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兄妹這算什么意思？總不可能讓她進宮是專門想淹死她吧？

坐在回府的馬車上，趙令楚百思不得其解。這事看來更像是意外，但一整天除了在洛園這點小風波，其他都很正常。難道說是想膈應成王？把她和鄭筠、王昕昕扒拉在一塊，但看成王那事不關己的樣兒，今天被膈應到的恐怕只有王昕昕。

“居然想讓你嫁給成王，這都不止是亂點鴛鴦譜了，月老都得被他氣得下凡了。”

吳夢芷一上馬車就忍不住為趙令楚打抱不平，趕車的仆從頭皮發麻，盯防著左右是否有人靠近馬車。趙令楚見怪不怪，靠在車壁上聽她說話。吳夢芷話鋒一轉，又說起了王昕昕，

“這人也真奇怪，先成王妃是她嫡親的姐姐吧，雖說已經仙去了，先后同侍一君多少也不太合適吧。”

“這可不是什么稀罕事。”趙令楚搖頭，“我看書上說，先朝時候，高門大戶里女子作姐夫續弦乃是常見，姻親是結兩信之好，姐姐沒了，自然由族妹頂上。”

“啊？這成什么樣子。”吳夢芷呆呆地說。

趙令楚看到這一節時也是這種反應，姐夫變夫君，侄子變繼子，這可真是一團亂麻。

“是啊，幸好咱們圣武皇后曾明說這樣‘有悖人倫，不成體統’，大夏才少有這種事。”

大夏的開國皇后圣武皇后是一位奇女子，她是不知來路的孤女，被尼姑庵里的師父們養大，后來與全族流放蓯州的太祖皇帝相識，結為夫妻。恰逢天下大亂，李家從前也是大族，收攏舊部揭竿而起，十多年的亂世，太祖皇帝四處征戰，皇后一直盔甲披身，陪同在側。最后李家爭得了這天下。皇帝與圣武皇后相識于微末，感情甚篤，登基之后只敬皇后一人，不設后宮。

一次圣武皇后得知一位大臣府中有數位侍妾，當即為其夫人賜下兩位男寵。隔日朝堂之上，那大臣一番哭訴，向太祖皇帝討要說法，太祖皇帝反問到：

“你府中侍妾有幾人？不過才多兩個小倌，府里米糧就不夠了？”

殿下眾人皆訥訥無言，太祖皇帝又下一記猛藥：

“府中這么多夫人，你都能一一看護，可見心思并不多在當值辦事上。”

這下諸位大臣都慌了神，下朝各自遣散后院去了，那咋辦呢？侍妾多，那就是你心思都花在后院了，不認真辦差事。也甭說啥為子嗣計了，你家的香火重要還是皇家的香火重要？陛下尚且不設后宮呢，你倒蹦跶個什么勁。

故而大夏朝的男子少有納妾，官宦世家的自然不能納了，窮人更是沒這說法，多一張嘴那可能真的養不活，只有商賈人家，既有心也有力。

畢竟也是出身皇室，開國帝后的事跡吳夢芷倒是聽過不少，她向來對圣武皇后十分崇拜，聽趙令楚說起來，立刻點頭說：

“圣武娘娘才是天下女子表率呢，可惜兩位老祖宗一去，這后來的皇宮還是又住滿了人。”說完這話，又想起自己的曾外祖母也是先帝時宮里的老太妃，頓了一下，又訕訕地說，

“額，好吧，若非如此也就沒有我娘和我了。”

本來不好妄議諸位貴人的，但趙令楚實在忍不住，低著頭吃吃地笑了起來。吳夢芷面上發熱，抓著趙令楚的肩膀推搡兩下。

“不許笑話我，你再笑我不理你了。”

真是天底下最單純可愛的小姑娘，安樂郡主到底是怎么養出來的。趙令楚忍不住摸了一把好友微微羞紅的臉，遺憾地嘆了一口氣：

“可惜我不是男子，不然娶了你回家，肯定能多活個二十年。”

便宜許校尉了。后頭這句趙令楚也只敢在心里說說，不然吳夢芷肯定不依的。吳夢芷聞言，反而欺身上前扣住趙令楚的下巴，淫笑一聲，

“美人兒，下輩子我為男子，許你正妻之位。”

兩人一通調笑，車里兩個大丫鬟已是司空見慣，各自坐著發呆。行至趙府，吳夢芷依依不舍地拉著趙令楚的手說：

“你這腕子可得仔細著，用著藥，過幾天應該也好全了，到時我再下帖子邀你玩。”

趙令楚應好，由半夏扶著下了馬車。站在門口看馬車掉頭走遠才要轉身，卻見另一輛朱輪華蓋車停在道旁。一個象牙白云紋團花圓領袍的男子先下了馬車，隨后再看，那搭著男子手掌優雅地下了馬車的佳人不是她二姐趙令儀又是誰。趙令楚一驚，再去仔細瞧那男子，好嘛，正是她那剛剛端進蒸籠的二姐夫，火都還沒生呢，這兩人就這么熟稔了。

二人自然也看見了趙令楚。趙令儀走近打量她，

“回來了？今日在宮中無事吧。”

“沒什么事。”

李修遠看起來心情很好，笑著同她打招呼：

“三妹妹。”

趙令楚呵呵干笑了兩聲，張嘴回他：

“二姐夫。”

果不其然，收到趙令儀一記眼刀，李修遠楞了一愣，笑得更如沐春風了。趙令楚知趣地小步倒行著進了府門，朝二人擺擺手，

“你們聊，你們聊，我先去見祖父了。”

知道老太爺定要問她今日的事，趙令楚先回了自己院子洗了把臉，換了一條家常的繡花襦裙，頭發拆了梳了個圓髻，踩著飯點去福壽堂蹭飯去了。到了一看，廚房早備好了她愛吃的菜，趙令楚抱著老夫人的手臂撒嬌。

“祖母怎么知道我要來啊，這莫非就是心有靈犀一點通？”

老夫人看著稚氣未脫的孫女，心里不知是喜是憂，當下還是笑著摸了摸她的發髻，對著坐在一旁的趙老太爺努努嘴。

“是這老頭子與你心有靈犀，可不是我。”

趙令楚一雙眼睛亮亮的，又想起今天在宮里李姮的話，朝趙老太爺甜甜一笑，

“謝謝祖父。”

趙老太爺起身往外間走：“有什么話吃了飯再說。”

結果飯吃到一半，二老就看見了趙令楚手腕上青青紫紫的一圈，當下也顧不上食不言了，趙令楚便把白日的事都說了。一場意外，這虧也只能吃了，又聽御醫也已經看過了，便放下心來。老夫人呼出一口氣，

“幸而有那侍衛相救，若真跌水里了，丟了體面不說，一場風寒是跑不了的。”

趙老太爺頂她一句：“這時候還顧著什么體面，撈條命就成了。”

老夫人冷哼一聲，

“女子的難處，你們男人怎么會知道，更別提體諒。”

眼見飯桌上就要針鋒相對起來，趙令楚連忙從中調和，說道：

“這不沒掉下去嘛，還不到那一步。”

三人吃完飯，由人伺候著漱口凈手。趙老太爺慢條斯理地用巾子把手擦干，開口問趙令楚：

“你說高家和楊家那兩小子都是跟在成王身側的？”

趙令楚扶著老夫人回內室，聽他問及這個，點頭說是：

“我看他們三人很是親近呢。”

趙老太爺若有所思，不過也沒說什么，又與她閑扯了些別的。此時的常山院里，趙博容夫婦二人也叫了半夏來問話。聽到白日里還有這么一出，王氏當場就變了臉色，恨不能讓趙令楚立刻來常山院，好讓她親眼看看才能放心。

半夏心里不免打怵，若是讓老爺夫人知道姑娘在鼎州時又是驚馬又是遇刺客的，她們這些跟前的人少不了得脫層皮。

王氏坐如針氈，盯著外頭見黑下來的天色，吩咐半夏說：

“你去福壽堂那邊等著姑娘，她出來了就帶來見我。”

趙博容雖然也掛心，但聽說在宮中已有御醫看過，倒不似王氏這般緊張，

“她向來知禮，白日出了門，回家必會來請安的。你別急，等她陪爹娘吃了飯自然會來。”

他輕拍王氏的背以作安撫，撈起手邊的一本書接著看，

“況且她不似令儀有主意，事事悶在心里，若真是嚇著或傷著了，早苦著臉訴苦來了，哪會瞞著你我。”

半夏汗顏，只得把頭低下去一點，瞪著自己鞋尖上的花紋。王氏嘆了一口氣，幽幽的說：

“你還當她是那個哭哭啼啼的小娃娃呢，姑娘大了，自然與從前不同。”

“多大那也還是家中小女兒，前幾日還找我一通磨，要走才得的一只玉筆。”趙博容想起趙令楚當時的情態來，就忍不住要露出慈愛的笑來。

王氏看丈夫那樣子，既為著他疼愛女兒，又因他話里全然未將趙令妍放在心里，心中隱秘地就舒暢了起來。京中有庶出子女的人家掰著手指頭都能數出來，這么多年，她雖然沒有說過什么，但秦姨娘和趙令妍始終像根刺卡在她的心里，那滋味，實在是難以言說。

等到天色漸暗下來，趙令楚的身影終于出現在了常山院的甬道口，進門看半夏站在一旁，便知兩人已經什么都知道了，先給二人請安，然后徑直上前挨著王氏坐了。正方便王氏拉著她一頓查看，趙令楚安撫母親說：

“御醫給了藥膏，過幾日就好了，娘不用擔心。”

王氏叮囑讓她今后出門多帶些人，趙令楚自然應下，又當即拒絕了趙博容讓她學鳧水的提議。回到自己院子里點著燈寫完了今天的字才洗漱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