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救贖與偶然
- 匣中魔法
- 湊貓
- 5242字
- 2021-09-01 09:55:06
讓里格沒想到的是,這個世界最接近天空的地方便是自己身處的這座尖塔。
在尖塔的最頂端,甚至突破云層,延向了深空,以至于自己在這里什么都不做也可以懸浮于空中。
“沒有比這更安靜的地方了……”
發出一句感嘆,里格緩緩閉上了雙眼,進入意識的深層。
……
在之后的幾百年里,匣中世界愈發繁榮,甚至已經逐漸向著深空發展。
里格則依舊佇立在那里,汲取著這片浩瀚宇宙中的精華。
他對魔導術的鉆研也從來沒有止步,他還記得導師說過的那句話。
魔導術的潛力是無限的。
從踏入這片宇宙開始,就是一條沒有任何人存在,空無一物的獨行道。
前人鋪墊的道路已經走到了盡頭,如果想要繼續走下去,那只有自己成為道路的開拓者。
意識不斷擴散,延展,渴求著未知的深空。
在這漫長的過程中,里格再次體驗到了那種在宇宙中通透真理的感覺。
然而與之前不同,這次里格決定向著那宇宙中的最深處發起探索,一探那里的究竟。
分成了數千萬份的意識帶著微弱的靈魂火種在深空中四散開來,向著那些宇宙中無窮無盡的光點而去。
每個意識體都是獨立的,但又與本體有著微弱的聯系,將他們通過五感所體驗到的全部感覺都反饋回來。
里格看到了宇宙中那些四散光點上曾經發生過的一切,每一個光點都代表一個文明,一個世界。
意識們就這么飄浮在空中,默默觀察著這些文明成千上萬年來的演化。
就像一位沒有感情的旁觀者。
這種感覺是奇妙的。
作為一個旁觀者,只能觀察,無法做出任何干涉。
有時候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本能阻止毀滅的因果慢慢生根發芽,最后摧毀掉整個世界。
就像當初自己在宇宙中看到的那樣。
無數光點從虛無中誕生,又逐漸變得黯淡,直到最后消逝。
就在這時,里格偶然體會到了一種莫名熟悉的感覺,其中一個意識體突然產生了強烈的下墜感,似乎掉在了什么地方。
當意識體回過神來才發現這是一片純白的世界,空無一物得就像以前的白匣。
但這里顯然與白匣不同,與一望無際的純白大地形成強烈反差,它的穹頂是被一片血腥所籠罩。
在意識體的不遠處,正孤零零地屹立著一個殘破的王座。
王座之上則是一具瘦弱到骨頭清晰可見的干枯身軀。
意識體駐足了許久,那具身軀才終于產生反應。
他想抬頭望向擅自闖入這個世界的意識體,但太久沒有活動讓他幾乎忘記了怎么去做出“抬起頭”這個動作,也忘了怎樣去從喉嚨中發出聲音。
因此他只能半低著頭,向著意識體發出嘶啞的低吟。
要理解老者說的話并不容易,意識體不得不經過漫長的等待,去傾聽他從喉嚨深處發出的聲音。
與他干枯的身軀不同,他的聲音有一種經過了漫長歲月的滄桑感,甚至還帶有一絲威嚴,就像一位落魄的老國王。
“你……是怎么到這個地方來的?”
“隨波逐流而已,你應該能看到在這里的并不是實體,我的本體在離這里十分遙遠的地方。”
“……”
沉默了好久,老者終于又開口道:“……陌生的偉大者,能否請您幫我個忙。”
“如您所見,這里是個永恒的世界,但對我而言簡直是一座牢獄。我被詛咒了,雖然因此獲得了永恒的生命,但我的身體并不會停止老化,內臟早已衰竭,我依然還活著,這種痛楚使我備受折磨,即使已經無數次用盡各種手段……我也還是無法殺死自己?!?
“所以你想讓我幫你結束生命?”
“是的,是的。我在您身上感受到了某種令人戰栗的力量,如果是您的話肯定能做到。”
里格沉思片刻,最終還是選擇讓意識體走了上去,畢竟在這里的只是自己數千萬分身之一,而且他看上去并不像在說謊。
“我不能直接干涉,但是可以引導,能量則需要你以及這片空間來提供?!?
來到老者身邊,意識體將手懸停在他的頭上,導術陣列不斷展開,無數細小的金色絲線從他的額頭上延伸出來,注入進導術陣列當中。
眼前此景,老者的身體微微一顫。
他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精致的導術陣列,即使自己存活至今,見證了無數國家的崛起和衰落,他也依然沒有見過能將魔導術如此通達究極之人。
雖然不記得上次有過如此強烈的感情起伏是什么時候,但老者已經感覺到了,自己的預感并沒有錯,站在面前的這位偉大之人將會成為自己的救世主。
“你很幸運,遇到的是我,如果沒有通透真理與根源,恐怕沒人能幫得了你的忙?!?
老者身子一顫,眼睛竭力睜大,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
雖然里格不知道如此強力的詛咒來源于何人之手,但依然在自己所能處理的范圍內。
在與生命奧秘相關的這方面里格有自信無人能超越,畢竟在這一點上,自己早已窮盡到了極致。
也只有在這方面,是里格唯一有自信與導師抗衡甚至能將其超越的魔導。
雜念在腦海中轉瞬即逝,里格再次開口道:“我會引導你用自己力量去找尋詛咒的根源,在這期間可能會產生某種意識的混淆,不需要擔心我,你只需要跟著引導就好,永恒對我來說并不算是詛咒?!?
下一瞬間,老者的眼前驀然地出現了一片空白。
這與囚禁他的詛咒牢獄相似,但又完全不同。
在哪空白的中心處,老者看見一個小孩子正在那哭泣,不可思議地,老者能感受到這個孩子的感情。
他憤怒、孤獨,內心充滿著不甘。
透過這個孩子,老者轉而又看到了他童年時期的記憶。
雖然很是窮苦,但依然能感受到勤奮和活力。
“居然……是這里?”
老者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切,他發現自己居然對這孩子生活過的地方有印象。
似乎在記憶深處自己也曾去過那里。
接下來更多的景象印證了他的猜測,毫無疑問,這里是安德里恩王國的東部邊境。
與帝國相鄰的地方。
不可思議,他無法想象這個孩子居然跟自己來自同一片大陸。
回憶沒有停下,自從養育孩子的那個老人去世后,一切便急轉直下。
孩子攆轉反側,被送上了教庭,之后發生的一切都不可理喻。
他被人陷害,并且和自己一樣曾被囚禁到空無一物的牢獄,但與自己不同,他被關押的時間太久太久……久遠到甚至能夠追溯到神明的誕生。
記憶的齒輪不斷轉動,直到孩子遇到幾座屹立在地的巨大書架為止。
老者呼吸一窒,徹底被震撼了。
作為知曉女神教的人,沒人不會認出那是什么。
雖然從來沒有人見過實物,但直覺告訴自己——那是女神留在世間最貴重的至寶。
那里記載了關于魔導術的一切,甚至窮盡到了真理與根源。
沒想到自己能親眼見到至寶,那歷代教皇想要據為己有的東西。
——它居然就在那里。
不僅如此,后面發生的一切仍然過于震撼。
如果用一句話來形容,那就是他目睹了魔導術的起源與崛起,乃至它的極致。
至此,記憶的齒輪戛然而止,導術陣列不斷收縮,意識體將手收了回去。
在不知不覺中,疼痛的折磨消失的一點不剩,時間的枷鎖已經解除,生命再次開始流逝。
老者緩緩睜開雙眼,撲通一聲便跪在地上。
熱淚盈眶,不斷訴說著對面前意識體的感謝。
內心中對這位偉大之人的崇敬更是到達了最高點。
看著老者熱淚盈眶的樣子,意識體緩緩說道:“詛咒雖然消失了,但你的生命也開始流逝……恐怕只有不到7年,你可以在這期間好好享受余生?!?
老者聲音有些沙啞:“足夠了,這便足夠了。”
對于他而言,死亡就是最大的救贖,更不用說還能有一段余生。
隨著詛咒的消失,囚籠的空間逐漸崩潰。
在這分別的最后時刻,老者開口道:“期待與您的下次見面,偉大之人?!?
“到了那時,我將把一切獻給您,財富、地位、名譽乃至我所統治下的一切,我想向您親自表達感謝……”
說完這句話后,一切便都化為了碎影。
這片空間露出它本來的面貌,漆黑一片,沒有任何存在。
……
在一座威嚴壯麗的大殿里,最高處屹立著鮮紅色的王座.
那上面正坐著一位披肩散發的蒼白老者。
他身著散發冰寒氣霧的純白鎧甲,一動不動地低著頭坐在那里。
在王座的旁邊還有一位面容肅穆的老人,雖然一眼看上去比較矮小,但依然能看到長袍上被肌肉隆起的輪廓。
大殿的前方響起了一串匆忙的腳步聲,一隊穿著全身鎧戴著披風的強壯男人來到了王座下方,半跪了下去。
領頭的男子面色凝重,道:“帝王,安德里恩王國終于開始行動了,我的情報部隊告訴我伊德尼亞聯盟和布倫堡的情況也不容樂觀,恐怕他們……”
男子一如往常地將最近鄰國的動向報告給王座上的老者。
他知道自己不會獲得任何回應,畢竟帝王已經坐在那里數百年了——自從他開辟帝國后的某一日開始。
但即使這樣也絲毫沒有人敢怠慢,沒人不會對這位開國君主予以最高的敬意。
最后抬頭向王座望了一眼,男人起身行了一禮,準備告辭離開大殿。
就在這時,一道微弱又如同晴天霹靂一般的聲音讓所有人都怔在了原地。
“……帝國的情況怎么樣?”
在場的都是層次極高的強者,五感的靈敏度如同出生起就天賦異稟的獸人。
沒人會問聲音是從哪里傳來的這種愚蠢的問題,他們雖然有一瞬懷疑自己的耳朵,但這種懷疑立馬煙消云散。
每個人都知道剛才那句話出自誰的口中。
——帝王。
他醒來了!?
大殿中的人們紛紛下跪,領頭男子的頭也低的更深了。
王座上的老者逐漸有了動靜,恢復了聲息,那原本無神的雙眼此刻煯煯生輝,以凌駕于一切的氣勢俯視著王座下方的眾人。
僅在一瞬間便掌握了整個大殿的情況,老者能感知到這里與自己最后一次看到的景象沒有任何變化,一切都維持著原樣。
除了一點。
唯一的變化便是王座下方那群陌生的臣子。
他們都不是自己所熟悉的模樣,但偶有幾人與自己腦海中那些面孔的長相有幾分相似。
“抬起頭吧,孩子們,告訴我帝國的現狀。”
遵守著這道威嚴的聲音,身戴全身鎧的男人們紛紛抬起頭,注視著王座上那位崇高的身影。
人們發現,他的眼神絲毫看不出是沉睡了上百年那種無神的空虛,反而充滿著威嚴和生命的活力。
王座旁跪地的宰相深吸一口氣,開口道:“帝王,在您沉睡的這幾百年來帝國依舊繁榮,您的教誨從我們祖先開始就一代代的傳承,我們至今還印刻腦?!皇撬坪鹾推侥甏?,讓那些愚蠢之人逐漸忘卻了敬畏。”
“近年來周邊幾個小國正在背后策劃著對帝國的種種不利,當然,光憑他們是做不到的,這背后恐怕有安德里恩王國牽頭,那些信奉扭曲教義的走狗們企圖挑起戰火,他們甚至借著女神的名義,對外宣稱這是一場圣戰。”
聽到這,老者的眼神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色彩:“手下敗將罷了,和平的日子使他們麻木,失去了對帝國的敬畏??上?,他們的祖先或許是因為太過丟臉,沒有告訴過他們王國能存在至今只是因為帝國的憐憫?!?
老者身上的氣焰不斷攀升,氣場擴散,讓大殿中每一個臣子感到膽寒。
他從鮮紅王座上緩緩起身,神色冰冷:“安德里恩王國是個極其扭曲的國家……曾經那些身居高位的人,他們的后代為了自己的利益而不斷地去篡改教義,到了最后,神圣的教義被改的面目全非,這是對神明的褻瀆?!?
“不僅如此,甚至還有狂妄之人企圖去觸碰那些不屬于他們的東西,或許是時候施以制裁了……”
話音剛落,大殿中的人們被一種無形的壓迫力壓抑地喘不過氣。
穿戴著全身鎧的戰士們則身體顫抖,瞳孔緊縮。
“集合第一第二軍團所有戰力,第三軍團整備待命,解放禁衛騎士團的封印,召回帝國全域龍騎士軍團和獸人部隊——通告全軍,這是來自奧古斯汀一世的君王令!”
身旁的宰相和跪膝在地的頭領倒吸了一口冷氣,尤其是主戰派的頭領,胸口處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躁動與熊熊燃燒的戰意,這種感覺令人亢奮。
但宰相顯然比較冷靜,他咳嗽了一聲,諫言道:“帝王,宣戰布告……”
王座上的老者斜了宰相一樣,語氣嚴厲:“這是和平年代的東西,那些雜碎們不值得憐憫?!?
宰相緩緩瞪大眼睛,不敢作出任何反駁,只是低頭向帝王行禮:“是……”
至此為止,每個人心中都難以掩喻澎湃之情,身體忍不住顫抖。
與之前不一樣,這次是因為興奮。
毫無疑問,那位沉睡了幾百年的開國君主,被人們畏懼的鐵血帝王,
——他回來了。
看著大殿中領命散去的眾人,老者回歸到王座,緩緩閉上眼睛。
認真感受著大殿里每一處細節,每一個角落。
感受著大殿中的氣派與輝煌。
熟悉的感覺勾起了老者的回憶,年輕時的記憶逐漸被喚醒。
那時帝國僅僅是一個彈丸小國,為了在這個弱肉強食的大陸中存活下來,自己不得不為國征戰四方。
戰場上彌漫的血腥味至今無法忘卻,自己絕大部分人生都是在鮮血與拼殺中度過的。
回過頭來,自己早已成為一國大將,緊接著就被人們擁簇成為君王。
周邊諸國的王族畏懼著自己,稱自己為殘酷鐵血的王。
在那個時代,侵略和被侵略是常有的事……
如今帝國的版圖已經固化太久,是時候為她再增添一塊美麗的領土了。
回憶過去,老者已經不記得曾經自己帶領軍隊吞并過多少國家,葬送過多少敵人。
如今的自己,也只不過是把年輕時重復過無數次的事再重復一次罷了。
……
大陸歷695年,安德里恩王國邊境突然遭受襲擊。
雷霆般的攻勢迅速沖垮了綿延王國整個東部國境的防線,當消息傳達到國王那里時,大半個東部已經失守,并且敵人龐大的軍隊仍舊向著王都推進,不可阻擋。
戰爭仍舊在繼續,大部分投降的平民并沒有收到傷害。
在這場戰爭中,王國出動了幾乎全部的教庭勢力,然而下場卻是全軍覆沒。
教皇自告奮勇,帶領著圣殿騎士與全副武裝的紅衣教士們向前線悍不畏死的發出沖鋒,卻幾乎全部葬送在了絢爛的魔導轟炸之下。
教皇則在逃跑的過程被獸人部隊撕咬地血肉模糊。
當老者見到他的尸體時,已經完全失去了人型,但依然能從那僅剩部分的臉部輪廓感受到歲月的變遷。
老者認識這個人,自己還未被詛咒的那時候他是戰場上一個普通的隨軍牧師,因為活過了數場戰爭,被選中成為王國教庭的審判長。
“沒想到如今你都成為教皇了啊?!?
只是做出一個感嘆,老者便再度返回了戰場。
教庭勢力的全軍覆只是一個小插曲,這在這場戰爭中所占的傷亡人數中只不過是滄海一粟。
除了王國的高層,沒人會去在意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