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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芳名寂寞

  • 追蹤告密者
  • 秋賦
  • 3821字
  • 2021-09-03 00:19:58

我在孔夫子網上找到這本《詩抄》,銀灰色的封面,桔紅色的書脊。

《詩抄》幾經碾轉,到達了W市,于是有八位青年男女,決定把其中的十二首詩刻下來,張貼在銀行的凱旋柱上,引起了轟動,也被定性為銀行凱旋柱亂貼案件。

第一個被抓的就是張之,除了其中一名女生已經聽聞風聲后投湖自盡,沒有抓外,其它六人陸續全部落網,并在市體育場召開公審大會,在群眾高聲擁護的歡呼聲中,七人全部被處判無期徒刑,直到兩年后,全部被無罪釋放。

而走出監獄大門時,張之已經瘋了,他的癲瘋癥狀被當地人稱為文瘋子。

他撿路上的煙頭抽,吃垃圾箱里餿掉的食物,除此之外,見人就笑,沒有其它的過激舉動,他的笑容里,有著一股高傲的蔑視。

在他時而清醒的回憶中,走在雪夜張貼詩歌隊伍中,第一位的調面糊的青年,是某企業工人,病死獄中,其它6人釋放后。

張乎再也沒能找到他們,似乎一夜之間,這六個人全部人間蒸發,他拿著當年的布告,聽説有一位在師范學校當了老師,但去學校尋找時,并沒有查找到這個人,對方早已改了名字,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只有張之,成了當地的名人,成為一個時代受害者的標本。在痛定思痛、傷痕彌合的幾年里,他反復被請到不同的場合展示,然后又在全民經商的大潮中,被遺忘:

一個流言悄悄傳開,張之被傳為揭發七人的出賣者,審問中他瘋瘋顛顛,把事情交待了,造成了兩人死亡,6人坐牢,如不趕上好時代,這6人已經是要把牢底坐穿,所以他一走在街上撿垃圾時,再也不是人人同情的對象,而成了人人可以“呸”一口痰的出賣者。母親被氣死了,父親病臥在床,如果不是張乎有個極為孝順的媳婦,這個家慘極了。

我和張乎找到二等艙,在船的船頭部位,里面只有兩張床,面對面放著,十分寬敞,還帶著衛生間,不像三等四等艙那樣的上下鋪,擠著十七八個人一組的,顯然是一趟豪華之旅行,而當時能住上二等艙,必須拿著單位介紹信才能買到船票。

后來賓館的小徐告訴我,這趟差是出納小方拿到賓館來報銷的,小方認為我和張乎為賓館的名譽恢復做出了貢獻,因此該由賓館承擔一部分差旅費用。

我想這個主意一定是辦公室王主任出的,眾所周知機關的辦公經費每年都是固定的,除了工資和歷歷可數的出差經費,不可能有其它收入來源,因此,他洞察著案件的走向,果斷地判斷出賓館該承擔一部分費用,保持了辦公費用的平衡,這套辦公室技巧他運用得如火純青,因此除了王主任,還真沒有誰更適合當部里的大管家。

1995年,我在坐地鐵前往國貿收集企業資料的路上,得知小徐得了白血病去世的消息,沒出息地在地鐵上哭出聲來,印象中那個永遠站得畢挺的青年退伍軍人,每天值夜班接待零點客人的服務生,忠于他的崗位,永遠地離開了我們。

張乎放下行李就對我説:列個上海時間計劃表,抓緊時間,辦完事后就回。

我張著嘴,這趟差事明明是部領導為了表揚我們的工作而做的決定,何不放松一下多玩幾天?

我拿出了筆和紙,趴在狹小的桌子上,開始寫計劃安排。

明天一早到達十六鋪后,就直奔報社,張乎不知道從哪里找到的一條十多斤重的大青魚,新鮮地掛在江水中,隨著輪船一路向南,這是那位老編輯心心念著的家鄉江鮮,在沒有快遞的時代,要一路如此這般的快遞。

中午找個地方住下后,去南京路上為同事們采購各種百貨,晚上當然是欣賞南京路夜色,第二天自由活動,第三天白天自由活動,晚上打道回府,趕到第二天一早,就去上班。

張乎給了個一百分的評價,稱贊時間安排得緊湊合理,然后我問:“自由活動你去哪個地方,我一點都不熟悉啊,要不就緊跟著你?”

他不反對,進衛生間淋了個浴,讓我也打掃下個人衛生,然后我們一起走向船頭,欣賞長江的落日。

船頭犁開鐵青色的江水,把浪花甩到船身兩邊,紅日與地平線接吻,江鷗圍著船體,翻找浪花中的江魚。二等艙只有兩個房間,在船頭的一左一右,我們在右邊,左邊是空著的,因此船頭只有我們兩個客人。

他問我家里有什么人,對象在哪,我一一回答,張乎點點頭,明天一早到唐總編的家后,向他老人家學習采編知識,估計老人家會留我們吃午飯,下午你去南京路購物,我去福州路淘點書,算了下出差的補助可以買幾本好書呢。

張乎對逛街購物并不感興趣,我們在老同志家中吃午飯,阿姨見到這條大青魚就像見到了家鄉的親人,為我們做了她拿手的熏魚,又甜又糯,我很驚呀這么一條新鮮的四大家魚首席,被切片泡在糖醋的黑暗料理里,又被油炸。在我們家鄉,只有不新鮮的魚才會油炸,首席魚怎么也要用辣椒,把它給清燉得全身紅,那叫一個鮮辣地道。

為了方便我購物,他在緊貼著南京路邊上找了一家賓館,要了一間沒有窗戶的雙人間,雖然路段極好,但價格卻因為沒窗戶而極便宜,我懷疑他是這家的常客,非常熟悉這里的一切。

第一天我倆分頭行動,我一趟趟地搬運為同事們采購的物品,一直等到午夜,他才拎著一包書回來,倒頭就睡了,我因剛剛看完黃浦江的月色,激動地睡不著,在床上反反復復,覺察出房間的悶熱,并悄悄打開房門透氣。

第二天一早,沒有睡踏實的我早早地下樓去弄堂口買了一屜生煎包子,草草地吃過后,張乎説帶我去看一位老朋友。

我跟著他坐車,倒車,一路無語,來到了一條安靜的馬路,全都是別墅花園,他拐進一條弄堂,停在了一戶人家的門口,按響了門鈴,不一會兒,一個女傭出來,把我們迎進院子,顯然她認識張乎,然后她對著樓里叫道:

“吳小姐,張先生又來了。”

一會兒功夫,一個牽著哈巴狗的青年婦女出來,招呼我們進屋里坐。

傭人已經把咖啡沖上來了,也不問我是否能喝,然后去廚房切水果。

不一會兒,一盤刀功精妙,擺著西瓜,哈密瓜,菠蘿的水晶果盤端了上來,放下后,她離開了,走時把客廳的門關上了。

我抬眼打量這間客廳,全歐式風格,一盞巨大的水晶燈從兩層高的屋頂垂下,屋里擺放的全套咖啡色的歐式家具,整個空間,我只認識和辦公室差不多的一個壁爐和圍著它四周的墨綠色絲絨沙發,我盡量放松自己無比驚訝的表情,繞到門外,一個草坪整齊的花園印入眼簾,在草坪的遠方,是一排排高大的玉蘭樹,擋住了視線。

不知道她和張乎談了些什么,只看見她的眼中充滿了淚光,她招呼我吃水果,然后轉身上樓,好一會兒,手里捧著一個鐵盒子,她一件一件地拿出來,是十幾張明信片,當時的建筑畫面,如長江大橋系列,最后,她拿出了一張紙。

張乎看后,面如死灰,他收拾起那些明信片和那張紙,起身告別。

我們走到門口,傭人已經為我們叫來了出租車,一輛黑色的皇冠,她付完了錢,司機説可以帶我們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張乎説去虹口公園吧。

張乎帶我走到了公園里魯迅的座像邊,把那封信交給我,我低頭讀到:

“對不起,我出賣了你,我只能一個人先走了。張之,感謝你送給我的明信片,我一直都保存著,來生再見吧。”

落款吳寂寞。

沒有寫時間。

“沒想到會是她。”張乎似乎找到了困惑已久的答案。

他拿出了打火機,把明信片和那封信全燒了,在火苗中,告密者并不是他的哥哥和父親,他多年背著沉重的包袱,一下子減輕了,但同時也清醒:

“吳寂寞只認識我哥和拿面糊的鄧衛東,并不認識其它5個人,而我哥也只認識吳寂寞一個人,她是高二年級的,當時是校花,因為家庭出身不好,從小被過繼給在W市的表姨家,就是鄧衛東家,鄧衛東應是她的表哥,而大哥一直喜歡她,所以當她叫著哥哥一起去貼詩時,是認同他會保密的,因此他決不會出賣心愛的人,當然也不可能出賣其它人,因為他根本就不認識,而吳寂寞為什么要告發大哥呢?”

我還沒有進入當年事件的角色,我拿出了筆,畫下了八個人之間的關系圖。

“八人中,三位女生,五位男生,其中吳張兩人相識,鄧吳兩人相識,這説明什么呢?”我問他。

張乎點了根煙,望著天上的云,自言自語:

“這是單線聯系方式,即一個人只認識另一個人,就是為了防止事發后牽累別人,這是一套非常嚴密的行動計劃,但為何吳寂寞要出賣大哥后而自殺?其它的人又是誰出賣的?大哥除了認識吳寂寞,并不認識其它6個人。”

“那就是出賣者,并不在他們之中,但是又認識這八個人?”

但張之是吳寂寞出賣的可以肯定嗎?

“不對。”

我仔細回憶她留下的信,就是為了提示看到信的人,她只出賣了一個人。而且她留下這封遺書,就是為了證明張之的清白。

“是的,是一個人,從前后順序看,她遇到得第一個對不起的人并不是張之,應該是鄧衛東,所以她在后面又提到了張之,感謝他的關照與愛慕。也就是説,你大哥并不是她出賣的。而鄧衛東一定知道這點。”

張乎回憶著信的內容,點了點頭。

明天還有一個白天,他決定帶著我去上海博物館看看,張乎問我:

“你記下了吳寂寞的遺書?”

我點點頭:

“過目不忘,是本專業的基本功。”

“剛才我們去的那個地方的地名?”

我老老實實地回答:

“武康路某幢某號。”

他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説:

“真是專業人才,我沒看錯人。”

那條街的牌子并沒寫在路邊,而是寫在了每幢房子的墻上,銅牌釘得比較高,緊貼著屋沿,又被梧桐樹枝檔住了,我是在出口找到一幢沒有被樹擋住的門牌號,推算出來的。

張乎説還剩點錢,中午找個弄堂里的私房菜吃一頓。

他客氣地讓我點菜,我拿著菜譜怎么也找不到合適的,老板娘過來催要菜單,送了好幾個白眼,我説除了蔥燒的,還有其它品種嗎?

老板娘拉著嗓子説:

“蔥油雞、蔥燒海參、蔥烤大排,蔥燒芋艿,地地道道的本邦菜,拆爛污子才不放蔥。”

張乎接過菜單,三下五除二地點了幾個沒有帶蔥的菜與主食,端上來一看我們傻眼了:

四季烤麩的蔥埋在下面,黃魚面上一層綠綠的蔥,要了兩杯咸豆漿,也飄出了蔥香味。

我懷疑張乎每次來上海,是否吃過上海菜?

他説:

“嗨,每次都是帶著方便面來的,來去匆匆,哪有時間下館子?”

第三天晚上,我和張乎拎著大包小包,在十六鋪碼頭登上了回程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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