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昆侖山南麓，一處景色秀麗的山坳中，樓宇林立。此處正是昆侖派的所在地。在山門內大殿之中，昆侖派掌門元白真人以及五位長老中的四位：元武、元松、元因、元儀都在殿中，只有元放長老有事下山不在殿中。

元白掌門端坐在正中的木椅上，而其余四位長老則分坐在兩側的椅子上，大殿的正中，垂首站立著一位少年，正是陸離。他經過一個多月的長途跋涉，終于到達了昆侖山，并找到了昆侖派。

掌門元白真人手里拿著陸離送給他的字畫，眼中略有一絲熱切之情。剛想說些什么，卻聽得旁邊的師弟元武干咳了兩聲。他自然了解自己師弟的意思，對陸離溫和地說道：“孩子，一路辛苦了，先跟你玉陽師兄下去休息吧。”又望向站在大殿門口附近的玉陽說道：“玉陽，照顧好這位小師弟。”

這位叫玉陽的年輕人大約十五六歲，一臉肅正，剛才正是他把陸離帶到了大殿之上。他上前幾步，對著掌門雙手一揖說道：“是，掌門師祖。”又轉過身對著陸離，手臂略身殿外一伸說道：“請，師弟。”

陸離對掌門弓身一禮，又對幾位長老弓身一禮，這才轉身隨玉陽師兄離去。

元武見兩位年輕人走遠，一揮袖，一股氣勁送出，大殿的木門“咣當”一聲關上。臉上略有苦色地說道：“師兄，你不是不知道咱們昆侖派的規矩，還讓玉陽叫他師弟，難道你真要收留他？”

“有何不可？”掌門元白面帶微笑平靜地說道。

“師兄，你這是明知故問哪！咱們昆侖派歷來不收帶藝上山的。這內家武學講究不二法門，剛才這小子自己說，他五歲跟齊云學藝，現在十二歲，已經七年了，他體內已經練了亂七八糟的東西，再修習我昆侖武學，必有極大的障礙，將來難有成就。”元武慷慨陳詞。

“師弟此言差矣，那白云只傳授他最基礎的練氣法門，并不能說是亂七八糟的東西。”

“好，即便是不亂，那誰能保證他學好了昆侖武學后不再回到他原來的師傅身邊？有道是先入為主，我們昆侖在他心中只是第二家，他怎么可能只忠于我昆侖。要知道，我昆侖弟子無不以昆侖為家，以昆侖為傲，一心只系昆侖。怎可容忍有弟子對昆侖三心二意？”

“好了，師弟，”元白有些不耐煩了，“你不了解齊云此人，但師兄我還是頗為了解的，畢竟我倆是詩文之友。此人在武學上并無太高造詣，但文才極高，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他，決不會貪圖我昆侖武學。”

“我對齊云也略知一二，他武功不高文采高，但這并不能說明他對武學沒有興趣。師兄，你不要被一幅字畫就給收買了……”他后一句應該是：你身為一派掌門，不要這么賤。但他硬是把后一句憋在肚子里沒說出口。

掌門元白拿出一封信說道：“你先看看信再說。”

元武知道有這么一封信，但這封信是齊云給掌門師兄的私信，所以一開始沒看，現在師兄坦然讓他看，他當然不客氣地接過信件坐在椅子上看了起來。

其他元松、元因兩位師弟及元儀這位師妹，對于剛才師兄元武以袖風隔著數丈遠關門這一手頗為動容，但緊接著兩位師兄便爭吵了起來，讓他們都沒來得及發出驚嘆感慨。現在見有信看，趕緊湊過來一起看，不然就太沒有存在感了。

信的內容如下：

元白兄：

久疏問候，今有事相求，才鋪紙研墨，甚感慚愧。

愚弟一生，毫無建樹，唯近年覓得一徒，頗備資質，然愚弟雖非黔驢，卻已技窮，現今教無可教，授無可授，故送至膝前，萬望乞憐，收為門下。

惜當年，與兄把酒吟詩，平生快慰。耐歲月蹉跎，須發霜染。雖心中萬分不舍，但恐貽人前程，愧疚難當。

如蒙不棄，劣徒得入昆侖，則再無徒名也。

知兄喜歡詩詞，末筆作小詩一首以為贈：

巍峨昆侖山，橫亙二千三。

古今閑來士，忘歸留此間。

齊云敬上

大業四年六月初九

元武看完信，皺了皺眉頭，又抬眼看了看幾位師弟師妹，幾位師弟師妹也是皺了皺眉頭。元武說道：“師兄，我等俱是粗人，不知這短信中酸腐了些什么。”

元白知道元武是故作不知，不僅僅是元武，其他幾位長老也是極不愿意為昆侖收留一個帶藝上山的弟子。這種思想不僅在昆侖派，在其他門派也是根深蒂固的。所以他并不生氣，耐心解釋道：“這信的內容很簡單，就是說一旦我昆侖收留了他的徒弟，齊云就會與他這位徒弟斷絕師徒關系，陸離成為單純的昆侖弟子，不會再回到齊云身邊。”

其實元白自己心里很清楚，自己和齊云并沒有太深的交情，只是與他有過幾面之識，只是自己很欣賞他的才華，但君子之交重在交心，他與齊云的關系究竟如何似乎是個很模糊的概念。但齊云這封信中卻寫得仿佛與自己是多年故交，親近無比，身為出家人居然還稱兄道弟，信又寫得極為謙卑，誠懇地請求自己收留他的徒弟，甚至為此不惜與自己心愛的徒弟斷絕師徒關系。尤其是最后的小詩，看似無心之作，實則是在故意表明心意，表明一入昆侖不復還的決心。而且，也許是信有些短的緣故，元白總覺得這信意猶未盡，那“須發霜染”的后面，應該是省略了什么，與后面的文句在語氣上并不連貫。似乎有什么事情發生了而又不便寫出來，好像是說齊云年紀已經大了，能力有限，無法再照顧好自己的徒弟了，讓自己代為照顧，所以才需要最后的表明心意。元白理解了齊云的苦衷，如果沒有苦衷，誰愿意把自己心愛的徒弟拱手送人呢。所以他才下定決心排除萬難，收下陸離。

話說到這個份上，已經不需要再擔心陸離心之歸屬的問題。

“是收為內門弟子呢，還是收為外門弟子呢？”元白掌門斷續說道，似乎是自言自語，實則是在試探其他幾位長老的意思。

“師兄，你在說什么。”元武有些急了，“怎么能考慮內門弟子或是外門弟子，只能是俗家弟子啊！”其他幾位長老也趕緊點頭表示贊同。

“噫！這又是怎么說？”元白故作不解。

元武道：“選擇弟子，歷來是擇優錄取，凡是入山的備選弟子，先是傳授他們測試用的練氣法門，來察看他們的修煉天賦。前兩天便出現氣感的弟子，可收為內門弟子，前五天出現氣感的弟子可收為外門弟子，前十天出現氣感的弟子可收為俗家弟子，如果十天都不出現氣感的人，直接趕下山去。”

元武說的昆侖派收徒規定，元白作為掌門自然清楚，昆侖派大約每二十年招收一批新弟子，都是從各地嚴選而來的五、六歲孩童，迄今為止，已招收了三批，在眾多的入山備選弟子當中，還從來沒出現過十天都不出現氣感之人，最差的也會在七、八天的時候出現氣感，所以迄今為止，還沒有人因為修煉天賦的原因被趕下山。還有一條元武沒說，也許是他覺得與此事實在沒有關系，那就是第一天練氣便得到氣感的人可以收為入室弟子，作為門派的重點培養對象。而第一天就出現氣感的人少之又少，自從昆侖派大開山門以來，只有一人，那就是自己的師弟元放。元白作為掌門，總管派內派外大小各種事務，唯獨有一人他管不了，那就是元放，他身份特殊，他是入室弟子，他想什么時候下山歷練就什么時候下山。

昆侖派的挑選弟子的規則較其他門派嚴格，其他門派大體上是：前三天便出現氣感的弟子，可收為內門弟子，前七天出現氣感的弟子可收為外門弟子，前十五天出現氣感的弟子可收為俗家弟子。

現在昆侖派最末的一批弟子是玉字輩，是十年前收入山門的，現在大約十五、六歲，正是玉陽他們那一批。如果陸離入山，便只能跟隨這一代，被作為玉字輩的弟子。

入山備選弟子必須是以前從來沒練過任何內家功法的，體內像一張白紙一樣純凈，否則無法接受測試，當然，五、六歲的孩童才剛剛懂事，也不太可能練過什么內家功法。這也是各門各派不愿意接受帶藝上山弟子的原因之一。年齡也很重要，五、六歲，剛剛懂事，又不太懂，正是開始修習功法的最佳年齡。而陸離的年齡明顯太大了。已經十二歲了，雖然他很早就開始了打坐練氣，但誰又知道他練的是什么低級破爛的功法！如果所練的功法較爛，還不如什么功法都沒練過的好。這是陸離不受歡迎的另一重要原因。

“所以現在尷尬的是，他無法接受測試，無法判斷他的修煉天賦。在無法判斷的情況下，給他一個俗家弟子的名份已經不錯了。”元武斷續說道。

“但按照七年的練功時間來看，他此時體內的真氣深厚程度，做一名內門弟子都不成問題。”元白掌門不以為然地說道。

“師兄萬萬不可，”現在元武只稱元白為師兄，省略了“掌門”二字，他是在暗示掌門師兄在招收弟子這樣的大事上，是不可以以掌門的職位獨斷專行的。各大門派在招收弟子上面一向是極為謹慎的，寧缺勿亂。“您也知道有些爛功法，急功近利，一味追求突飛猛進，反而截斷了將來進一步提升的空間，昆侖派的每一名弟子都代表了昆侖派的名譽和未來，我們不能冒這個險。”

“師弟的意思是，他即便是個人才，也只能浪費掉？”元白斂起笑容，以一種嚴肅的目光看著元武。

“當然不是，我們可以觀察他幾年，如果他確實資質卓越，我們可以破格將他從俗家弟子提升到外門弟子。”

元白等的就是師弟的最后這句話，其實，是俗家弟子還是外門弟子他根本不在乎，只要能入得山門就行。就算不辜負那位突然變得與自己十分親近的友人所托了。但他不能一開始就提議俗家弟子，那樣的話，他的師弟估計就要把陸離趕下山去了。所以他以進為退，先拋出內門弟子，最后以俗家弟子收場，表面上看是他這個掌門妥協了，元武他們獲得了勝利，而實際上他的目地已經達到了，尤其是元武最后的那句話，也不至于將來真埋沒了人才，雖然元武加了一個“資質卓越”的障礙，但究竟什么才是“資質卓越”呢？這本來就是個模糊的概念。如果陸離真是個人才，有了元武的這句話，他將來自能想辦法讓陸離晉升為外門弟子，甚至是內門弟子。

想到這，元白哈哈一笑，一拍元武的肩膀，“好！就依師弟所言。”

元武一時楞在了當場，似乎有一種被人算計了的感覺，但究竟是哪里被算計了，又一時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