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3年 癸丑 三歲
童年時每個禮拜天到四根桿子禮拜堂(24)做禮拜,唱贊美詩。金陵神學附近兩條街名字很怪,叫四根桿子和騾絲轉灣。四根桿子在今天的莫愁路一帶,具體來說,是南起侯家橋、北至石鼓路的一段路(25),騾絲轉灣的地名依舊還在,附近原有圣經學校。
……在情緒上我不少受了宗教的熏染,我愛自由平等與博愛,誠實與正直,這些好德性的養成,多少是宗教的影響。以至我如何喜愛文學,這個所受于幼時的力量極大,我怎樣能省略不說呢?
我記得所學習的第一首贊美詩是一首極簡單容易上口的孩童歌:
“耶穌愛我我真知,
因為圣經告訴我……”
這個初初侵入嬰孩的小心靈里的,是純潔博大無比的仁愛,到現在當我再一次聽到小孩歌唱時,一種溫柔的心使我回到從前的童年,滿身舒快,平和無雜念,我會閉目靜思過去黃金光彩的一瞬,終至受感動而流淚。這首小小粗淡的圣詩仿佛是天堂里的聲音,我不能忘記,也不敢輕易提到,這里的用心你們當可猜到的。
……
每個禮拜天,我們聽見四根桿子大鐘搖響,即時歡欣起來,換了干凈衣服去了。在那兒有主日課專對孩童講述圣經上的故事,這些含有喻義的故事,促成我對于文學的愛好。(26)
陳夢家的童年生活過得非常愉快:
我們的家是二層樓大洋房,有走廊,前面一個花園,石頭圍了一圈,南邊并排冬青樹,是兒時的游園。靠南一棵六朝松,時時有人偷進來燒香。這個地方是我和二哥小時消磨的樂園,永沒有一個人來干涉我們,神學生待我們和氣有禮貌,實在他們怕父親辦學嚴,一些校役自然奉承我們,而我們無知無慮在這小天堂里度了九年。
……我們摘數冬青樹的一種紫子,為賭東道常常罰吃一種形似水仙花的苦草,這滋味我嘗得不少。夏天那看門老邵的侄子會給我們捉知了玩,秋天爬上那一棵直立兩丈高光桿的梧桐,坐在頂上叉枝上吃桐子;我們學習會爬光樹,極迅速。(27)
8、9月間,張勛率辮子軍攻占南京城。許多難民寄身到神學院,陳金鏞盡全力保全數百難民的生命。“鑒于首次光復的平順,故張勛據城所引起的二次光復,反而安居不逃了。誰知這次來得太厲害,許多難民寄身到神道院來,想借教會勢力保安全。我父受了浙江的委托,辦理收容賑款,在戰爭中奔走覓取數百人的口糧。這里看出他膽魄極大,因為缺米居然敢向軍營商借。他極精明保全數百難民的生命,在他指揮下兩個持槍的仆役曾一次擊斃逾墻而入的散兵,維持極好的安寧。”(28)
南京二次光復成功,給陳夢家記憶最深的是,馬路上滿地紅皮火藥味的爆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