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還剩兩個雞蛋了，當我的面，我媽給了大姐二姐一人一個。然后理所應(yīng)當?shù)貙ξ艺f：“馬乾，你是男孩，要讓著姐姐。”

當時是八十年代，每家都很困難，每家都“重男輕女”，不然怎么還會超生要我？

但是，我媽卻是一個“重女輕男”的人，我作為家里唯一的男孩，生活的常態(tài)是“吃不飽、穿不暖”。

讓我印象深刻的是，我十二歲那年冬天，班里同學(xué)因為我穿了大姐穿不了的紅色棉襖，被嘲笑了整個冬天。

慢慢的我長大了，我一直以為父母雖然沒什么文化，但是他們是一個思想超前，教會我做一個“勞其筋骨，餓其體膚”，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的人！

后來，大姐二姐相繼結(jié)婚了，我媽在她們出嫁時，眼淚不斷又笑容滿面。之后就今天在大姐家呆著，明天去二姐家?guī)Ш⒆?。看著兩個外孫，滿眼愛意。

我要結(jié)婚了，我媽表情嚴肅且有些不甘不愿的對我說：“乾兒，這是我和你爸攢了一輩子的錢，養(yǎng)你一回，你要成家了，都給你交首付了。以后，別為難我和你爸了?！?

父母土里刨食，養(yǎng)大我們姐弟三人，最后把所有錢都交給了我，相比于小時候的種種，你看大事面前，父母還是最愛我的。

我兒子快出生時，我媽才來的醫(yī)院。當她接過哇哇大哭的孩子時，我媽嘴一撇，皺著眉說：“親家母，快點給你吧，這么小，我可不敢抱。”丈母娘驚愕的看著我媽好一會兒，才低頭哄起孩子。我大姐二姐的孩子，從出生都是她帶大的，她還說：“找什么月嫂，你們那小時候，哪個不是我一手帶出來的！”我顧不上和我媽多說什么，因為曼曼還在手術(shù)室里沒出來。

出院后，丈母娘一直照顧曼曼和孩子。丈母娘頭上的白發(fā)都多了。曼曼心疼的說：“老公，不能讓你媽來和我媽換兩天嗎？”我邊給孩子洗澡邊笑著安慰她：“我想親自照顧你，最近確實給媽累壞了，到時候我給咱媽多做好吃的，讓她歇一歇?！甭粷M的說：“我問你媽媽呢？為什么不來？外孫子從小抱到大，親孫子一眼不看？”

其實，我不是沒提過，可我媽推三阻四，借口一大堆。我夾在中間，左右為難，也只能更貼心的照顧他們母子。

兒子還有3天就滿月了，當天晚上卻突然呼吸困難。我們火速的把孩子送到兒科醫(yī)院。

孩子情況危急，曼曼看到醫(yī)生下的病危通知書，當場昏了過去。丈母娘和老丈人一邊抱著曼曼急聲喊大夫，一邊讓大夫不惜一切代價救孩子。我焦急的打電話給父母，讓他們趕快來醫(yī)院。

當?shù)诙埐∥Ｍㄖ獣坏轿沂稚系臅r候，我父母才不緊不慢的趕來。我媽斜著眼看了眼病危通知書，語氣仿佛陌生人一般：“這么嚴重？得花多少錢？我可沒有??！別到時候花完錢，再救不過來，啥也沒有了。”我青筋暴起，對我媽吼道：“你不問問孩子情況？不問問曼曼？”我轉(zhuǎn)過身，捂著臉，頭靠在墻壁上，一點點滑坐在地上。

一陣喧鬧，曼曼從病房跑了出來，手上的針眼往外冒著血，她一把拉住我的領(lǐng)口，用通紅的眼睛定定的看著我，用盡全身力氣，絕望的說：“馬乾，孩子要是救不回來，你就替我倆一起收尸吧。”一股熱流從我臉上滑過，我哽咽著張張嘴卻發(fā)不出一點聲音。我媽甩開曼曼扯住我衣領(lǐng)的手，嘲諷的說：“誰知道是不是娘胎里帶出來的毛?。窟@都下病危通知書了，別救了！”曼曼像頭發(fā)了瘋的母獅，她沖上去，抓住我媽的胳膊，咆哮道：“你還是不是人？有奶奶說出這樣的話嗎？”我丈母娘邊哭邊攙扶著曼曼，我老丈人滿面怒容，喊到：“砸鍋賣鐵我也救！以后你別讓孩子叫你奶奶！”

最終，孩子從鬼門關(guān)闖了回來。岳父母也欠了一屁股債。

孩子慢慢大了，曼曼也要出去上班，岳父母搬來和我們住在一起，并照顧我們的起居。沒有大事，我也從不回自己家。我不愿回去。也不愿想起那些理解不了的傷心事。

去年年底，五大娘生病要不行了。我媽打電話，語氣堅決并強硬，讓我倆帶孩子必須回老家見五大娘最后一面。年底假不好請，我媽見我倆沒動靜，跑到我家堵我倆，說我們要是不去，她就不吃不睡不走。我和曼曼無奈，只得帶孩子驅(qū)車回家。路上，我看著后視鏡里的我媽，不解的問：“媽，一年也見不上我五大爺他們倆幾回，這五大娘要不行了，我轉(zhuǎn)點錢就得唄！再說為啥就一定得我們?nèi)谌嘶厝ィ课掖蠼愣阋灿熊?，你就和她們一起唄?！蔽覌尠琢宋乙谎郏粗巴?，嘟囔一句：“生養(yǎng)都是恩。”

回到家，終究是晚了一步，沒看見五大娘最后一面。奔喪回來，一切又按部就班。很快，春節(jié)來了。

大年三十，我和曼曼帶孩子回我媽家吃飯。菜上齊了，筷子還沒拿起來，我媽神色凝重的看著我。我爸抬頭，用制止的眼神看了我媽一眼，被我媽犀利的瞪了回去。我爸嘆口氣，猛吸了一口煙，又低下了頭。我媽正襟危坐，大管家宣布事情一樣：“馬乾，有些事，我得告訴你?！蔽乙苫蟮目粗覌?。她接著說：“你不是我們的親生兒子。你的親生父母是你五大爺和五大娘?！?

我驚呆了，我笑著說：“媽，你這笑話太假了……”后面的話，被我媽不容置疑的眼神生生打斷。我從不信，到反應(yīng)過來，嚎哭起來。曼曼從震驚中反應(yīng)過來，一把抱住我，淚如雨下。

在我們的痛苦聲中，我才知道，原來所有的親戚都知道我是抱養(yǎng)的。只因為五大爺家已經(jīng)有兩個兒子，而我父母家沒有男孩，所以，把我像物品一樣給了出去。

親生父母，見我如同一般的親戚；養(yǎng)父母待我，也如一般的親戚。所有的一切，在這一刻，全都了然。

眼淚里夾雜著痛苦和釋然，太多的情感交織在一起……

三十歲剛過的我并不知道為什么我媽一定要在新年伊始把我的身世告訴我。而我也不想去問任何有關(guān)以前的事情。

幸好，曼曼和孩子都在；幸好，岳父岳母都在；幸好，我已經(jīng)成熟；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