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大約半分鐘,梁鐵軍先打破了沉默,他低聲自言自語:“會這么巧嗎?”
黃倫右手輕輕扶著額頭,眼睛望著車窗外,突然轉過身,看向后排的林杰:“你的消息可靠嗎?確定是石若冰許炎騰?”
林杰馬上回答:“確定。”
梁鐵軍靠在座椅上,抬頭望著車頂,不停地眨眼:“我總覺得,我們距離真相越來越近了,而石若冰的嫌疑,好像也越來越大了呀。”
黃倫說:“這太奇怪了,難不成,是石若冰為了替哥哥和母親報仇,把氣撒在了魯達明的同班同學,也就是郭聞頭上?這完全說不通啊,魯達明一死,這仇不就報完了么?”
“確實,怎么都說不通的,郭聞古祥義他們幾個人,和石若冰應該沒仇的......不過先拋開這個不談,這里面還有兩個疑點。”
拿出一本小冊子,梁鐵軍在空白處寫了“韓,魯,古,劉,郭”五個字,空開兩行,又寫了“石,許”兩字。
在“魯”字上畫了個叉,他用筆指著上方剩余的四個字,說:“我先不管那晚他們打架的真實原因,我只想問,當時韓娟在哪里?”
被這么一提醒,林杰也發現居然漏了韓娟,立即打電話給胡老師。
一分鐘后,他放下電話說道:“梁處長,他們的輔導員說,對于韓娟在那晚的情況,他實在是記不起來了。”
“那可以理解為,韓娟當晚一切正常,所以輔導員才沒有印象,”梁鐵軍先是笑了笑,卻又話鋒一轉:“不過她的一切正常,就是不正常,你想啊,女孩子都喜歡湊熱鬧,班里男生打架,又死了人,而且這幾個男生都和她關系不錯,她會那么安靜地躲在宿舍里?我想,她應該不會這么做吧。”
“這個......要不我再想辦法,去找當年和韓娟同宿舍的女同學問問吧,”林杰小聲提議。
“算了,不用刻意去問了,隔了那么多年,誰還會記得,就算打聽到了,也不一定靠譜,”梁鐵軍朝他擺擺手,又說:“剛才是我提出的第一個疑點,接下來第二點,以他們三人之間的關系,以及自身的性格,會為了一個女生打架?如果這個女生是韓娟,那么或許勉強還能理解,但偏偏不是,我就真的想不通了......我覺得,他們表面上是打架,實際上可能是為了掩蓋住某件事情,因為那天晚上,魯達明正好死了......”
黃倫說:“魯達明是在醫學院出了事,距離巖德大學......小林,兩所學校隔了多少距離?”
林杰想了想,回答:“隔著兩個區,有十幾公里路。”
黃倫點點頭:“就是嘛,互相之間遠著呢,風馬牛不相及,能掩蓋住什么?”
梁鐵軍又用筆指著那個“魯”字,說道:“打架的具體原因,我們可以稍后去找劉陽問問,現在我考慮的問題是,魯達明的死,使得許炎騰石若冰兄妹倆和郭聞他們四個,產生了某種間接的關聯,這種關聯,是否促使了石若冰去報復郭聞幾個......”
“等等,頭兒,”黃倫出聲打斷,“剛才我們就提過了,如果真的是石若冰在暗中報復,這太牽強了,完全是不可想象的。”
“但是你告訴我,為什么打架的時間,會和魯達明遇刺是在同一時候?”
“打架和人命案,發生的地點間隔太遠,應該沒有直接聯系,我認為就是巧合,而且參與打架的人里,還有個隔壁班的學生。”
“照你這么說,如果距離比較接近,或者沒有這個別班的男生,就不是巧合了?”梁鐵軍冷笑著反問。
省廳的兩位大佬居然吵起來了,林杰坐在后排,心里想笑,卻又不敢笑。
又爭了幾句,黃倫忽然回頭:“小林,在剛才的錄音里,并沒有提到過許炎騰,你怎么知道魯達明是被他捅死的?”
“啊?這個......”林杰張了張嘴,猶豫了好幾秒,才不得不低聲說:“我以前就知道了。”
“多久之前?”
“兩個星期前。”
“你還知道些什么?都說出來,省得我們再重復調查,浪費時間,”黃倫微笑著說。
在省廳刑警無形的壓力下,林杰只能老實回答:“我還知道,在魯達明死后,郭聞劉陽幾個都去他家里探望過。”
“還有嗎?”
“真沒了。”
“那你先回去吧,隨時電話聯系。”
“好,梁處長,黃哥,那我先走了。”
他推開車門下車時,心里已經泛起了不好的念頭。
一咬牙,他沖進了雨簾里,很快就跑遠了。
望著林杰的身影逐漸消失在后視鏡中,梁鐵軍繃著臉,馬上給高濤打電話。
他把情況一說,高濤也有點懵:“魯達明......我今天也是第一次聽說這個名字,小林居然會知道?除非他去當時辦案的分局查過卷宗。”
梁鐵軍緊接著問:“他以前有去過嗎?”
“沒有,他調來我們分局才兩個月......其實吧,石若冰的名字,在公安系統里太有名了,很多人都知道她哥哥許炎騰當年殺了人,但肯定沒人會去在意那個死者的名字。”
“這么說來,小林在暗中調查過?”
“唔,還真有這個可能。”
“不是可能,是肯定,”梁鐵軍輕輕嘆了一口氣:“背地里偷偷查案子,這是大忌,林杰這個人我不準備再用了,現在還給你。”
掛了電話,他的面色很不好看:“黃倫,幸虧你發現得及時,小林他......”
話說到一半,黃倫的手機響了。
梁鐵軍指指對方口袋:“你先接吧。”
黃倫接起來,說了沒兩句,馬上往旁邊一遞:“頭兒,是董大師。”
“哦,給我,”梁鐵軍接過后,笑著說:“董大師,請指示。”
“鐵軍處長,古琴好不好玩,石若冰美不美?”對面是一個年紀有些大的男聲。
梁鐵軍笑的很賊:“她美不美,您說了算。”
“你小子,就會口花花,剛才你手機打不通,我就打給小黃了,現在和你說正事兒,聽好了啊。”
“是,洗耳恭聽著呢。”
“上午收到了石若冰的那份文稿,我和老張一起研究了半天,確實是沒看出來什么問題,除了實驗的原始數據,還有待考證。”
對方是省廳技術處的資深法醫,梁鐵軍不敢隨便出聲打斷。
“我們見這份實驗稿做的如此漂亮,都有些吃驚,老張隨便提了一句,說這怕不是石若冰寫的吧,我就出于好奇,把文稿上的筆跡放大,和去年石若冰在我們廳里面試時的字跡做了比較,拿到機器上去查了查,結果發現,有兩個問題。”
“兩個問題?”梁鐵軍吃了一驚。
“對的,第一個問題,這實驗稿不是她本人寫的,是有人以她的字跡為模板,高仿出來的,相似度幾乎達到了百分之百,只有某些細微的書寫習慣,是沒法被模仿的,破綻就出在這些極細小的地方。”
“第二個問題,就是她的博導做的那些批注,也是出自于同一個人的手筆,此人既模仿了石若冰的字跡,又寫了博導批注,雖然他一直在極力掩飾,但經過機器的分析檢驗,這兩種筆跡,都是屬于這個人的......不過你還別說,這批注的優化方案,我們看的都是拍案叫絕,老張也說了,很想見見這位高人,看看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聽到這里,梁鐵軍再也忍不住了,突然怪叫一聲。
“哎呀,你輕點,別瞎咋呼,”對面被嚇了一跳。
“抱歉抱歉,董大師,再向您請教一下,您覺得,以石若冰的能力,她能不能寫出這份實驗推論稿?”
“我覺得能,畢竟她的學歷和成績擺在那里,不過她真要自己寫的話,即使各種數據齊全,至少也要花上半天的時間,或者更多一點。”
“您能不能把查驗結果發到黃倫的電腦上?”
“已經發到你們倆的電子郵箱了。”
“感謝了,大師!”
黃倫在旁邊默默看著,他有點莫名其妙,好久沒見頭兒有如此吃驚的表情了。
“你帶筆記本電腦了吧,打開,收郵件,”梁鐵軍嘴里說著,眼睛卻木愣地看向前方,目光里除了迷茫,還是迷茫。
黃倫從手提包里拿出電腦,讀完技術處發來的郵件,又聽梁鐵軍復述了剛才的電話內容,整個人也驚住了。
今天發生的轉折,也太多了吧......
“把窗子搖下來,抽煙。”
“好的,頭兒。”
外面還下著雨,兩人坐在車里,連著抽了兩根煙,心里的震驚才慢慢平復過來。
“剛才那個什么魯達明,什么打架的事情,全都先放一放,我們來聊聊這個吧,”梁鐵軍不停地嘆氣,用力揉著太陽穴:“媽的,腦子真的不夠用啊,反轉劇情太多了......我覺得吧,這幾樁案子,石若冰絕對脫不了干系,就看她到底涉足有多深了。”
黃倫說:“但她不是兇手,韓娟出事的兩天,以及前天晚上的廟鼓街,她都不在現場。”
“這我知道,但是給她寫這份實驗推論稿的人,可能才是幕后的正主兒,”梁鐵軍叼著煙,面色極其陰沉:“還有件事兒要和你說,剛才在古琴市局,我找了技鑒處的羅武國處長,和他聊了幾分鐘,他告訴我,他也看過石若冰的那份實驗稿,而且不光是稿子,石若冰還有三年前的當地報紙,以及英國警署的證明文件......”
“她居然會有那種東西?”黃倫想了片刻,猛地說道:“這說明,她以前確實做過這個實驗,但實驗結果不是所謂的尸體每三小時失溫一度,但她又想把韓娟的死亡栽贓給郭聞,所以就找人臨時修改了那份稿子,然后把它套用到郭聞身上,以此來做實郭聞的謀殺行徑。”
“是的,我也是這么認為,”梁鐵軍微微點頭,“我們把現有的線索再匯總分析一下,在10月6號那天晚上,兇手準備對韓娟下手,但沒想到郭聞突然來了,兇手只能先找地方埋伏著,等郭聞在凌晨兩點走了以后,他去敲門,讓韓娟誤以為郭聞又回來了,就打開了房門,兇手趁機闖進屋里,他可能是先逼著韓娟錄音,事后又在衛生間門口殺死了她,接著,兇手和石若冰聯系了,把這里的情況告訴她,石若冰回想起來,以前還做過那個實驗,就叫兇手修改實驗數據,同時布置一個借刀殺人的現場,雙管齊下,置郭聞于死地......”
“頭兒,你等等......你的意思是,殺死韓娟的兇手,就是實驗稿的原作者?”
“對,我以前一直在想,從韓娟死后,直到10月7號晚上八點,這么長的一段時間里,兇手究竟在她屋里做了些什么?現在我算是明白了,他一直在埋頭修改那份稿子,或者說,是重新寫......其中有些數據和參數,他肯定直接原地取材了,因為,身邊就有現成的尸體,所以他才留著不肯走。”
梁鐵軍捏緊拳頭,面龐同時有些微微扭曲:“郭聞去找韓娟,完全就是臨時起意,不可能提前準備相應的實驗數據稿,而兇手在韓娟死后,一邊守著尸體,一邊修改那份稿子,同時還要模仿石若冰的筆跡,這個人,絕對是深不可測。”
“接下來,兇手寫完了稿子,又等到10月7號晚上八點,給古祥義打了那個錄音電話,把手機留在屋里,才最終離開的......我猜,旅館窗口肯定有攝像頭,一直朝著馬路對面,不然,他沒法把打電話時間掐得如此精準。”
黃倫也是吃驚不小,問道:“對于兇手就是原作者,你的判斷依據在哪里?”
“這純粹就是直覺,現在參與進這案子里的,總共有三方:石若冰、兇手、實驗稿作者,而石若冰和這位作者都是絕頂聰明的人,他們不可能讓一個只會殺人放火的家伙參與進來,這種事情,多一個人參與,就多一份危險,況且布置現場也是高難度的活兒,普通人根本做不了,所以我才認為兇手就是作者,你覺得我分析的對不對?”
“嗯,確實有道理......”黃倫對此沒法反駁,但他馬上又提了一個關鍵的問題:“董大師剛才說過,以石若冰的水平和能力,應該也能寫出這份稿子,那她為什么不自己寫?”
“6號7號兩天,她白天要工作,晚上也有事兒,沒時間去靜下心,寫出這樣足足五六頁紙的東西,所以不得不請人代筆。而且在當時的情況下,這份稿子必須要盡快趕出來,因為韓娟老是不出現,她的父母隨時會報案,也就是說,隨時都可能用到這份稿子。”
黃倫思考片刻后說:“這份稿子雖然是別人代寫的,石若冰卻一字不改,直接拿來用了,可見她對兇手的能力非常信任,她甚至還相信,兇手可以完全模仿她的字跡。”
“是的,如果不是董大師突發奇想,驗了一下筆跡,我們可能還被蒙在鼓里......接下來,我們試著來推導一下吧,石若冰和兇手之間的關系,究竟是怎么樣的......還有就是,這兇手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