今,我早就已經無法忘記,這個世界上,謝晞是除了父皇對我最好的人。

京城之中流傳著一個傳說,比翼鳥,這種鳥只有一只眼睛和一個翅膀,只有雄雌結合,才能展翅高飛。

我真的很想很想變成一只比翼鳥,放下這一切,與謝晞雙宿雙飛。

但,他有他所要守護的,我不能這樣自私。

等到謝晞及冠之時,是謝老將軍親手為他戴上的冠。那個時候我的心一直跳個不停,謝晞及冠,這意味著,我們兩個的親事已經不遠了。

我想,京城不少的人一定會祝福我們吧。因為從小到大,我就是聽著我與謝晞之間那所謂的親緣而長大的。

那一天待及冠禮儀完成以后,我急急忙忙地拉著謝晞跑到了將軍府上那個小時候許下諾言的地方,問他:

“如今我已經及笄,你也已經及冠了,我們兒時的那個諾言,還算數嗎?”

謝晞看著我睜得大大的眼睛,微笑著,輕輕摸了摸我的頭。突然一陣同他一般輕柔的風吹了過來,讓我的頭發在這陣微風之中微微揚了起來。

“怎么會不算數呢。到時候我找個機會,就去皇宮里向陛下提親。”

他的話徹底打消了我心中尚存的不安與焦躁。此時我只感覺,謝晞是這個天下之中最好看,也最溫柔的人。我也笑了,真想隨著隨著他一起,繾綣而纏綿。

我一直堅信,這個世界上,我就是最最幸福的公主。我不像我的哥哥們一樣,只會爭奪以后坐上父皇的那個位置亦或者是權利與功名,我就是世界上最自由自在的女子。

不知是何時,父皇開始派了一個掌事的宮女來教我學習琴棋書畫,詩詞歌賦。他明明知道,我只喜歡在京城之中玩耍。又或者是因為父皇知道我以后是要嫁人的,所以想要我做一個溫柔賢良的人妻。

但是我是不會聽從這些命令的,在一次掌事宮女沒有注意的情況下,我倉皇逃出了皇宮,躲進了將軍府中。

那個時候謝老將軍不在,只有謝晞一個人守住這空蕩蕩的將軍府。此時,我看見他的眼睛里什么也沒有,感覺我們之間隔著一層縹緲的云霧。

他也看見了我。謝晞知道我被父皇關在公主殿之中學習皇室禮儀的事情,本應該盡自己的臣子之責將我帶回去,但是他并沒有這么做,而是將我帶入了將軍府里。

謝晞這么一直慣著我,一直對我這么好下去,我怕這,天長地久下去,終有一天我會犯下什么滔天大罪,直至殘燭之年,萬劫不復。

可是謝晞,你知不知道,你一直這么慣著我,我會依賴上你的。如果有一天你不在我身邊了,我又該如何是好?

“謝晞。你趕我出去吧。”

踏入將軍府的大門之中,我就知道,父皇一定會第一個來將軍府搜查我是否在這里。若是父皇知道了這件事情,謝晞必定會遭受嚴懲,而我,也僅僅只是關在公主殿內幽閉而已。

“不行,從今往后,別再說這樣的話了?!彼p輕撫摸著我的頭發,眼神很堅定?!拔乙ハ虮菹抡f清楚,我謝晞,一定要娶你為妻。”

一時之間,我竟恍了心神。謝晞正想要跨出將軍府,可是不知為何我居然不顧禮節一把抱住了謝晞。

“公主,你......”我知道他對于我這樣大失禮數的行為而感到驚訝,但是我此時此刻卻只想這么做,如果一直這樣,就好了。

“答應我,娶我為妻?!?

“一定。”

“答應我,不許喜歡其他的女子。”

“絕對不會?!?

“答應我......”

我正還想說些什么,可是卻發現自己早已心里難受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這么多年了,我心中所有想對他說的話,終于說了出來。

謝晞沉默不語,只是緊緊地抱住了我。我想,此時就算是我們二人之間沒有再多說一句話,這不知從何而起的愛意,也永遠都不會消散。

突然,將軍府的海棠樹花瓣成片成片的隨著風飄落了下來,我慢慢合上了眼睛,感受這對于他人來說微不足道的清風。

我一直都在堅信,我所愛的世界,與別人愛的那個世界是不同的。如今我感受到了,我們都是同樣的。

那一天,父皇與掌事宮女在發現我逃出了宮殿以后,正想著要去滿京城地找我,可是卻沒有想到,謝晞與我,共同來到了大殿之上。

父皇看著我與謝晞,早就已經意識到了接下來,謝晞會想要向皇室提親。但是若是父皇拒絕了謝晞的提親,他知道以我的性子來看,我是非謝晞不嫁了。

“明容公主天性活潑,又擁有著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臣斗膽想讓明容公主成為臣的妻子,還望陛下成全?!?

此言一出,大殿上還在的所有人皆驚訝至極。

或許,他們本就認為我就是一個刁蠻任性不可理喻的公主,謝晞當年那一聲娶我,也只是說著玩玩的。可是沒有想到如今,他真的要娶我。

京城上下想要嫁給謝晞的大家閨秀多了去了,憑什么他就偏偏要娶一個這樣的女子。

真是不好意思,讓大家失望了。對于這一點,我還是很自信的。他,一定一定,不會讓我難過。

......

親事,就在這三天之后定下來了。

在坐上花轎的前一刻,我看著銅鏡中的自己,畫上那一抹紅妝,卻又不知怎么了,啞然失語。這個世界上,比我更美的女子有太多太多,我根本不值一提。

可是謝晞終究又是看上了我什么,又或者是為什么唯獨看上了我,不是都說,這個世界上的男子好色,所謂一見鐘情,都只是打著名號的占為己有嗎?

堂前,在我們拜堂的那個時候,卻殊不知,在珩朝的另一頭,無數的災難正在發生。

例如,我的兄長,被派遣到邊疆收復邊境那些小國的二皇兄,被一個不知道從何處突然迅速興起的國家俘虜。

他們國家的皇帝把我的二皇兄作為人質,要挾父皇用黃金千兩來交換人質。

這個突如其來的噩耗如同驚雷一般打破了我的夢。據說那個邊疆的眴國皇帝霸道無理,出爾反爾,并非君子。若是父皇就這樣帶著千兩黃金去了眴國要人,指不定眴皇還能做出些什么更加傷天害理的事情。

對于我們珩朝來說,千兩黃金并不算些什么,最重要的是,突然有這么一個國家攔在我們珩朝發展道路的前方,壓力簡直巨大。

珩朝是我們玉氏一族的老祖宗們嘔心瀝血建立起來的國家,不能就這么被一個小小眴國攔住了去路。

我們的親事也就暫時被擱置在了一邊。每當我來到將軍府的時候,我總是能看見謝晞皺著眉頭在尋思著什么。我問他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他卻什么也沒有告訴我。

但是不久后,我在京城之中徘徊,無意間聽見了這么一些流言:

“誒,你聽說了嗎?據說二皇子被眴國拿去作人質,圣上想要再派將軍去攻打眴國。”

“???不會吧?謝將軍已至知命之年,怎么還能領兵上戰場??!”

“難道你忘記了嗎?他還有一個剛剛及冠的嫡長子?!?

“也對,向來聽說這個將軍之子英勇善戰,聰明絕頂,又長得是一流,早該讓他承襲將軍之位了。”

“但是他好像和那個特別跳脫的嫡公主玉明容很要好,明容公主能接受得了這些嗎?!?

“誰知道呢,接不接受得了不由她,前去邊疆平復眴國早就已經成為事實了。”

“那這么說來這個明容公主還真是可憐啊?!?

......

我一直以為,我是這個天底下最最快樂的女子。卻萬萬沒能想到,我竟會成為別人眼里、口中最最可憐的人。

今夜的雨,下得很大。

平時的我最喜歡下雨,小時候總是喜歡纏著謝晞陪我一起去淋雨或者是踩水,如今才發現以前的我好幼稚。

有些時候,我需要做的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

所以這意味著,從今往后,我將不再是從前那個自由自在的明容公主。

而取代之的是一具行尸走肉。

我時常在想,為什么人要為自己所作出的事情而感到后悔,如果覺得后悔了,那就在這之前多思考思考,不就好了嗎?

可是現在已經沒用了。

我突然失去了渾身的力氣,癱坐在了滿地都是水的大街上。我的哭聲融在了大雨之中,分不清臉上的到底是雨水,還是淚水。不少的人紛紛前來駐足觀看,看著我這個高貴的公主,還有今日。周圍的議論紛紛讓我實在承受不住,一栽頭倒了下去。

在模糊的意識之中,是謝晞與我的太子哥哥同時趕到。謝晞原本想要抱起我來,可是太子哥哥卻搶先將我從地上抱了起來,大聲朝他喊道:

“連明容一個女子你都保護不好,將來怎么上得了戰場!”

接著,我就失去了意識。我想,那個時候謝晞一定沒有反駁,他一定覺得,是自己沒能保護得好我,才讓我一個人在外面淋雨。

可是我不怪他,這本就是我自己的意愿。

當我醒來的時候,我已經是在自己的寢殿內躺著了。太子哥哥與父皇站在我的床邊,神情都很凝重。當看見我醒來以后,才釋然了下來。

“明容,你終于醒了!”

是太子哥哥先抱了抱我。他把我抱得很緊,似乎是以后再也抱不到了似的,讓我有些喘不過氣來。父皇在太子哥哥面前顯得要更加的莊重一些,他慢慢走過來,坐到了我的床頭。

“明容。”

“我在的?!?

“你也知道,這眴國的皇帝實在欺人太甚。”

“這些我都能看見?!?

“所以,有經過眾臣的提議,他們想要......”

不用父皇全部說清楚,我就已經知道了他接下來想要說些什么。

無非就是和親。

若是犧牲我一人的感情去換取兩國之間的友好,這倒也沒什么不好。只不過,我不信任眴皇會真正地與珩朝結交。

但是,二皇兄在他們手上,眴皇的耐心隨時就會磨滅,如今和親,已經是一件不可多想的事實。

我后悔當初說出讓謝晞不許喜歡其他的女子那樣的話,可是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昂?,我去和親。”

“明容......”

“我只要求一件事情。等我過去以后,跟謝晞說,讓他忘了我?!?

“朕答應你?!?

我強撐著站起了身,父皇和太子哥哥看我的眼神,很陌生很陌生。仿佛我不是那個刁蠻任性的明容,而是一個以大局為重的懂事女子。

......

幾天后,宮女為我呈上了從眴國送過來的嫁衣?;鸺t與鎏金穿插于一襲,這嫁衣,真的很漂亮。想當初,我與謝晞訂婚時,我也想要一件這樣的衣裳。

那個時候,我仿佛聽見所有人都在嘲笑著我們,沒有一個人慟哭,沒有一個人為我們而感到惋惜。

火紅色的外衫,火紅色的留仙裙,火紅色的嫁衣,這一切,早已不存在于我和謝晞之間。

而剩下的,只有破碎的記憶。

我笑了。當時我不知那個笑容,有多么的難看,有多么痛苦。縈繞在我腦海中的不是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而是于嗟闊兮不我活兮。

盡管身后跟著那么多的陪嫁侍女,但是我卻覺得這遼闊的大地之上,只剩下我一個人在孤獨地行走。平日里我最喜歡看著這些歌舞升平,觥籌交錯,可是如今才發現,它們都不過只是這個天下用來掩蓋自己罪狀的騙局罷了。

眴國城墻外,眴皇領著兵馬來迎接和親的隊伍。我任憑眴皇牽我上了他的馬,可是我仍然清楚的知道,謝晞還在和親的隊伍后面。我看見他捏緊了拳頭,可是我就是想要讓他知道,別再愛我了。

“眴皇陛下。”

“怎么了?”

“答應我一件事,我就嫁給你?!?

“好啊,什么事?”

“我想去城臺上看看,遠處的珩朝。”

眴皇自然是以為我想念故鄉,于是便同意了我的要求。我登上那座城墻,看見了正在離去的隊伍,慢慢變小,變小。眴皇就在后面看著我,可我就是想要脫離他那監視般的目光。

一陣風襲來,眴皇剛好想要牽我下去,借著這個機會,我稍稍往前倒,躍下了城墻。這一舉動,既可以是想要牽我的手,也可以是想要將我推下去。在城墻之下的珩朝士兵,看見的自然是眴皇想要將我推下城墻。

著地的那一刻,我聽見了擊鼓之聲,悠揚而又激蕩。

于嗟闊兮,不我活兮。

盡管隔著這樣的距離,我也依舊愛著你。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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