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假如給我三天光明
- 海倫·凱勒
- 1821字
- 2021-09-01 19:12:11
假如給我三天光明
一
大家都讀過一些扣人心弦的故事。在那些故事中,主人公的生命已經有了既定的期限,長的能再活一年,短的則只有二十四個小時。我們對這些注定要死的人總是特別感興趣,想知道他們是如何度過最后的時光的。當然,我說的是那些有選擇能力的自由人,而非那些被判了刑、身陷囹圄的犯人。
這樣的故事會讓我們思考,面臨相似的境遇我們會如何面對。既然終有一死,那么在最后的時光,我們會安排什么?經歷什么?和什么人交往共處?在回顧過去時,我們會覺得哪些是幸福,哪些是遺憾呢?
有時我不禁會想,如果我們把每一天都當成生命的最后一天來度過,應該是一個非常不錯的選擇。這樣的人生態度會讓我們排除干擾,直面生命的價值。我們應該讓每一天都過得優雅從容,活力四射,敏銳地感知生活、熱愛生命。當我們感到時光在面前持續延伸,未來的日子、未來的歲月像全景畫一樣無限展開時,我們通常會喪失過好每一天的能力。當然,也有一些人愿意按照伊壁鳩魯的信條生活,即“吃吃喝喝,追求快樂”[1]。不過大多數人總是會被日益迫近的死亡所折磨。
在故事中,注定要死的主人公總是在命懸一線的時刻因命運的突變而得救,而且大多數情況下,他的價值觀也會因此發生改變。他對于生命的意義和永恒的精神價值的欣賞能力更加敏銳了。我們常常看到那些在死亡的陰影下生活,或者曾生活過的人,會覺得他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甜美甘醇。
可是,我們大都把生命視為理所當然。我們知道終有一天會死,不過我們總是把那一天想象成遙不可及的將來。當我們身強體健的時候,死亡根本是無法想象的,于是很少想起死亡。日子在無窮的展望中延伸,于是我們沉浸于瑣碎的事物中,幾乎意識不到自己對生命淡漠的模樣。
我覺得,同樣的懶散也體現在我們對待所有的本能和感官的功能上。只有聾人才會珍視聽力,只有盲人才能明白視力帶來的說不盡的幸福。這個情況對于那些成年階段才失去視力和聽力的人來說尤其顯著。而那些從未受過聽力或視力損傷之苦的人,卻很少充分利用這些天賜的官能。他們迷迷糊糊地看向四方、聽著各種聲音,卻沒有重點,也不去品味。還是那亙古不變的道理:直到失去才會明白事物的珍貴,直到病倒才會了解健康的重要。
我一直認為,每個人在早年的某段時間遭受一下失明和失聰的痛苦,將會是幸事一樁。黑暗會讓他珍惜視力,寂靜會教他享受聲音。
我時常詢問能看得到的朋友們,想了解他們都看到了什么。最近,我的一個朋友來家里看我,她當時剛在樹林里散步了許久。我問她都看到了些什么。她說,“沒什么特別的”。要不是我已經習慣了這種回答,我可能都無法相信。很久以前我就已經懂得,能看到的人卻根本看不見什么。
我不禁問自己,在樹林里散步了一個小時之久,卻什么有意思的東西也沒注意到,這怎么可能呢?我什么都看不見,可是僅僅通過觸摸,我就能發現數不清的令我感興趣的東西。我能感受到一片樹葉的精美對稱。我的雙手在白樺樹光滑的樹皮上、在松樹粗糙的樹皮上輕輕地撫過。春天,我能摸到樹干的枝條正充滿希望地抽出嫩芽,這是經過嚴冬的沉睡之后,大自然漸漸蘇醒的第一個跡象。我能摸到花朵那令人驚喜的、天鵝絨般的柔軟質地,能感受到花瓣的美妙卷繞。大自然向我展示著她的神奇。有時候,如果足夠幸運的話,我把手輕輕放在一棵小樹上,通過樹枝的微顫,能感受到小鳥的愉快歌唱。我讓沁涼的溪水從我張開的手指間流過。對我來說,茂密的松針和柔軟的小草鋪就的地毯,要比奢華的波斯地毯更令人喜愛。我覺得,四季的盛會就是一場激動人心的、永不散場的戲劇,這部劇的一幕一幕都從我的指尖流淌出來。
有時候,因為太想親眼看到這些,我的內心不由得呼喊起來。如果僅憑觸摸我就能夠得到這許多歡樂的話,要是我能親眼看到,我的眼前會呈現多少美不勝收的畫面呢?然而,那些擁有視力的人顯然卻看不到什么。充滿世界的色彩與風姿對他們完全是視而不見的。也許這就是人性吧。已經擁有的不懂得欣賞,未能得到的卻引頸渴求。不過,在光明的世界中,視力僅僅被作為方便做事的手段,卻沒能使生活更加美滿豐富,實在是一種極大的遺憾。
如果我是大學校長的話,我會設立一門必修課程——“如何使用眼睛”。教授們要努力向學生們展示視力能如何給他們的生活帶來樂趣,讓學生們看到從前在他們眼前一閃而過的美好,同時還要努力喚醒學生們沉睡的、懶散的官能。
[1] 伊壁鳩魯(Epicurus,公元前341—前270),古希臘哲學家、無神論者、伊壁鳩魯學派的創始人。他的學說的主要宗旨就是要達到不受干擾的寧靜狀態,并要學會理性的快樂?!緯⑨屓魺o特殊標注,均為譯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