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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魏知行的過去(2)

“只有我有這個藥啊……”魏知行緊緊盯著小太監的眼睛,手中的那三粒小藥丸仿佛變得有千斤重,沉甸甸的。

魏知行抿了抿嘴,正了神色,鄭重地向小太監深深地鞠了一躬,感謝道:“謝謝您。”不管是不是因為方才那位萬公公,我都要感謝您的送藥之恩。

小太監不知是回想起自己當初無人贈藥時的凄苦,還是因為想到了什么別的,眼眶突然有點溫熱。他飛快地把視線轉向別處,用袖子胡亂在臉上抹了抹后,這才重新回轉身來,把魏知行扶了起來。

小太監有些不太敢看魏知行的眼睛,于是看著他的頭頂,說道:“你倒也不必謝我。我瞧著你性子良善,在你進豹房之前,有一話我須得告訴你。你要聽好。”

魏知行抿著唇,鄭重地點了點頭:“您請說。”

小太監把藥瓶藏回了衣服里,牽起魏知行的手,步伐緩慢地往豹房走去。小太監的聲音有些沉重:“在這偌大的皇宮里,且不說后宮嬪妃三千,便是宮女和如我一般的太監都有成千上萬人。這些形形色色的人,都把內心的真實想法藏在了肚子里,臉上掛著的,都是他們精心設計好的假面。你年歲小,容易相信人,但你一定要知道,即使一個人對你好,那也一定是有所求的。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天上掉餡餅的事。那些華麗偽善的面具下,隱藏的都是齷齪的內心。也許,有的時候貴人給你好處,你也得掂量掂量,這個好處能不能拿?拿了會有什么后果?總之,你要把自己放在第一位,其它的東西與它相比,根本不值一提。明白了嗎?”

魏知行被這位僅僅比他高了半個頭的小太監牽著走,手被小太監握在掌心之中,熱得發燙。他微微仰頭看著小太監圓圓的后腦勺,對著這個給了他在皇宮中第一次善意的人,開口問道:“那您呢?我能相信您嗎?”

小太監的腳步停下了。

魏知行感到牽著自己的手緊了又緊。他也隨著停下了腳步,等著小太監的回答。

小太監沉默了很久,但魏知行能看見小太監的肩膀重重地起伏了數下。而后,在這條寂靜的小道之中,魏知行聽見小太監的話隨著穿堂而過的涼風吹進耳朵。

小太監說:“進了皇宮以后,除了你自己,誰都不要相信。”

聲音凄涼、決絕,還帶著深深的絕望。

誠然,身處這皇宮之內,身份低賤,誰都能踩你一腳,除了沉淪,還能做什么呢?隨波逐流么?那也得有那陣東風才行。

小太監重新邁開了步伐。

魏知行跟在小太監身后,把方才的那番話都聽到了心里。雖然魏知行還對這些人情世故、人心詭譎并不熟悉,但他能感覺到,小太監的那番話,是掏心掏肺的。

豹房的屋檐漸漸從小道的盡頭浮現,明黃的檐角給這段森冷的小道帶來了一點好似光明的色彩。但魏知行知道,這個色彩,會帶著他走進地獄,萬劫不復。

小太監也看見了那點明黃,腳下的步子卻越發慢了下來。仿佛要進去受宮刑地是小太監,而不是魏知行。魏知行也感受到了小太監逐漸慢下來的步伐,不言不語地跟在身后,偷得他在這世間最后一段完整的時光。

“之前在角門處,你應該知道了那位同你說話的人的身份了吧?”小太監再度開口,但這會兒,他的聲音卻壓低了很多。小小的聲音,魏知行也需要認真聆聽才能聽見。

魏知行回復得同樣小聲,他低聲說道:“嗯,我聽到他們喊他,‘萬公公’。”

小太監似乎是在斟酌著詞句,過了一會兒才開口說道:“萬公公方才看中你了。”

“看中我了?這是……什么意思?”魏知行問。

“你大概也能猜到,咱們做了太監,傳宗接代這件事就與咱們無關了。”小太監娓娓說道,“但有的太監,總還是斷不了那些念想。那些斷不了念想的太監就會想著,從宮內的太監里或者宮外的小孩中挑一個出來,當自己的孩子,隨了他的姓,也算是完成了他傳宗接代的任務。”

小太監說到這里,頓了頓,轉過身來,一雙眼睛沉沉地看向魏知行。

魏知行聽了第一句,大約就明白了小太監的意思,他小聲回道:“所以……所以萬公公的意思可能是、是要我當他的接班人?”

小太監的眼神越發沉了:“是,也不是。”說完這句,小太監把身子又轉將回去,這才繼續說道,“如果你達不到他的標準,他很快就會放棄你,尋找下一個目標。”

小太監想了又想,又說道:“萬公公是宮里的老人了,雖然不能算是宮里地位最高的,但也只比大內總管的位置低了那么一點點。你跟著他,總的來說,對你還是利大于弊的。利就利在,你身后至少有人撐腰,在宮里不會有不長眼的因為些雞毛蒜皮大的小事就欺負你,見到貴人的機會也會比其他人要多一些——見到貴人,只要伺候得好了,那便是你平步青云的開始。”

“那弊呢?”這是魏知行更想知道的。

小太監沉吟了一會兒,說道:“算上年歲,萬公公在宮里的地位基本上已經不會再有往上升的機會了。所以,這幾年來,他一直在尋找自己的接班人,算上你,已經有三個了。”

“在我之前的兩個,已經被淘汰了嗎?”魏知行問。

“是的。”小太監輕聲說道。

“那淘汰的人……怎么樣了?”魏知行問。

“……”小太監沉默了半晌,說道,“死了。一個被亂棍打死,一個……被毒死了。”

魏知行緘默不語。

“所以,即使你是萬公公挑中的接班人,也須得慎之又慎,時時刻刻要有把腦袋系在褲腰帶上的警覺。”小太監悠悠說道,“要知道,過亮的光芒,帶來的不僅僅是榮耀,也有可能是殺身之禍。所以,你要積累自己的實力,要讓你的實力,匹配得上你的地位。這樣,才能在皇宮之中站穩腳跟,守住你的性命。至于你的錦繡前程,倒不必急于一時。‘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你還年輕,以后有大把的日子,一步一步來,走踏實了,才能走得長久。”

“哥哥……您說的話,跟我父親告訴我的,一樣。”魏知行睜大著眼睛,試圖把眼里的熱流憋回去。但是,眼淚卻還是不聽使喚地流了下來。他的父親母親,都已經死了。可是害死他們的人,卻還瀟灑地活在世間,甚至他們不認為自己是殺人兇手。憑什么?憑什么他們的手上沾滿了鮮血卻還能問心無愧地活著?而他魏知行,卻在一夜之間失去了所有的親人。

魏知行知道,自己方才喊的這一聲“哥哥”有些突兀,甚至,還有可能因此被恥笑。但他就想這么喊,發自內心地喊一聲“哥哥”。他真的很久很久,沒有聽到這種關心人的話了。

小太監顯然也是被魏知行這突如其來的一聲給叫得楞在了原地。他再次轉過身來,目光復雜地看向魏知行。半晌,他喃喃道:“哥哥?”

小太監又笑著自語了一聲:“哥哥……”

魏知行看著小太監的笑容,總覺得這個笑容里藏著一絲悲切。

“皇宮里,最忌諱這個……”小太監苦笑著說道,“有的兄弟,表面上和樂,內地里卻斗得不可開交。有的兄弟,真情實感,可最后,若有人先一步走了,那留下來的那一個,便會處在痛苦之中。”

“那,您叫什么名字?”魏知行想了想,問道。

“我?我原姓柳。但進宮后,他們給了我一個名字,叫小順子。”小太監說道。

“那我以后,可以叫你順子哥嗎?”魏知行問。

小順子沉默良久,點了點頭,說道:“可以。”

“好的,順子哥。”魏知行帶著淚痕的臉上洋溢著笑容,他主動拉起小順子的手,一步一步地往豹房走去,“順子哥,你是怎么進宮的?”

“我當時,是自愿進宮的。”小順子說道,“像我們這種貧苦人家,連生活都難以為繼。作為家中長子,自然也要承擔起一定的責任。”

小順子的家世,他以前從來沒有對他人說起過。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被這個小孩子一問,竟然也愿意提起。

“我本是曲州人士。家里本就貧窮,耕地又被地主豪強占去了。本來是自己的地,最后,竟然淪落到要向地主交租地的費用才能耕田種地。而近年來,這稅收又漲了,這兩廂事情夾擊之下,這田也種不了了,家里徹底失去了生活來源。”小順子的頭微微仰著,看著一碧如洗的天空,說道,“母親受不了了,生下我妹妹之后就離開了家,再也沒有回來。我跟父親每天打著零工,多少算是維持了家里的生計。”

“但是,我不知道我們家上輩子到底是做了什么孽,竟然讓我的父親生了病。生病要吃藥,吃藥就要花錢……可是,咱們家哪里有錢?妹妹才不過八歲,也開始學著做些女紅來賺錢,可這些,也都是杯水車薪。我家里的那些親戚,母親那邊的就不提了,父親這邊的,卻都是些狠心的,他們見死不救。”小順子的聲音逐漸哽咽了起來,“萬般無奈之下,我只好找了路子,得知自己只要進宮做了太監,就會有一筆銀錢。所以,我就把那些錢給了父親,自己進了皇宮。我想著,反正自己也沒什么錢,還能奢望著娶什么媳婦呢?就算有姑娘不嫌棄我,但我又怎么能坑害了人姑娘呢?當太監對于我而言,實打實算來,也沒什么不好的。一個人,倒也自在。”

魏知行聽著小順子說著他的故事,不禁心有戚戚焉。原來,在這個世界上,不公平的事情那么多,悲苦的事情也那么多。

“順子哥,你之后有聯系過你的家人嗎?”魏知行問。

小順子苦澀地搖搖頭:“沒有。我曾托人送過信,可始終沒有收到回信。所以,之后便再也沒有送過信了。”

不知不覺間,二人已經走到了豹房門前。

一扇紅漆木雕的門上懸著一張厚重的灰色簾子,還沒掀開簾子,便有一陣藥味夾雜著一陣酸腐的詭異味道從簾內傳了出來,令人作嘔。

魏知行松開了小順子的手,往前走了幾步后停了下來。

魏知行回望著小順子的臉,說道:“順子哥,謝謝你。請你一定要等我,等我站上高處,帶你去找你的家人。我的家人沒有了,可你的還在,請你,一定要等我。”

三伏天的烈日下,魏知行毅然決然轉身的小小背影,堅毅而又決絕。

在小順子看不到的地方,魏知行的眼里卻滾滾地淌下了眼淚。他撩開那層厚重的簾子,被簾子隔絕了部分的、令人作嘔的氣味毫無遮擋地朝魏知行撲去。

魏知行看見,靜靜躺在這間灰暗房間里的那張又長又方的桌子;他看見,桌子旁擺放的那些細長竹筒;他看見,一個穿著靛色衣服的人正在撩起他的袖子,衣服底下藏著的臃腫手臂隨著白色單衣露了出來。

那個人,從桌上拿起了一把銳利的短刀,帶著毫無神采的目光看向魏知行。

魏知行知道,這是他邁向云端的第一道坎,也是他要掀翻命運這張桌子的必經之路。

魏知行站在門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他想,既然這是他要經歷的第一關,那必然要留下一些刻骨銘心的記憶,也要借此,讓他心中的恨意更加強烈。這一關,不能那么不明不白地過去了,不然,他對不起自己自己已經失去的和將要失去的那些東西。

魏知行抬起自己握著藥的手,緊了又緊。最后,他將雙手放在了身子兩側,步伐堅定地走向了那張長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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