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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劫鏢

此時天色已近寅時,哨子們應該已經換完一班崗了,營地中央的一小簇篝火已經熄滅,只余淡淡的青煙還在月光下飄浮。

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天。

林嘯虎裹了裹衣領,看天色再有不久就該亮了,如果真要出什么事,再不動手可就來不及了。

林嘯虎心中這樣想著,但已大大放松警惕,他睡到現在尚且無恙,說明白天的多慮完全沒有必要,也許是自己捕風捉影、草木皆兵了。

正待提刀出去,突然,心頭一陣徹骨的寒意涌上來,讓林鏢頭止住了腳步。

他握刀的手有些顫抖,一股前所未有的強烈不祥預感再次提醒了他,周圍很不對勁。

仔細聆聽耳邊……

風聲……樹聲……

再也沒有任何聲音了,一切都太過安靜了。

越是安靜,越讓人心神不寧,林嘯虎想也未想,立即朝營地嚷起來,“有敵襲!”

長興鏢局的鏢客們率先從各所營帳里涌出,圍到四周警戒,隨后是史磊所統管的茂州營軍健。

眨眼間,上百號人浩浩蕩蕩抽刀在營地四周張望。

史磊揉著惺忪睡眼過來問道:“刺客在哪里?”

林嘯虎擺了個噤聲的手勢,招來兩名鏢師,讓他們騎馬去扎營時安排的哨點清點一下人數,主要確認他們是否還活著。

兩名鏢師騎馬離去,林嘯虎讓眾人稍安勿躁,原地休息,惹得史磊很是不滿,覺得姓林的過于小題大做,周圍設置那么多暗哨,真有強人剪徑,不可能一個發現不了。

很快,兩名鏢師帶回了眾人想要的答案。

兩匹孤零零的馬分別從官道及側面林子里返回,馬背沒有人。

這下就連史磊也坐不住了,兩匹載人的馬空空而歸意味著什么,哪怕是傻子也明白了。

可隨后眾人就看到,這兩匹馬并不是空載而歸。

兩只馬鐙上各塞著鏢師一只腳,馬鞍上綁著鏢師那顆死不瞑目的腦袋。

所有人心驚膽戰又感到恐懼。

林嘯虎抽出刀來,對著那片看不清的林子道:“敢問是哪路英雄,遮遮掩掩的倒也不算好漢,不妨出來一敘?”

林子里安安靜靜,許久沒人回話。

林嘯虎心神不定,這伙人能神不知鬼不覺除掉自己處心積慮布下的暗哨,顯然不是一般匪徒,可又遲遲不肯露面,也許是人數不占優勢,想背地里耍些陰損招數。

想了想,林嘯虎繼續道:“茂州長興鏢局林嘯虎,向諸位好漢借條道,奉上太歲孝敬錢一百兩,還請高抬貴手!”

說完,林嘯虎找身邊的鏢師一伸手,對方咬了咬牙,解下錢袋子扔給他。

隨后裝著一百兩銀子的錢袋被遙遙拋進樹林里,如泥牛入海,沒有任何動靜了。

林嘯虎見對方仍沒有回應,不由得有些惱怒,尋常鏢局過路的孝敬錢,十幾二十兩就已算出手闊綽,大家面子上都掛得住,和和氣氣借道過去。

可眼下,林嘯虎已經自作主張將此趟押鏢的一千兩賞錢拿出百兩,對方仍無動于衷,這可就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

你們強人剪徑,可我這百十多把刀也不是吃素的!

終于,林子里有了些稀稀拉拉的動靜,緊跟著就密集起來。

只見幾處高坡上,各自涌出七八十號刀手,刀矛鮮亮,前方官道上更有四五十名騎士,皆是人強馬壯。

林嘯虎眉頭猛然一跳,他走南闖北這些年,什么樣的匪眾沒見過,這伙人明顯不尋常,是典型的硬茬子。

官道上為首一騎緩緩馭馬出來,冷聲道:“放下生辰綱,留爾性命!”

林嘯虎還未搭話,史磊就已經上馬抽刀,破口大罵起來,“放你娘的屁,這生辰綱你老娘都沒資格享用,哪輪得到你個雜種!”

說完,茂州營的軍健們紛紛抽刀拉弩,自然而然結成戰陣,以史磊為首的三十騎開始彎腰俯沖,馬蹄踏在地面轟隆隆震動起來。

林嘯虎皺緊眉頭,轉身來到一座質地不菲的營帳前,帳前那名氣勢不凡的馬車車夫正抱肩閉目養神,昏昏欲睡一般。

可當林鏢頭一只腳正要邁入營帳之時,車夫倏的睜開雙眼,抬手阻攔他。

“這伙強賊有備而來,今晚恐怕免不了一場惡戰,生辰綱是難以保全了,但大人身份勛貴,身價毫不低于這些黃白之物。煩請您先與扈從外出避難,去請官兵營救,若那時我等還活著,一定感激大人救命之恩。倘若不幸戰死,還請大人為我長興鏢局通融幾句好話,不使鏢局幾十年名聲毀于我手啊。”

林嘯虎說得很誠懇,眼下惡戰難免,這伙賊人來勢洶洶,反正自己丟了性命跟丟了生辰綱都一個下場,倒不如痛痛快快戰死在這里。

倘若能有個人跑出去通風報信,那么自己也算死得其所,說不準還能為長興鏢局搏個好名聲。

唯一有資格活下來的,就是馬車里這位自始至終從未拋頭露面的神秘貴人。

雖然林鏢頭揣測貴人是個娘們,但也不敢妄言,對方自南方押運生辰綱到茂州,又從茂州聘請了長興鏢局隨同,顯然與生辰綱幕后的金主淵源頗深,說不準正是這個娘們要給天后送去十萬兩金銀珠寶做壽禮。

營帳里的人沒說話,只是模棱兩可的嗯了聲,隨后就沒了動靜。

守在帳外的馬車車夫說道:“我家主人會記得你們長興鏢局的功勞,將來回茂州,一定重重賞賜。”

說完,馬車車夫去牽來兩匹馬,將隨身攜帶的一桿長槍解下,隨后掀開帳簾,將里面那位用帷帽遮得嚴嚴實實的主人請上馬。

車夫一馬當先,牽引著主人那匹馬一齊沖上官道,沿著另一個方向逃竄,眨眼間就沒影兒了。

林嘯虎轉身,看到身后官道上,自詡沙場經驗豐富的史磊領著十幾騎軍健被那伙賊人砍翻在地,緊接著就被無數馬蹄踩踏成爛泥,死得不能再死。

自始至終這伙山賊并沒有大張旗鼓的聲勢,保持著沉默寡言,唯有馬蹄轟隆,像踏在每個人心頭上。

林嘯虎深呼一口氣,朝長興鏢局的鏢師以及剩余軍健們揮手,“今天,就是死,也不能讓人小瞧了咱們長興鏢局跟茂州營,大不了和他們拼了,上了黃泉路老子等你們喝酒!”

鏢師們和軍健紛紛拔刀出鞘,生死之際的恐慌感瞬間被沖淡許多,他們放聲大笑起來,“那老子可得狠灌你個老東西,這一路從茂州趕來,沒少受鳥氣,你得自罰十碗認錯!”

林嘯虎扯出布條纏住手掌,搭箭拉弓,雙腿猛夾馬腹,一騎當千俯沖出去,“那要看你們追不追得上老子了——”

剎那間,弩箭破空而去,林嘯虎轉瞬從箭簍抓起三支箭,三箭齊射,也不管中沒中,扔掉角弓直接拔刀揮砍起來。

山賊與鏢隊頃刻間展開最激烈的廝殺,無數人影在官道上、山野間你追我趕,瘋狂殺戮。

數百人的大戰在這片空曠的野地里慘叫迭出,最初的統帥者,那名長興鏢局頭領林嘯虎,只余一匹空蕩蕩的棗紅馬原地打鼻,殘損不堪的尸首遙遙掛在遠處山道的枝杈上。

前往興元府的官道上,車夫瘋狂揮舞皮鞭,想要將馬匹趕得更快些,身側的帷帽女子同樣快馬加鞭,二人猶如喪家之犬一般亡命奔逃。

胯下名駒仿佛也預感到危險,馬蹄蹬蹬攪起泥土,快如奔雷,在主人毫不留情的鞭打下更加賣力。

但再厲害的名駒也撐不住這樣喪心病狂的鞭撻,很快馬匹頹勢盡顯、氣力不支,漸漸放緩了速度,鼻孔里滿是粗重的呼吸聲。

于是車夫抽打得更用力,但馬匹只是發出痛苦嘶啞的吼叫,緊跟著前腿抬起,高高一躍,人立般要將馬背上的漢子抖落。

車夫眼疾手快,一手取下長槍翻身下馬,而名駒在最后一聲長嘯后,轟然倒地,悲慘死去。

原地只余兩人一馬,帷帽遮蓋下的女子被一路顛簸晃得頭暈,胯下坐騎同樣奄奄一息,離上一匹幾乎只差一鞭子的抽打就能歸西。

車夫橫起長槍,愛惜的從槍桿撫摸至槍頭,然后一把將包裹槍頭的麻布扯碎,露出里面寒光閃閃的槍鋒。

紅纓飄舞,車夫舞槍一掃,轉過身子,沒有絲毫言語,但地面微微震顫的砂礫昭示著遠方有敵人追趕而來。

幾息后,三名黑騎自來路呼嘯而至,三人沒有言語、極富默契的拔刀出鞘,然后一起沖向執槍車夫。

車夫將長槍一撣,槍身極輕微的一陣抖動,隨后跨步上前,凌空一躍,往前遞出一槍。

角度極其刁鉆的槍鋒拐過一名黑騎遮擋的刀鋒,螺旋鉆入,直接攪進對方心窩,連擰數下,將對方刺翻落馬。

其余兩騎紛紛止住戰馬沖勢,勒住馬韁,對這名其貌不揚的中年車夫收起輕視之意。

帷帽覆額的假公子望著眼前急促而短暫的捉對廝殺,心想這應該就是師父以前跟自己講過的槍斗術,真正的槍是用來殺人的,不是擺弄那些花里胡哨槍花的。

高手殺人,往往只需要一招,不出手則已,一旦出手,就直逼要害,將對方立時格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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