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歷春節前夕，請了一個星期的長假，王佳悄悄買了機票，獨自登上駛往英國的航班。

諾蘭頓這個地方，她以前聽石若冰提起過，是蘇格蘭北部的一個小鎮。

下了飛機，換乘火車，當天傍晚時分，她在諾蘭頓小鎮下了車。

越靠近目的地，她就越是激動地難以抑制。

鄉間牧場，隱約傳來牛羊聲，還有牧羊犬的吠叫。

寒風陣陣，帶著凜冽，她裹著厚厚的風衣，背著旅行包，在行將天黑之際，敲響了一家農莊的大門。

門很快開了，站在面前的，是個身材高挑的女孩子，她長發披肩，戴著無框眼鏡，身穿深藍色格子裙。

幾個月沒見的石若冰，還是一如往昔地美麗動人。

“若冰姐！”王佳猛地撲進她懷里，嚎啕大哭。

“傻丫頭，終于又見到你了，”石若冰也哽咽了，用力將她摟緊：“真的想死我了?！?

“你混蛋，你是個大混蛋！臨走時為什么不要我送你，又為什么不接我電話，為什么不告訴我你過的好不好，和我失聯了整整三個月......”王佳哭的泣不成聲，又突然踮起腳尖，在她臉頰上深深一吻：“我也想你啊......”

若非如此，無以表達她的思念。

“外面冷，進來再說，”扶著王佳，石若冰帶她進屋。

這是棟兩層樓的復式房子。

一樓客廳布置地很雅致，深色羊絨地毯，舒適的搖椅，還有燃燒著柴火，同時發出輕微噼啪聲的壁爐。

一時之間，王佳滿肚子的話無從說起，只是愣愣地看著四周，覺得自己仿佛在夢中。

“這里很漂亮吧？”石若冰微笑著問。

她木楞地點著頭，又細細地環顧客廳，卻很快發現，這里每一件擺設都非常精致，很明顯是屋主花了不少心思，去精挑細選和設計的，但在這美輪美奐的屋子里，卻異常的冷清和寂靜，甚至可以說，沒有生機。

搬來一張躺椅，擱在壁爐前，石若冰替她脫去外套，掛在屋角一人多高的衣架上：“你先坐，我給你泡茶。”

王佳不肯坐，跟著進了廚房，看著她泡茶。

清香撲鼻的茶水，飄著陣陣熱氣，石若冰把溫熱的茶杯輕輕塞進她的手心：“捧著它，你會暖和點，陪我出來坐會兒吧，好久沒人和我說話了。”

回到壁爐前，兩人面對面坐在搖椅上，聽著椅子輕微的吱呀聲，彼此訴說著心事。

王佳問：“若冰姐，這屋里只有你一個人嗎？”

她淡淡一笑：“除了我，還能有誰？”

“你剛才說，很久沒人陪你說過話了？”

“是的?！?

但是，王佳看的很清楚，在若冰姐的眼角，分明有淚光閃爍著。

“這屋子我好像見過，是不是你以前在電腦上設計的那套？”

“嗯，這是我的家?！?

“你的家？你不是在那個什么醫藥公司工作么？”

“我是在德國的蒙格醫藥集團工作，擔任技術研發小組成員，最近這段時間我休假了，就回到這里來住段時間。其實，我還在等一個人，他沒來之前，我對任何事都提不起興趣，也就一直沒有和你聯系，因為真的是沒那心情?！?

猶豫了片刻，王佳小聲問她：“你是在等炎騰大哥嗎？”

“是的，我一直在等他，幾個月前，發生在國內的那些案子，林杰有沒有和你說起過？”

王佳輕輕點頭：“你走后，他就把一切都告訴我了，在這之前，梁處長和高叔叔去找過他，要他把關于你和炎騰大哥的事情都說出來，他什么都沒說，只是遞交了辭職報告，把他們給氣的不行......后來，林杰跟我說，他這個人，根本不適合做警察?！?

“你和他怎么樣了？”

“我們挺好的，我還是在醫院做事，他已經找到了新的工作，春節之后，就要去做小學體育老師了。”

“聽起來很不錯的樣子，”石若冰欣慰地笑。

王佳又問她：“若冰姐，炎騰大哥他在哪里？”

“他還在國內，現在被重點通緝中，我要再見到他，難......”

壁爐的火光柔和而溫暖，映在石若冰嫵媚動人的側臉，泛起一片紅光，以及淚光。

“以前發生的事情，雖然我從不提起，但不代表會忘記，今天，我說給你聽聽吧?！?

她雙手捧起透明玻璃茶杯，放到嘴邊，輕輕呷一口，用輕柔緩慢的語速，同時帶著淡淡的愁緒，向王佳吐露著從未被任何人知曉的心事：“在大哥坐牢的時候，我們就已經把一切都計劃好了，首先，要為媽媽報仇，哪怕拼掉我們的性命，這也是必須做到的事情，否則，我們一輩子也不會安心。而當時究竟是誰把媽媽踢下山的，大哥或許真的沒看清，但我卻是看的一清二楚，所以，我沒等大哥出獄，就先把那個兇手處理掉了，因為那種徹骨的仇恨，實在是叫我寢食難安?！?

“為媽媽報仇，只是第一步，其次，大哥要把當年的真相徹底抹去，讓我永遠一身清白，同時，那幾個幫兇也絕不能放過，所以，才會有了后來一系列的事情，就是林杰說給你聽的那些?！?

“三個月前，等一切都處理妥當，我坐飛機先走了，抵達英國之后，在機場等了他五天五夜，卻一直沒有等到，到了第六天，我接到大哥的電話，他告訴我，他本來是要請他在監獄里認識的朋友幫忙，借用他們的護照和身份證出國，但不巧的是，那位朋友也被警方暗中監控著，就是為了防著大哥潛逃?！?

王佳輕聲插嘴：“若冰姐，你臨行那天，在機場里，梁處長還用槍指著你......”

“當時大哥不在現場，因為我已經猜到了，梁鐵軍為了破案，很可能會在最后關頭搏上一把，所以，我就沒有把我的航班信息告訴大哥，如果他在場，以他的脾氣性格，即使被當場射殺，也肯定會站出來?！?

“那時候，你不害怕嗎？”

她淡淡一笑：“梁鐵軍只是為了逼大哥出來，他不敢開槍的，如果他真的敢，那么大哥也會為我報仇，所以，還真沒什么好怕的。”

“機場這件事，鬧的挺嚴重的，我聽爸爸和高叔叔說，梁處長后來還受了處分?！?

“這個案癡，他已經很厲害了，但是他還欠缺一些運氣......我雖然出了國，可我并沒覺得我很幸運?！?

“是因為炎騰大哥沒有來嗎？”

“嗯，”她輕輕嘆一口氣，聲音中帶著難掩的落寞：“以前，我在英國讀書，大哥在坐牢，即使那段日子里，我也沒有恐慌過，因為，我知道他在哪里，只要他出獄了，我還能見到他，但是現在，我卻什么都做不了。”

“若冰姐，以后你準備怎么辦，就一直這樣等下去嗎？”王佳輕聲問。

“接下來，我已經決定好了......對了，我們先吃飯吧，晚上再和你說，你休息一會兒，我去準備晚餐?！?

把茶杯擱在右手邊的小桌上，又輕輕捏了捏王佳的臉蛋，她起身走向廚房。

“若冰姐，我能去樓上看看嗎？”王佳指著二樓。

“當然可以了。”

石若冰在廚房里忙著，王佳踩著木質樓梯，獨自上樓。

二樓的第一間屋子，是靜謐的書房，墻邊放著兩張搖椅，和樓下客廳里的一樣，在靠窗的書桌上，卻空無一物。

離開書房，她繼續往前走，在走廊的盡頭，是一大一小兩間臥室。

輕輕推開主臥的門，二十多平米的屋子，氣氛溫馨柔和，米黃色的床頭燈還亮著。

臥室的中央，是一張雙人床。

床頭柜前，擺放著一個相框，那是石若冰和許炎騰的合照。

那時的她留著短發，臉上掛著些許青澀，雙手放在身前，站在那個高大的男孩子的身側。

端詳片刻后，王佳揉了揉眼睛，把相框輕輕放下。

而隔壁的小房間，她一眼就看出來了，是嬰兒房。

霎那間，她哽咽了。

若冰姐已經把一切都規劃好了，但是，她沒有等到他......

回到主臥門前，她默默凝視著那張雙人床，直至眼前一片模糊。

不知道過了多久，身后響起了腳步聲：“可以來吃飯了?！?

擦去眼淚，王佳轉過身，低聲問她：“若冰姐，這三個月，你和他就只能打電話嗎？”

石若冰扶著她的肩，輕輕搖頭：“不，我見過他一次，是在一個多月前?！?

王佳一愣：“你既然見過他？為什么......”

“為了見他，我特意坐了一次國際航班，經過國內做中轉，在中轉的旅客通道里，我隔著玻璃墻，和他見過一面，當時，他距離我，只有二十多米。那時候，我和他打過一個電話，但是害怕電話被監聽，我沒法和他多說。”

“其實，在我辭職出國前的那段時間，為了不引人懷疑，我也從沒和他說過話，一次也沒有過，但他知道我喜歡看書，就特意為我開了一家書店，那時候，我非常開心，因為，他就在離我很近很近的地方?！?

王佳想了想，說道：“你每次離開書店，都會給他十塊錢，現在我回想一下，應該是有特殊意義的吧?！?

“是的，在每一張紙幣上，我都寫過一些字?！?

“是什么字？”

“傻丫頭，別再問這個了，那只是我覺得好玩，故意逗逗他的，”她勉力笑了笑，背靠在門框上，眼神里滿滿的都是苦澀：“剛來歐洲的最初幾天，我還懷著一些僥幸，總是幻想著，在某天早上，會有人突然來敲門，我只要打開門，照進屋里的，不止有清晨的陽光，還有他......”

“不過現在，我已經不敢再奢望了，是我太天真了，把未來的生活想的那么完美，但是，老天怎么會放過我們這樣的人？所以，接下來，我決定回去找他?！?

“若冰姐，你不能回去！”王佳尖叫著，用力抓住她的手腕：“你一回國，出入境那里就會有你的記錄，梁處長也會一直跟蹤你，然后再通過你，找到炎騰大哥！你回去就是送死，你們兩個都會沒命的??！”

握著王佳的手，石若冰目光平靜，又帶著決絕：“沒有他的未來，我寧愿死在現在。我確實可以一個人生活在這世外桃源，以牛羊為伴，縱馬高歌，但是，這樣的我，和死了沒有區別?！?

王佳還在勸她：“這里是你們的家，你連家都不要了嗎？”

“沒有他，我還要這個家干什么？”石若冰輕輕苦笑，抬手指著這間屋子：“知道這座農莊是怎么來的嗎？當初，為了供我出國念書，大哥決定把老房子賣了，給我湊學費，但我獲得了全額獎學金，學費也全部免去了，這些錢就一直沒有動過，在畢業回國之前，我身邊有一筆不小的存款，就來諾蘭頓買下了它?！?

“房子的設計圖，也是我自己畫的，我一邊設計，同時發給這里的人，請他們幫我裝修，去年十月休假的期間，我悄悄來了這里，當我看到這漂亮的屋子，就忍不住立即辭職了，那時候，我只有一個念頭，就是馬上帶著大哥，一起來這里生活隱居，甚至余下的那兩個人，我都把他們拋到了一邊，但回國后，在你爸爸的生日宴上，我還是做了一件讓我至今后悔的事情......我的殺戮心，還是太重太重了?！?

“現在回過頭想想，大哥在醫院里對郭聞下手，其實就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郭聞雖然死了，當年的真相將永遠成為一個謎，但是，大哥也失去了最好的離開時機。”

王佳哽咽著說：“我明白了，那個郭聞不死，你走不了，但是，如果他死了，炎騰大哥就沒法離開了?！?

“是的，郭聞死的前一天，通緝令還沒有下來，他可以順利逃走，而我只要再熬過兩天，也能走了。但是為了隱藏當年的真相，同時免除一切不必要的后患，讓我安全出國，大哥還是義無反顧去冒險......最后，他想走也走不了了?！?

“從小到大，不論什么時候，他都會順著我，唯獨這次的事情，我和他發生了爭執，他不想我陷得太深，他所做的一些事情，都沒有告訴我，對此，我是很生氣的，但是，我也不會怪他，因為我知道，他是為了護著我?！?

“他總是把我當成了小孩子，其實，我已經長大了，我不但可以保護自己，也有能力保護他了，但是，我只怕沒有這樣的機會了......上次在機場的中轉通道和他見面后，我剛回到歐洲，就收到了他的短信，他要我別等他了，找一個愿意照顧我的好男人，安安穩穩地結婚生子，然后，他的手機就此關機，我已經和他徹底失去了聯系?！?

王佳的喉嚨口，一陣止不住的酸澀：“他和你失聯了？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大哥的想法，我都明白的，他不忍心我在這樣無休止的等待中蹉跎下去，他只希望我能把過去都忘了，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若冰姐，你就不害怕，他是去自首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