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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麻袋

哪怕再珍貴的線索,隨著尸體入土,化作白骨,也都塵歸塵土歸土,再也難以發現了。

李宓來到練玉的白骨前,很難想象,這樣一具令人恐懼不適的骷髏,在十年前,也曾是位花季少女,她容顏清麗、天真聰伶,是曾被世子宋宸義想要捧為白玉京花魁的妙女子。

歲月如刀,無論王侯將相,到最后都不過一抔塵土。

李宓蹲下身,仔細檢查練玉的尸骨,他從頭看到腳,也并沒發現什么奇怪的地方,正要放棄這條線索時,一旁的麥良突然出聲道:“李大人,快看脖子那里,好像有什么東西?”

李宓循聲望去,練玉的脖骨處,隱約有些發黑,他將尸骨向上托起,幾名繡衣衛過來幫忙舉著,他仔細湊近了去看,才終于注意到一條重要線索。

練玉的脖骨上有指紋。

這條線索可以說震驚了在場每個人,因為就連仔細查驗過的仵作都沒注意到這個不起眼的位置。

也許他們曾觀察過這個位置,但古人對于指紋的概念不是很強,他們看到這些發黑的清淺痕跡,只會想當然的當做泥土污穢看待。

李宓也是在麥良的提示下才注意到脖骨處的異常,那些發黑的痕跡,是手指遺留的掐痕。

前世身為刑警,對于指紋的觀念感很強,他清楚尸體身上一枚指紋能對破案帶來多大幫助。

沈落在得知這是兇手留下的指紋后,大感振奮,這意味著針對宋宸義的鐵證又將增加一項,而接下來需要做的就是將練玉脖骨的指紋拓印下來。

但這件事難住了六扇門所有人,在大趙王朝,雖然有指紋的粗淺概念,但也僅限于指紋對比,要有現成的指紋與可疑指紋進行比對,也就是憑借肉眼分辨兩枚指紋的細微差別來判斷是否同屬一人。

這種方法雖然笨拙,但對于刑偵觀念落后的古代而言,大趙王朝已經算是比較先進。

為了方便隨時比對指紋,大趙王朝還專門在刑部增設一個衙門收錄指紋,并將指紋錄在一本名叫《箕斗冊》的書里。

當全國各地發生疑難雜案時,若有指紋,則會通過毛刷蘸墨粉擦拭的手段,讓指紋浮現,再由專門的畫師將指紋謄抄在畫紙上,送往刑部專人鑒定。

而練玉這具尸骨,死亡超過十年,脖骨上的指紋已經脆化成清淺的黑色痕跡,幾乎分辨不出來,墨粉刷在上面,一碰就掉,難以拓印。

好在李宓很快解決了這個問題,他曾在警校學過一門指紋拓印課,講的是技術手段不夠先進的宋代,法醫宋慈是如何利用指紋拓印破案的。

李宓讓人去準備了一疊宣紙,并指明要歙州制造的澄心堂紙,這種宣紙紙質色白如玉,勻細光滑,厚薄均勻,是最適合拓印指紋的紙張。

此外,還讓人準備了一罐黏土,在陶瓶里搗勻后擺在尸骨旁邊。

收拾妥當后,李宓將事先準備好的墨粉抹在脖骨處的黑色痕跡上,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一張歙州宣紙覆在上面,又用黏土在宣紙上仔細敷貼,將宣紙黏在墨粉覆蓋的指紋上后,便松手,耐心等候。

約一刻鐘過后,李宓一點點將黏土摳下,再把宣紙取下,在一團黑糊糊的墨跡中央,有幾枚指印拓印在上面。

指印并沒有尋常指紋的油類光澤感,中間紋線擴散,有模糊現象,無法分清汗孔,呈現干糊狀,但仍可以分辨出指印的形狀。

這是明顯的陳舊性指紋,此刻被拓印在宣紙上,昭示著兇手露出的致命馬腳。

麥良在旁邊嘖嘖稱奇,頗為贊嘆,“練玉脖子上的指紋能夠遺留十年之久,看著像是江湖上某些爪類武功的痕跡。”

沈落望著宣紙上呈現抓痕的指紋,怔怔出神道:“你們知不知道,江湖上曾有一門名叫摧堅神爪的邪功,使用時‘五指發勁,無堅不破,摧敵首腦,如穿腐土’,對敵傷人時能在對方身上留下抓痕。練玉脖骨上的指痕,是不是很像?”

她這么一提醒,麥良當即想起來什么,右拳擊左掌道:“我想起來了,幾十年前有個叫名叫溫擎蒼的魔道巨擘修煉摧堅神爪,殺人無數,后來被江湖正道聯合聲討,據說后來被人廢去武功,由蜀王府的人將他帶走關在了王府冰湖中,那么很有可能宋宸義從溫擎蒼那里學到了摧堅神爪!”

“溫擎蒼?”沈落沉吟了下,旋即想起來,“這個人的確有些印象,當年被蜀王府帶走,此后再無音訊。如果現在江湖上有誰還能在人骨留下這樣的指痕,非溫擎蒼的摧堅神爪莫屬。只不過這么些年過去,溫擎蒼恐怕早就死掉了。且十年前他被囚于蜀王府冰湖中,根本不可能來到京城,除非有人學會了他的獨門絕學,這人只可能是身份顯貴的世子宋宸義。”

想到這里,沈落立即讓麥良返回六扇門衙門,命令他翻閱蜀地卷宗,核實溫擎蒼與宋宸義的師徒關系。

不多時,六扇門傳來另一則消息,有人在衙門口丟下一條麻袋后,逃之夭夭。

盡管留守的繡衣衛個個自詡身手不凡,仍是沒能追到那人半點蹤跡,被他從眼皮底下溜掉了。

當他們將麻袋口打開時,先是一股濃烈血腥味撲面而來,隨后發現里面有個人。

當班值守的是李陌熊,他推開一群手忙腳亂的捕快,一刀將麻袋挑開,從里面跌出來的人像在血水里浸泡過一樣,渾身濕漉漉的。

令人頗感意外的是,這人似乎還有口氣,并未死去。

六扇門緊急呼喊醫者前來救治,并立即通知沈落。

當李宓跟沈落從花崗山風塵仆仆趕回衙門時,醫師已經完成了基本的救治,包扎好傷口,嘆氣道:“病人受傷極重,似乎被嚴刑拷打過,但對方不知為何又沒傷他要害,始終留了口氣,如此才能撐到我趕來。”

李宓只覺得躺在床上這道奄奄一息的身影有些熟悉,當李陌熊帶著此人的卷宗趕來時,疑惑終于解開。

“此人是大理寺司直陳拓,已缺席大理寺點卯多日,沒想到會被人丟在咱們六扇門衙門口。”李陌熊翻著卷宗頗感迷惑。

“是陳司直?”李宓醒悟過來,他幾步來到床前,看著那張被歹人毆打得幾乎變形的臉,確實相仿。

沈落眼里帶著疑問。

李宓忙解釋道:“陳拓就是我前幾次到大理寺拜訪的同鄉,沒想到他竟然遭此意外,究竟是何人下這樣的毒手?”

陳拓身上多處有粉碎性骨折,一雙眼睛腫得像鵪鶉蛋一樣,牙齒也脫落十幾顆,臉更是被打得親娘都認不出來。

除此之外,一身碎布條似的破衣爛衫里,目光所及之處,盡是猙獰傷口與膿水,散發陣陣惡臭。

正當所有人滿腹疑問時,陳拓終于從昏迷中醒轉過來。

他開口第一句話就石破天驚,“我要指證,十年前蜀王世子宋宸義強暴民女練玉,致其死亡,他才是罪魁禍首,他是殺人犯!”

李宓跟沈落聽著他的話,愣了半天,不知道陳司直是吃錯了什么藥,一開口就說這番話。

陳拓卻痛哭流涕起來,將真相竹筒倒豆子般講出來,“十年前,我在六扇門詔獄當差,專職刑罰牢獄的事情。練玉那件案子發生后,有個酒樓小廝作為嫌犯被抓進詔獄,由我看押審訊。一開始審問他,那小子始終搖頭,什么都不肯認,堅持自己是冤枉的。

審了整整一夜,那酒樓小廝始終沒有松口,連我都覺得他可能是被冤枉的。結果第二天清晨,蜀王世子宋宸義不知道通過什么手段,派扈從混進六扇門的詔獄,交給我一袋金子,要我無論用上什么辦法,必須讓小廝認罪。”

“所以你就違背詔獄獄令,擅自動了私刑,逼酒樓小廝認罪?”李宓冷聲道。

陳拓點點頭,“是我有罪,我不該貪圖那點錢,那天我對酒樓小廝嚴刑拷打,十八道酷刑剛上三道,那小子就挺不住求饒了。我讓他簽字畫押認罪,他老老實實簽了。再之后,京兆府判了他死刑,當即就從詔獄押走砍頭了。”

沈落冷哼一聲,“你倒是承認得痛快,看你被折磨成這幅鬼樣,恐怕是有人逼著你這樣說的吧?”

陳拓瞳孔一縮,十分畏懼道:“那家伙簡直不是人,他是殺人惡魔,他比我在詔獄里見過的任何犯人都要恐怖,他是個天生的劊子手,我如果不服從他的指示,會立馬被殺死的!”

“到了六扇門的地方,你還怕他不成?衙門里高手如云,還能在眼皮底下宰掉你?”沈落道。

“不是這樣的,你們不明白他的可怕之處。”陳拓聲音顫抖道,“他的武功十分了得,能從戒備森嚴的尚書府來去自如。他當著我的面殺死了尚書、田小穗和汪驢,可以拎著我輕松逃開追兵圍捕,你們很難擊敗他的。”

李宓問道:“照你這么說,對方三次殺人,你都在場,他為什么要當著你的面殺人,卻選擇留下你來指證宋宸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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