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母說不出話來，抬頭環顧了下四周，只有眼前的三個人，醫生和護士，反正也都是陌生人，反正自己也都已經是將死之人了，伯母也想找人傾訴，伯母整理了下情緒，說，“不是看不上翥慢，我也是過來人，我懂年輕人的那點感情，我也發現他倆有些親昵，我在死之前，我最怕的就是他愛上她，或者她愛上他，哎，翥慢不能嫁給郁芮，是因為翥慢...是我的親生女兒啊！”伯母說完，又抱頭哭了起來。

現場的人都愣住了，翥慢都反應不過來是什么意思，伯母在說什么？我是她的親生女兒？我是我爸媽的女兒啊，什么意思？我爸和伯母生下了我？我爸和伯母有私情？他們背著我媽？不對啊，生孩子是女人生的，我媽生沒生我她不知道么？翥慢腦子一片混亂，根本想不通這里面的邏輯關系，只感覺腦子嗡嗡的。

劉主任扭頭看了下翥慢，從翥慢驚訝呆滯的眼神中，劉主任知道，這對翥慢來說，也是晴天一聲霹靂。

翥慢腿一軟，坐在了旁邊的病床上，我到底是誰？我的爸媽不是爸媽？不應該啊，他們從來沒有說過啊，他們對我如此之好，我覺得我和他們長得很像啊，翥慢突然想起來郁芮辦公室的那張照片，想起了自己小時候，要說像，自己和郁芮確實更像一些，難怪上次有人說我和郁芮的鼻子很像呢。

劉主任的徒弟往側面走了一步，擋在了翥慢的面前，翥慢很感激她，避免伯母發現驚慌失措的自己，翥慢突然又意識到，如果伯母說的是真的，那么現在躺在病床上的，即將不久于世的，就是我的...母親？我的親生母親？

翥慢伸手，意味著徒弟往邊上一點，她看著伯母，看著這個哭泣的虛弱的女人，不知道該說什么，該做什么。

劉主任也很意外，劉主任輕輕拍著郁芮媽媽的胳膊，柔聲安慰她，說，“這是好事啊，為什么難過啊，兒女雙全，以后也能互相照應，我也是做媽媽的人，孩子們過的好，可不就是我們最大的念想嘛，您可真有福！”

郁伯母慢慢地情緒也平復下來，點著頭說，“是啊，當初我們夫妻倆和翥慢父母是好朋友，她父母一直無法生育，尋醫問藥也無果，在郁芮八歲的時候，我意外懷孕了，根據當年的計劃生育政策，我們不能生下翥慢，否則就失去工作，這時候，翥慢父母和我們商量，能不能生下孩子，送給他們，他們一定會視如己出，并且在私下，也會告訴這個孩子，我們是她的親生父母，對他們倆，無論是從物質還是人品，我們都是萬分放心的，況且作為女人，既然懷上了，從內心來講，確實也舍不得打掉，后來考慮到孩子的成長以及翥慢父母的感情，我們雙方達成了一個協議，就是永遠不告訴這個孩子真相是什么，讓她快樂、無負擔的長大，剛開始，老米夫妻不愿意，后來我們執意如此，也只好同意，我們兩家，就從朋友關系變成了親戚關系，這么多年，我們都守著這個承諾，翥慢不知道這個密碼，郁芮也不知道....”

郁伯母說完長長地嘆了口氣，似乎又回到了剛開始孕育翥慢的時候，回到了兩家商量的時候，回到了翥慢小時候...

翥慢又想起來家里那個地下室的出生證明，原來那個醫生的字并不是潦草，那個字確實不是“朱”，那個字是王，自己的生母就是王女士。

郁伯母幽幽地說，“我這不是快...老米他們提過幾次，說希望告訴翥慢真相，我拒絕了，雖然拒絕了，但是...你也知道，做母親的，內心還是希望....”

翥慢側耳聽著，希望什么？伯母的臨終愿望是什么？

突然這時候，病房的門開了，郁芮進來了，郁芮環視了下，看了下醫生，自己并不認識，又看了下站在醫生后面的兩個護士，郁芮驚訝地問，“翥慢，你干嘛打扮成這樣？”

翥慢雖然帶著口罩，但是那雙眼睛，郁芮一眼就看出來了。

伯母愣住了，轉頭看翥慢，翥慢慌亂地不知道說什么，奪門而逃。

郁芮疑惑地看著一屋人，郁伯母激動地想要從病床上下來，但是一緊張，就暈過去了，劉主任趕緊查看郁芮的母親，郁芮趕緊去喊護士，病房里亂成一鍋粥。

翥慢跑出醫院，一口氣跑進了家門口，咣咣咣地砸門，媽媽打開房門，看見翥慢低著頭手駐在膝蓋上喘著粗氣，很慌張的樣子，媽媽趕緊喊，“老米老米！快來快來啊！”米父正在臥室看報，聽見老婆喊自己，趕緊匆忙地走過來，“怎么了？”

米父看著翥慢，也不知道發生什么事情了，連說，“別急，寶貝別急”。

翥慢慢慢恢復了體力，抬起頭來，兩只眼噙滿了淚水，這可把老兩口嚇壞了，這是怎么了？

越問翥慢哭的越厲害，翥慢伸出手來，緊緊抱住了爸爸媽媽。

一家三口緊緊抱在一起，翥慢說，“謝謝你們，我愛你們”。

米父米母松了口氣，哎，傻孩子，說啥呢，有啥可謝的。

翥慢說，“爸爸媽媽，別再瞞我了，我都知道了，我剛從郁伯母那里過來”。

米母“啊”了一聲，一把推開翥慢，“什么？你都知道了？”

翥慢抹著眼淚，點點頭。

米母說，“那..那...能接受么？爸爸媽媽這么久不告訴你，不是故意騙你...”

翥慢說，我懂，你們雖勝似我的親生父母，我知道了真相后反而更覺得我更更更更愛你們了...

這下，輪到翥慢的爸爸媽媽哭了，孩子大了，懂事了，老王也能在走之前了卻一個心事了...

說到老王，翥慢的媽媽突然問，你郁伯母怎么樣了？不對，你媽媽...

翥慢用手捂住了媽媽的嘴，“我的媽媽，只有你一個...”

這時候，翥慢媽媽的手機響了，是郁芮，郁芮在電話里說，媽媽剛暈了，現在醒過來了，想見翥慢的爸爸媽媽，自己現在開著車，一會就到樓下。

翥慢的爸爸媽媽趕緊去樓下等郁芮，翥慢感覺人被掏空了，躺在客廳的地板上，四仰八叉。

這一天，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啊，翥慢雖然知道真相并不會影響自己和父母的關系，但是卻影響了自己和郁芮的關系。

想到郁芮，翥慢哭了，眼淚順著臉頰緩緩流下。

翥慢原本以為，那些過往都是真的，郁芮對自己的好都是真的，那些故事都是真實發生的，郁芮對自己的好，是因為對自己略有好感，但是現在，翥慢明白了，郁芮在生活上照顧自己，在工作上幫襯自己，原來，只是因為，他是自己的親哥哥。

可是自己已經愛上他了啊，愛他的高冷，愛他的妥帖，愛他的強大，愛他的無所不能，愛他的側臉，愛他的味道，愛他的所有。

原來，一直以來，都只是自己的獨角戲。

不對啊，翥慢突然從地板上彈跳起來，伯母剛才說，這個秘密，郁芮也不知道啊！郁芮既然不知道，那他對自己的好，就應該不只是兄妹之情啊！

翥慢想到這里，又兀自笑了起來，也不對啊，就算他喜歡我，我也不能和他在一起，他可是我親哥啊！

翥慢又覺得絕望，又一下砰地倒在地上，又哭起來。

太悲劇了，愛的人竟然是自己的親哥，這可真是個天大的玩笑，翥慢想起來，上次老大說自己愛上了不該愛的人，難道她也愛上了自己的親哥了么？

“你干嘛呢，又哭又笑的？”門口聲音傳來，翥慢又跟彈簧一樣彈跳起來，是郁芮。

“嚇我一跳，你怎么來了？”翥慢看著郁芮，又開心，又有點心酸。

“我來接你爸媽，你爸開車走了，我來看看你”，郁芮說，“我聽劉主任說，你都知道了。”

翥慢點點頭，翥慢看著郁芮，心想，果然是資深律師，見過的大風大浪多了，這事這么震驚，郁芮竟然如此冷靜。

“你...你也知道了？你沒事吧？”翥慢小心翼翼地問。

“沒事，我早知道了。”郁芮淡淡地說。

“啊？？”翥慢驚掉了，“你什么時候知道的？你為什么不告訴我！”

“很久了，在我媽媽剛得病那會，你媽總是來我家陪著我媽聊天，那時候，還流行磁帶，就是能放出歌曲的那種，有一次錄音機里放著磁帶，你媽就來了，我媽就讓我趕緊出去玩，我一著急，以為摁了停止鍵，其實是摁了錄音鍵，等我后來聽的時候，聽不到歌曲，正納悶呢，慢慢地，聽到了你媽和我媽的談話...”郁芮緩緩說道。

翥慢點點頭，一切，怎么都這么巧。

翥慢問，你沒有和你媽媽說過是么？

郁芮說，她既然不想讓我們知道，我就裝作不知道，郁芮說，其實仔細留意，還是有很多線索的，比如你和我，鼻子長得很像，你的眼睛，很像爸爸，你的血型，和媽媽一樣，還有咱們兩家，小時候，總是在過年的時候去照全家福，每逢年過節，我們兩家都在一起，還有你打碎的那個杯子，我們兩家都各有一個，你的名字和我的名字，都是連起來才更有意義...

翥慢心想，是啊，芮，是草茂盛的意思，翥，是鳥飛的意思，“芮”和“翥”連起來，才是“草長鶯飛”的意思啊，代表生機，代表自由，這么多小細節，但是自己竟然從來沒有發現過。

難怪爸爸從小就告訴自己說不能獻血，說自己貧血，翥慢后來到了大學體檢，發現不貧血啊，特別高興地告訴爸媽，爸媽的表現似乎并不是很高興，反而有點憂心忡忡，現在明白了，父母是怕自己知道血型...難怪自己每次帶土特產禮品的時候，媽媽總讓自己也給郁伯母帶一份....難怪小時候每次生日，郁伯母總會開心的流淚...

翥慢輕聲問郁芮，“如果我不想你做我的哥哥呢？”翥慢說完這句話，眼淚又快涌出眼眶。

郁芮也沉默了，想了會，郁芮說，“對不起，是我的問題，我知道你是我的妹妹，我就更想好好地照顧你，后來我去念大學，念碩士，每次回家見到你，發現自己的感情似乎并不那么純粹...我克制著自己，讓自己不往那方面想，我也找了女朋友，試圖轉移我的感情，但是后來，沒有想到，你竟然決定來璨星律所，我們就這樣，又重逢了。”

翥慢聽著，有些感動，原來，并不是自己一廂情愿。

“后來，我們接觸越來越多，我想避開你，但發現總是避不掉，我想不喜歡你，但發現自己無能為力，我在派出所拉你的手，我在游泳池抱住你，我在你出問題時總是第一時間出現，都是我克制不住的沖動，我想，我是喜歡你了”，郁芮深情地看著翥慢，頭一次對翥慢表達心跡。

“我怕自己對你的感情剎不住車，我很痛苦，我知道你是我的妹妹，我們不可能，但是我就是忍不住去想那些不可能的可能，比如如果我們丁克呢，比如我們去一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呢？我有時候想什么都不管不顧了，就像賈律師那樣，哪怕都反對，只要你同意，我就敢對抗全世界！”

“你還記得我的車牌號么？”郁芮問翥慢。

翥慢說，“記得啊，上am421y”。

郁芮說，“你知道是什么意思么？”

翥慢搖了搖頭。

“a”是“愛”的意思，“m”是你，“慢”，“y”是我，“芮”，“4”是你出生的月份....

翥慢沒有想到車牌號竟然和自己有關系，翥慢想了想，那問，“21是什么意思？”

郁芮緩緩說道，“那時候，我很痛苦，我想，索性不管三七二十一，我去對你表白，我們在一起得了”，郁芮的表情很痛苦，“所以那會選擇了21，也算是偷偷對自己的鼓勵吧”。

翥慢愣住了，沒有想到，在自己以為高冷、無感情的辦案機器，竟然比自己對這份感情，投入了更多。

“我每天都想看到你，我不敢告訴任何人，但是，有一件事，卻讓我清醒過來。”

翥慢疑惑地看著郁芮，心想，是你媽媽的病情么？

郁芮說，“我感受到了，你似乎也喜歡上我了，你的愛，讓我清醒過來，我確實不能愛你，我也不能讓你愛上我，雖然可能晚了，但是我盡量避免，所以，龔頌的婚禮我沒有去參加，所以，你在辦公室的時候我盡量不去看你，也不讓你看到我...”

翥慢哭了，走上前去，緊緊地摟住郁芮的脖子，“為什么，為什么？”

郁芮松開翥慢，對翥慢說，“現在，你也知道真相了，我希望你也能好好想一想，想想我想過的這些問題...你對我的感情，到底是男女之情，還是崇拜之情，還是兄妹的親情？因為，對你，我也是...多種復雜的感情摻雜到一起，我也不知道是哪種感情...”

翥慢點點頭，冷靜了不少，看來郁芮確實好好思考過彼此之間的感情，那自己對于郁芮的感情呢，自己也說不好，就是想見到他，想和他在一起，想能觸手可及的感受到他。

這時候，郁芮手機響了，是翥慢爸爸打來的，郁芮剛接聽，就聽郁芮爸爸在喊，“快來啊，你們！你們媽媽又暈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