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下第一排的觀眾席上，她穿著白色的半袖風衣，黑色的短裙，露出一雙黑色絲襪的大長腿，正在偷偷地直播這場辯論會。

曾經(jīng)有一雙黑絲襪放在我房間的桌子上。

這是客棧朱老板的妻子送我的。

這個禮物，是來黃山旅游的老外送的。當時國內(nèi)還沒有這種透明的，閃著絲綢光澤的絲襪，她也穿不出去，不知道配啥衣服穿，總不能摟到大腿根當秋褲穿吧，也不知道配啥鞋，她常年穿著一雙解放鞋，方便樓上樓下打掃衛(wèi)生。

她每天外出時間在清晨5點，去菜市場拉一車菜，山里的太陽起得晚，云也散得晚，黑燈瞎火的也不知道穿給誰看，當她看到我從包中取出三包炒貨零食説送給姑娘時，她就熱心地非要讓我收下禮物。

我的到來，為客棧淡季帶來光明。

“這里雖然是山里，但幾乎都是世界各地老外來旅游，所以年輕姑娘們可是開過洋葷的，收到美元也認識的，花不掉也收著，銀行還上門動員換成人民幣，給國家創(chuàng)匯。”

朱老板娘認為黑絲襪有助于我找到拂曉，等我和朱老板去看茶葉時，把它放在我房間。

我分不清紅茶的級別，老朱説，說多了你也記不住，你拿著自己的杯子泡著喝，慢慢品。

老朱替我放了三克茶葉，沖上95度的水，一會兒，酒紅色的液體從杯底一絲絲滲透。

我品了一口，有點焦糊味，又有點甜，跟我喝的綠茶完全不是一種風格，喝到第二泡時，漸漸適應了它的口味，我問老朱：

“你覺得紅茶好還是綠茶好喝？”

“我個人是早上喝綠茶，下午和晚上喝紅茶。”

我第一次聽説還可以交叉喝不同的茶。

“會不會喝紅茶睡不著覺？”我對綠茶不過敏，喝完好睡覺。

“因人而異，不超過3克，應該沒事。”

接下來就是談價格，老朱找到茶農(nóng)就是一手的價格，這里人實在，沒討價還價一説。

我想，茶葉買來了，還要賣掉，我賣給誰呢？

我問了老朱這個問題。

他愣了一下：

“不是機關發(fā)福利用嗎？”他以為我只是替張乎跑一趟那么簡單。

我詳細地把外面世界發(fā)生的變化，跟他描述了一遍：

現(xiàn)在城里人人經(jīng)商，機關也要求學習經(jīng)商，沒有發(fā)福利一説了。

他明白了我是來倒賣茶葉的。

他皺起眉來。

當時茶葉都在國營店里銷售，他們有自己的進貨渠道，茶葉當時還是專賣，你自己兒販來了，擱那兒去賣？國營店里決不會讓個體戶來賣賣的農(nóng)產(chǎn)品。

我趕緊給王總經(jīng)理打電話，把這個問題告訴他，這關聯(lián)到車送貨的問題。

王總説，和胡大聯(lián)系好了，我們鋪貨，他幫著賣，他又在鬧市區(qū)開了一家炒貨店，現(xiàn)在省內(nèi)外的人都來進貨，順便也幫著咱們帶貨，一斤茶給他分一毛錢，他也樂意。

聽到賣貨的地點有著落，我趕緊把地址寫給朱老板，讓他幫著我找車，好計算運費，這樣就可以算出成本，利潤也就出來了。

朱老板説，車還是老價格，張乎知道的，就是從山里出來的這段路，你打算怎么辦？

涼拌，讓茶農(nóng)送唄。

老朱搖搖頭説：

“你得自己扛到山下，還得從小路走，躲開大路上的檢查站。要不抓到就得交特產(chǎn)稅。”

我估計在黑夜里自己走路都很難。

我説雇個人干吧，我近視，晚上看不清路。

他驚訝我的大少爺?shù)淖黠L，問你給多少錢？

我反問價格。

老朱説了個數(shù)，我同意，付定金，我就不去山里了，麻煩他找到人把后面的事都辦完，我付工資。

老朱説這些錢要加到成本里面，茶葉價高了不好賣。

我心想我到這里來，是來賣茶葉的嗎，我的正事是找到拂曉，但也不能讓老朱看出我心不在焉，這樣會懷疑我來此地的目的。

我趕緊給龍龍寄去一半，算是還了本金，也不掙他的錢了，另一半雖然加了運費人工，但賣多少，都是掙的。

老朱疑惑地去安排了，在心里算了半天，也只覺得我沒虧本，但賺錢談不上。

半個月后，他沒想到龍龍又給我匯來了幾萬元，把能收的紅茶全部收完。

原來那邊的人從來沒喝過這么好的茶，解油膩，提精神，沒想到我這么會做生意，真讓我哭笑不得。

我把錢從郵局提出來時，還造成了小小的轟動，沒見過一天提好幾萬錢的人，要知道那個時代，最富有的人就是萬元戶，相當于是今天的首富。

因為我壟斷了當?shù)氐募t茶，所以也就不必怕交特產(chǎn)稅，這樣也就省下了人工，車直接開到茶農(nóng)家取。

還沒有找到拂曉，我就成了當?shù)氐拿耍h報社的記者過來采訪，當然是配合了全民經(jīng)商的主題思想，并將當?shù)氐募t茶去向夸大為走向了大城市千家萬戶，也攀過喜瑪拉雅的山脊到達了大雪區(qū)，説真的我當時也沒去過香格里拉，誰也不知道它在哪，反正是大雪區(qū)，當?shù)丶t茶在民族團結上又寫下了新的詩篇。

本來最早的時候，當?shù)丶t茶都是通過廣州的十三行，不是十三姨，運到英國王室，法國王室，只有他們才有資格喝上這杯中國來的珍貴的紅茶。

“咱們的茶有牌子嗎？”我問。

老朱説鄉(xiāng)下的葉子，哪里還有什么牌子，原來都是轉手倒給進出品的商人，他們有牌子。

想了一下，如果將來真要出口到國外，還是得有個自己的牌子，我想個名字，你去當?shù)刈韵拢X我來淘。

我給這款紅茶取名為“醉紅”。

在后來龍龍破產(chǎn)時，我把醉紅商標賣給了廣東老板，才救了急，這是后話。

在采訪結束時，記者小梁突然發(fā)現(xiàn)我就是著名詩人宋明，馬上背了一段我的處女作《白楊》片段，我驚訝自己都忘了。

小梁興奮地説：

“男女談戀愛時，如果不知道這首詩，都不好意思説自己有文化。”

我開始懷疑有人煙的地方就有宋明的詩了？這也太夸張了吧，我趕緊説：

“我認識你們的副刊主編李明明，想見她一下，給她個驚喜，能不能幫個忙？上次我去拜訪時，説她不經(jīng)常來上班，不知道啥時就出現(xiàn)了，咦，你們這里上班好自由。”

“報社老總很開明，把工作完成了就行，不過人家李明明雖然剛來不久，但編輯水平可真是高，還約了全國有名的作家、詩人發(fā)稿，提高了報紙的質量，雖然不大來上班，也沒耽誤出報，大伙都挺認可她的水平的。”

我給小伙子送了包煙，他答應每天路過她辦公室時看一眼，一有消息就給我打電話，只要説個咱倆知道的暗號，如果我不在客棧，別人傳話也能聽明白。

我説這個主意好：

“就説中午想請表姐吃飯，約我坐陪，讓客棧前臺給轉達。”

這下我不敢走得太遠，生怕錯過電話，關于茶葉的大事小事，都指派老朱去處理，我反倒在客棧幫他處理事務，好像我倒成了這里的老板。

我説部委公司可以單獨給他發(fā)份工資，老朱高興地説：

“錢不重要，重要的是看著把山里人種出來的茶葉，賣到了全國，這茶葉是鮮貨，要是過了季節(jié)，捂在手里就壞了。別看你人小，怎么有這么多的對外關系呢？”

他每天跑郵局大包小包地寄茶葉，我心想哪是我有啥本事，都是龍龍干的。

他以為是部委公司的名號引來的客戶。

他羨慕地説，要是祖上能遇見部委的公司都這么會賣茶葉，他也不會開客棧，把夫妻倆都栓在這根線上，拴得死死的，，將來兒子也會和他們一樣。

我承諾，將來有空，一定帶他們?nèi)ハ愀窭锢]寄過的地點咱們都走一圈，至于客棧，可以請人打理呀。

老朱認真地説：

“從你花錢請人背茶葉，交特產(chǎn)稅，我看出來了，你比張科長會做生意，還落個自由人，還掙到了錢。錢是掙來的，不是省下來的。”

我趕緊打斷他馬上要跑偏的價值觀，嚴肅地告訴他：

“會開源，也要會節(jié)流。不能光看到開源是吧。張科長艱苦奮斗的精神，永遠是我們要學習的榜樣，要不是實地走一趟，我還真不知道茶葉之路那么艱難。”

我正準備和他一起去郵局寄茶葉時，前臺的電話響了，小梁説出了暗號，説在報社門口等我。

我收拾了一下，想了想，還是把那雙黑絲襪和零食放在一起，用一個布袋裝好，向報社方向出發(fā)。

宋明，祝你今天成功。我為自己鼓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