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武虎這個回答，陽毅不由稍一驚詫，旋即鄭重的一拱手。

“梁鄒侯……慧眼如炬！”

武虎得出這樣的結(jié)論，算是在陽毅預(yù)料之中，卻也稍出乎陽毅意料。

在今日登門，親眼面對武虎之前，陽毅心中默認(rèn)：作為開國元勛，武虎必然會有水準(zhǔn)線以上的‘謀略值’；對于此事的內(nèi)因外有，應(yīng)該能看的明白。

但在親自見到武虎，親身感受到武人的率直、爽真之后，陽毅心里，其實就有點犯嘀咕了。

這么神經(jīng)大條，完全不知‘避諱’‘慎言’為何物的莽夫，真能看得透真實狀況？

而武虎最終的表現(xiàn)，無疑再次證明了陽毅一直以來都不愿意相信，又反復(fù)被證明不得不信的一件事。

——一朝之開國元勛，但凡是能活到開國大典、受封官爵那一天，就絕對不可能是什么政治小白！

迷路將軍那樣‘四肢發(fā)達，頭腦簡單’的政治白癡，如果放在十年前的楚漢爭霸時期，絕對是分分鐘被玩兒死！

而武虎作為劉邦多年的禁衛(wèi)統(tǒng)領(lǐng)，甚至是劉邦信任到可以留給兒子繼續(xù)擔(dān)任禁衛(wèi)統(tǒng)領(lǐng)的人，就足以證明武虎，絕對不是什么神經(jīng)大條的莽夫！

即便稍有些武人特有的豪爽氣質(zhì)，也更多的是出于本分，以及可能存在的些許偽裝……

“倒也是。”

“身為天子禁軍統(tǒng)領(lǐng)，武虎要真是一個‘胸懷韜略’，對朝中大事無所不知的‘儒將’，只怕也活不到今天……”

自嘲一笑，陽毅便正正面色，直白的道出了自己的來意。

“既梁鄒侯知今之朝堂大勢，小子便直言。”

“梁鄒侯當(dāng)知：前時，太后欲以舞陽侯行奪掌兵權(quán)事，為小子所阻；而后，梁鄒侯之職為太后所免。”

“曲逆侯為郎中令，實乃太后監(jiān)陛下之舉；除曲逆侯，太后更曾欲以絳侯為太尉，然為蕭相國所暗阻……”

說著，陽毅不由意味深長的望向武虎：“梁鄒侯以為，太后之欲何？”

見陽毅也不多繞彎子，把話說的如此敞亮，武虎不由稍一喜。

“此子之脾性，倒頗有武夫之風(fēng)？”

暗自點點頭，武虎便稍一措辭，道出了自己的看法。

“太后之所欲，某不知，亦不愿知。”

“高皇帝臨崩之時有令：陛下未冠，由太后、蕭相同掌朝政。”

“及某，則承太祖高皇帝之托付，以郎中令之職，護衛(wèi)于陛下左右。”

說到這里，武虎不由眼皮一翻，意有所指的輕敲著面前的矮幾。

“太后臨朝，乃高皇帝遺令；及太后免某之職，某亦不敢有所怨懟……”

聽到這里，陽毅眉角稍一挑，終是自嘲一笑。

——這，就是漢初的武夫！

短短幾句話，顯得武虎好似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在乎，但細(xì)一琢磨話中深意，卻又無一不是確鑿無疑的信息點。

那武虎這番話，究竟透露出了哪些信息？

首先第一點，就是武虎明確表示：太后呂雉執(zhí)掌朝權(quán)，是太祖高皇帝劉邦遺命！

對于呂雉，武虎絕對不會有任何悖逆、違背的舉動；與呂雉作對的事，武虎理論上都不會參與。

至于這個‘理論上不參與’，則是因為：柴武話語當(dāng)中，透露出了一件優(yōu)先級遠高于‘不忤逆太后’的原則。

——無論如何，武虎都希望能完成劉邦‘護劉盈周全’的遺愿！

在武虎的心中，這件事的優(yōu)先級，排在任何一件事之前！

這樣一來，武虎的傾向，也就顯而易見了。

——外朝百官、太后及呂氏外戚、劉盈各方怎么爭斗，武虎都不是很在意，也并沒有參與其中的意圖。

武虎只希望和過去，在高皇帝劉邦在世時那樣，做一個兩耳不聞天下事，一心只做郎中令的禁軍統(tǒng)領(lǐng)。

不得不說，如此高明的政治智慧，無疑是讓陽毅稍感遺憾之余，對漢室開國元勛的質(zhì)量，再次有了一個全新的認(rèn)知。

對于自己的位置、角色，武虎都看的十分透徹，所做出的抉擇也十分明智。

至于武虎‘不參與朝堂爭斗，只愿意保護劉盈安全’的意圖，雖然讓陽毅稍感遺憾，卻也還算是滿意。

現(xiàn)如今，陽毅所在的‘皇黨’一派，在朝中已有御史大夫趙禹、內(nèi)史王陵兩大王牌，或明或暗的站在劉盈這一邊了。

光此二人，就已經(jīng)足以讓劉盈贏得對朝堂形成‘既不完全脫離掌控，又不會刺激呂雉’的，恰到好處的掌控力度。

如果武虎再加入進去，那自然能加大劉盈在朝堂的話語權(quán)，但與此同時，也必然會引起呂雉的警惕。

對于現(xiàn)在的劉盈而言，太過高調(diào)的擴張勢力，實在算不上太明智。

——時機未到。

陽毅對武虎的期望，也只是保證劉盈的人身安全，這倒是與武虎本人的訴求不謀而合。

確定武虎有‘插手劉盈安保工作’的意圖，陽毅便也不再遲疑，直道出了自己的打算。

“梁鄒侯以為，今之中尉，堪言‘稱職’否？”

聽聞陽毅此言，武虎面色陡然一滯，陷入了短暫的思慮之中。

漢官制：中尉居內(nèi)史之下，手握整個北軍上萬兵甲、備盜賊都尉麾下‘緝盜’數(shù)千、中郎將麾下中郎數(shù)百！

如此龐大的兵權(quán)，自也不是白給——作為內(nèi)史衙門專責(zé)長安部分的屬衙，中尉的職責(zé)，幾乎包括長安城所有的地方。

比如現(xiàn)在的未央宮五座宮門，將來的長安十二座城門的把守、整個長安城的城防衛(wèi)戍，城內(nèi)街道巡邏，治安維護，等等等等，都屬于中尉的職責(zé)。

而在現(xiàn)如今，太后呂雉憑借衛(wèi)尉、郎中令二人，將未央宮宮禁牢牢把控的情況下，以武虎‘皇黨’的身份擔(dān)任中尉，把控整個長安城的防務(wù)，無疑是一種十分有效的反制手段。

——你攥著未央宮，我攥著長安城，再怎么說，未央宮也還在長安城里不是？

但很顯然，陽毅的小心思，并沒有躲過武虎的‘火眼金睛’。

“陽侍中之所欲，恐非只陛下安危？”

只見武虎詭笑一聲，便意味深長的直視向陽毅，似乎想從陽毅的眼眸深處，看出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若某所記無差，中尉之首重，當(dāng)乃武庫之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