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山縣縣令錢大人到!”
錢串換了赴宴的衣服,便在董方的安排下坐上轎子去到那青云樓,赴那接風(fēng)宴。
來到青云樓前,幾個小廝分列兩排,離得老遠就看見了錢串的轎子,先看見的便高聲通傳,一人喊一人接,這聲音就隨著轎子落在了青云樓前。這青云樓樓高三層,今日里還掛著紅綢綠緞,飛檐上都挑著大燈籠,照的周圍明晃晃,金燦燦,不必說,這就是專門為錢串準(zhǔn)備的。
錢串下了轎,著實被這陣仗驚了一下,猛地一見到十七八個老頭子站在你面前朝你呵呵直笑,二十幾個年輕人在他們身后施禮,論誰心里都會犯嘀咕。
一旁的董方趕忙上來介紹,說這是做絲綢的宋家,那是售茶葉的楊家等等,不一而論,總的來說都是城中的鄉(xiāng)紳財主,也有前朝多年未中舉的老童生老秀才,都是些平日里教人識字代寫書信為生的,不過也算是肚子里有些墨水的,不至于讓宴請的氛圍變得充滿銅臭,那些年輕人也都是各家子侄輩,皆是良人。
“我錢家麒麟兒何在?。课义X家麒麟兒何在???”
錢串剛聽完介紹,正準(zhǔn)備相互見禮,就聽見兩聲中氣十足的呼喚,董方就扯了扯錢串衣袖,低聲說道:“是老爺來了,按照規(guī)矩,大人還鄉(xiāng)給,應(yīng)該先對父親施禮,不可亂了禮數(shù)?!?
錢串抖了抖衣袖,實則是在寬袍大袖的遮掩下掐了自己一下,掐的可夠狠的。
“父親!不孝子錢串久未盡孝!今日特向父親大人請罪!”
錢串聲音悲愴,疼,是真的疼!
只見面前的大爺們?nèi)齼蓛傻纳⒌揭慌?,為一個蒼老但不佝僂的身影讓開了道路,來得正是錢老爺子,也就是錢串在這個世界的爹。
“我兒展宏圖,立偉志,中的功名還鄉(xiāng),為父高興還來不及呢,怎么會怪罪你呢!”
錢老爺子一個箭步上前,一把把住了即將屈膝行禮的錢串,老爺子雖年壽已高但仍是步履如飛,更何況今日錢家大喜,老爺子更是興奮異常,連平日里拄的棗木拐棍都不知道丟到了哪里。
錢串和老爺子兩手相握,眼圈皆是通紅,當(dāng)然,錢串是疼的。錢串努力回想著悲傷與驚喜交加的回憶,大概是水煎包子掉了,老板娘又送了一份的感情。
“錢大人是個孝子?。 ?
“錢老爺子有子如此,真可謂羨煞旁人啊!”
周圍的老頭子氣氛組十分捧場,一時間樓里樓外的喧鬧都被壓了下去,滿耳朵都充斥著對錢家父子的贊譽。
錢老爺子也見好就收,摸了摸眼角,至于有沒有眼淚,錢串是真沒看見,不過老爺臉上的血色更濃艷了幾分。
只聽老爺子朗聲說道:“諸位賓客,今我錢家不成器的兒子衣錦還鄉(xiāng),實在是仰仗諸位對他從小的關(guān)照,我錢家之福皆是由諸位所賜,今特設(shè)薄宴,一來向諸位友鄰長輩致謝,二來也讓我家這離家多年的犬子拜見長輩,還請諸位給我一個薄面,些許酒水不成敬意。
”錢老爺言重了,錢大人打小就聰明伶俐?!?
”是啊,錢老爺有此麒麟兒實乃錢家之福,錢老爺教子有方,我等怎敢居功?“
花花轎子眾人抬,反正今天也是來吃席的,賓客們都準(zhǔn)備好了一肚子的漂亮話,正好先清清肚子,給一會兒的山珍海味騰點地方。
錢串有心,想空出手來說上幾句場面話,但錢老爺子一直挽著不撒手,錢串也只好一直呆在錢老爺身邊,擠出燦爛的微笑看著氣氛組。
“這老爺子著實是個場面人?!?
“請,李掌柜的您請,張先生您請?!?
錢串一邊陪著錢老爺子請客人上樓入席,一邊在心里觀察著這老爺子。
老爺子雖然頭發(fā)花白,但依舊打理的整齊油亮,長長胡子一看就知道是時常保養(yǎng),當(dāng)?shù)蒙弦痪涿厉祝欢依蠣斪泳褊氰p筋骨強健,一雙手跟鐵箍一樣,死死的拽住錢串。
董方也在一旁幫忙招待賓客,看見錢串一直想抽出手來,就來到身邊悄聲說道:“大人可莫要抽手啊。”
“為何?”錢串一邊微笑示人一邊問道。
“大人雖已做官衣錦還鄉(xiāng),但久未見到長輩按說依舊要行跪拜大禮,今日來的又大都是些長輩,而老爺只要一直牽住大人的手,眾人皆知大人父子情深,一來不會挑禮節(jié)上的毛病,二來,大人新官上任就免了施大禮,眾人也不尷尬,并且沒有墮了威風(fēng),也算是定下個基調(diào),以后要是有何事牽扯到他們,辦理之時也能多上幾分硬氣。”
“原來如此。看來這家鄉(xiāng)的官也不好做啊?!?
錢串嘀咕道,老爺子聽到錢串的嘀咕回頭瞪了他一眼,然后有笑瞇瞇拽著錢串迎接客人。
錢串臉上的笑容變得真誠了幾分,用力攥緊了老爺子的手,老爺子笑容也更燦爛了。
“這樣的父子情宜,真好啊?!?
“鐺!鐺!鐺!”
青云樓外,突然傳來一陣清脆的敲擊聲,聲音又大又響,傳的又遠又長,聽起來人數(shù)可不少。
“這是還請了響器、樂隊?”
錢串聽著熱鬧犯了嘀咕,看向董方,董方也搖頭表示自己不知道。再看向老爺子,老爺子依舊笑瞇瞇,但眉頭也滿是困惑。
“董方,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老爺子吩咐了句董方,董方應(yīng)聲出去查看,可動靜越來越近,未上樓的客人去樓外看熱鬧,已落座的客人也支著耳朵聽著響動。
老爺子有點掛不住臉了,沒人喜歡這種驚喜。
這時候董方回來稟報:“老爺,大人,門外來了一群乞丐,老的小的都有,估計是看青云樓今天大擺筵席來討個彩頭,從街南頭就敲碗唱曲,擺明了車馬就是朝青云樓來的。您看,我是不是讓人攔住他們?”
敲碗的動靜越發(fā)的近了,幾個年輕的賓客也是按捺不住湊熱鬧的本能,擠到窗前往下瞧著。
“算了,今日大喜,來者都是客,上任第一天就要趕人,一定有那碎嘴的會在背后壞了我兒的名聲,我們一起去看看。”
錢老爺向諸位賓客拱手示意,便帶著錢串出了青云樓,站在樓前,笑瞇瞇的等著乞丐隊伍的靠近。
錢串站定看向從南面來的隊伍,打頭的是幾個穿的還算干凈的老年乞丐,搖頭晃腦,敲著碗碟。
“好家伙,跟花車游行一樣!”錢串也是長了見識,這種乞丐狂歡的場面錢串真沒見過。
“三十三天,天上天,白云旁邊出神仙!神仙原是凡人變,只怕凡人心不堅,總叫凡人心來堅,個個給你做神仙!“
打頭的幾位頗有經(jīng)驗,一看見錢家父子站在樓前,就知道這是今天的正主東家,開口便唱起蓮花落。
“鑼鼓敲打鬧盈盈,喜地歡天請八仙,頭一位神仙漢鐘離,頭戴一頂……掌扇高頭有法道,你樓屋足管造的高,保佑那大風(fēng)大雨都攔牢!”
這段唱的是錢家高高的青云樓;
“第二個神仙曹國舅,頭戴一頂烏紗帽……手拿云板嘚嘚敲,敲的那種讀書人,節(jié)節(jié)高步步高,平步青云著紅袍!”
這一段唱的是中舉做官衣錦還鄉(xiāng)的錢串;
“第三神仙張果老,頭戴一頂書生帽,身穿一件杏黃袍,金絲玉帶腰中吊,倒騎驢子唱曲高,調(diào)手拿魚鼓咚咚敲,敲的那種老爺子,福氣還有身體好,給您是兒孫滿堂哈哈笑!”
……
“好!”
周圍的看客們聽完蓮花落都鼓掌叫好,雖是些乞丐,但詞曲都頗有韻味,連錢老爺子的眉間都舒展了不少。
不得不說,這些乞丐絕對是做足了前期調(diào)研,每段詞都是吉祥話,每句話又都契合今天宴請的主題,酒樓改名青云樓,錢串還鄉(xiāng)接風(fēng)宴,老爺子主事做東,一樁樁一件件都沒落下。
這群乞丐唱完曲,上前就對錢串父子躬身行禮,齊聲唱到:“錢家有喜宴賓客,喜字花掐來手中托,喜酒斟上大家伙喝,喜鳥落在喜房檐上,喜錢多多~治我們肚餓~”
詞曲唱完,就見從打頭的幾個乞丐背后跑出一群小乞丐,有的沒了手,有的斷了腿,圍著錢家父子,笑嘻嘻的討要喜錢。
錢老爺子笑的不那么燦爛了,而錢串腦子里突然冒出四個字。
“采生折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