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最擅長自己嚇自己的生物。

面對未知，他們不吝于發(fā)揮自己出色的想象力，將它填補成一個徹頭徹尾的悲劇。

滿是血肉的超市，圍而不殺的怪物……

對于蜷縮在超市一角的最后幸存者們來說，即使是擁有大量的手電臺燈之類的照明工具，也無法照亮他們內心的黑暗。

距離他們被困在超市，已經過去十個小時了。

幸存者的數量，從一百人，銳減到十三人。

自殺，他殺，瘋癲崩潰沖出超市被血肉同化……

距離李茉白找到他們，也已經過去五個小時了。

李茉白的到來給他們帶來了希望，然后又親手撲滅了它。

“抱歉，這里的狂信徒里誕生了眷族。我無法保護你們離開。”

眷族，一個陌生的，不會出現在他們生活中的名詞。

此時卻是截斷他們生命的致命之鎖。

李茉白不知道為什么這里會出現眷族。

那是被神完全同化的產物，是只有與神近距離接觸，才會出現的特殊轉化體。

是侍奉在神身邊的仆從。

他們的構造無限趨近于神，甚至并非完全由物質實體構成，是以常規(guī)的方法無法殺死他們。

至少身為c級干員的李茉白做不到面對這樣的敵人，將一群普通人安然送離。

她只能和另一個被困于此的d級干員古小姐一樣，繃緊了精神，作為這些普通人的最后一道守護。

并非物理上的守護，而是精神心理上的最后支柱。

然后等待著更強者的支援。

僅僅一道玻璃墻壁之隔，無法阻止任何一方突破界限。

但那有著近似魷魚外表的眷族，就像他過去十小時做的那樣，并未發(fā)動攻擊。

似有似無的夢囈之語，通過玻璃刺入每個人的耳中，不斷挑動著他們即將繃斷的精神。

那不是已知的任何一種語言，卻能夠引動人心中最深處的恐懼。

“哈哈哈，我知道了，我們已經被拋棄了。”

一個穿著白襯衣的超市職工坐在地上，哈哈大笑的臉上滿是絕望。

“現在外面一定是在布置重火力武器，想要連同我們一起把整個購物中心夷為平地吧？”

這個有些微胖的職工并未發(fā)瘋，反而可能是十三個普通人里唯一清醒的那一個。

但清醒，才會絕望。

他是有些見識的，了解過不少特殊事件的知識。

他知道，一旦世界秩序與穩(wěn)定管理局無法解決事件，政府的暴力機關就會出動。

人類社會的文明得以存續(xù)，并非完全依仗與管理局。

大炮射程之內才是真理。

那些被政府把握在手里的，甚至可以拉著地球一起毀滅的禁忌武器，才是人類最后的底牌。

李茉白也知道，他說的是真的。

因為管理局的機制，如果她失聯超過三個小時，事件等級就會自動提升一級，并派遣更高級的干員前來處理。

現在的情況，大概是上級判斷無法使用非大規(guī)模殺傷性武器解決的結果吧？

既然有眷族出現的話，事態(tài)嚴重到那種地步也不是不可能。

“古小姐，我們再試一次吧。或許可以帶幾個人沖出去。”

李茉白看向那個白色雪紡衫和黑色百褶裙的女孩。

因為是休假被波及，所以身上穿著的并非管理局的灰色裝束，而是便服。

古小姐盯著李茉白看了一眼，搖了搖頭，只是舉起手里的白色寫字板。

「李干員，你的心亂了。」

古小姐先天有缺，無法說話，但她有一塊神奇的寫字板，所以與人溝通也不算費力。

“心亂了嗎？”

李茉白知道古小姐的意思，是在提醒自己，此刻已經受到了精神污染。

認知上出現了某種偏差，但是古小姐無法直接點明。

因為她已經變得像那個誰一樣瘋掉了。

等等，那個誰？

李茉白只覺得頭痛欲裂。

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女人的音容笑貌，那是她的搭檔。

因為受到了嚴重的污染，畸變成了怪物，被她親手處決了。

等等，她不是退役了嗎？

她還去她家里看望過她，她的家明明就在……

李茉白愣住了，她無法回憶到那個地址。

人是不能質疑自己記憶的真實性的，否則就會陷入無限的猜疑鏈中無法脫身。

就像是缸中之腦一般。

但是當記憶本身出現了矛盾，那必然有一個為真一個為假。

自己的搭檔已經被自己親手處決？

還是搭檔提前退役，有了一個無限被砍腦袋也殺不死的精神病作為新搭檔？

但是，怎么可能會有殺不死的精神病這種人存在啊？

李茉白覺得自己果然是受到了污染，記憶出現了問題。

所以，自己殺掉了那個帶自己入門的姐姐一般的溫柔女人嗎？

就是用這只手，用這個手套，親手擊碎了她的頭顱。

所以才會有精神病徒手打爆詭異的記憶出現嗎？

李茉白看著自己的右手，黑色的手套上面還沾染著暗紅色的血污。

一滴水滴在血污上，將這天然的紅色暈開。

李茉白哭了，聲音很小。

但是在這狹小的空間里卻無比的刺耳。

就像是一個信號響起。

僅剩的十三個幸存者，最堅強的幸存者，終于同時繃斷了腦中的最后一根弦。

閉目養(yǎng)神的古小姐睜開眼，有些詫異的看著眼前的一幕。

「茉白姐姐，你怎么了？」

寫字板舉到李茉白面前，但是此時的李茉白已經沉浸在自己傷痛的世界，根本不會抬起頭來看上一眼古小姐寫的文字。

這時，整個購物中心突然震顫了起來。

天花板上的血肉開始向下延伸。

一塊完全被血肉腐蝕的天花板或者說地板，從天而降砸在了幸存者與狂信徒中間的地帶。

血肉飛濺，將幸存者所處狹小空間玻璃墻壁完全染紅。

夾在著的碎石，和被砸飛的金屬貨架摔在了玻璃墻壁上。

“噼啪——”

玻璃破碎的聲音，吸引了所有沉浸在或恐懼或傷痛的人的注意。

李茉白抬起頭，看到了從天而降的吳堯。

李茉白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此時的心態(tài)。

那是從自我認知的錯亂中，激起的一絲光芒，快速的照亮了整個世界。

“原來，這世界上真的有殺不死的精神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