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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活著

“你們想干嘛?”瘦小的小四擋在了凌崖身前。

農(nóng)民工兄弟浩浩蕩蕩而來,而且還都黑著臉,小四很怕他們做出傷害凌崖的事來。這是一種本能那個的反應(yīng),沒經(jīng)過大腦思考。

但事實證明她錯了,其中一個帶頭的,約莫70的老爺爺走出來“謝謝,謝謝你送小何送來醫(yī)院。”

70歲的老爺爺也在工地干活嗎?

莫說是70歲了,便是80歲的都有。現(xiàn)在的年輕人已經(jīng)不愿意進入建筑業(yè)了。

雖說工資不少,但都是些體力活,而且社會地位很低。現(xiàn)在人人都是大學(xué)生,沒人愿意遭這個罪,便是父母也不同意。

體面。生活條件好了,人要的就是個體面。

“謝謝。”農(nóng)民工爺爺們都紛紛向凌崖與小四表示感謝,感謝他們將人送來了醫(yī)院。

“應(yīng)該的,誰遇到這種事都會伸把手。”凌崖言道。

爺爺們一陣沉默。

“小何怎么樣了?”老爺爺問道。

“正在手術(shù),情況不是太好。”小四代為回答道。

唉—眾爺爺們長嘆一聲。惋惜的很,但卻并不是太過激動與慌張。

“這種事經(jīng)常發(fā)生嗎?”凌崖問道。

“也不經(jīng)常,不過做了這么多年,總是見過些的。”

“我見過從十樓摔下來,人當(dāng)時就不行了。他老婆也在工地干活,整整抱著尸體哭了一天。”

“我見過被挖掘機給挖成兩截的。是個二十來歲小伙,上大學(xué)他爸叫他來工地體驗生活,人就,唉-后來聽說他媽瘋了。”

“我造大橋的時候,見過掉進砼里,然后直接澆筑。不過他算好的,最后有幾十萬可以賠。”

砼就是混凝土的意思,掉進里面很快就看不見,人會因窒息而死。如果停工將人弄出來,會造成近百萬的損失,老板從經(jīng)濟角度考慮會選擇直接澆筑。

哪一天橋塌了,尸體才能入土。

但這只是說說,幾十年后又有誰記得哪根柱子里有一具尸骨。

……

聽著聽著,淚水在凌崖眼眶中打轉(zhuǎn),小四早已梨花帶雨。

如此高危的行業(yè)竟然不給買保險,簡直喪盡天良。

凌崖至今還記得,他在沒有任何防護的情況下站在十幾米高,1.5腳掌寬的地梁上的場景。

原本雙腳就發(fā)抖,一陣微風(fēng)吹來險些就下去了。可工友卻說,這不高,不高啊,很正常。

他們在上面健步如飛,凌崖知道他們并未吹牛。

而今天聽了這么多,凌崖對農(nóng)民工這個詞有了更加深刻的體會。寫,必須得為他們寫一首歌。

而問及之后會怎么辦的時候,老爺爺說道:“按經(jīng)驗來說,如果今天救不回來,建筑公司會賠十幾萬。如果救回來了,建筑公司會給醫(yī)療費,然后賠個幾萬,之后就不管了。”

“不一定,我就見過公司不賠錢的,說不是他的員工之類的。”

“那是以前吧,這幾年好多了。”

好多了,呵呵呵……還是沒有保險。

“不是的,他是被車壓到,不是被天花板砸到。車肯定有保險,保險公司會賠的。”

“哦對對對,運氣好,運氣好。”

運氣好,又是運氣好,呵呵呵……

“何老哥家里還有什么人?平時喜歡做些什么?”凌崖再次問道。

如果,說的是如果,何老哥救不回來的話,能盡一點心意。

“有老婆,一個女兒,一個兒子,都在上大學(xué)好像。已經(jīng)通知他老婆了,她一個人正在往醫(yī)院趕。”

“平常時候喜歡唱歌,唱的還不賴呢。”

就在此時,木工老板與工地總管回來了。

醫(yī)藥費不知道他們誰先墊付的,但看樣子不會打起來,交警也已經(jīng)回到了自己的崗位上。

話到這里就已經(jīng)聊完了,一眾人在手術(shù)室外靜靜的等著。

這其中最緊張、害怕的要屬木工老板。人是他手底下的,帶人出來,就得負責(zé)帶人回去啊。

凌崖閉上眼為何老哥祈禱:他是個好人,請老天保佑他。

能為一個素不相識的人說話,他就是好人。

或許是祈禱起了作用吧,5小時后何老哥被從手術(shù)室推了出來,頭沒被白布蒙上。

“怎么樣?”木工老板第一時間沖了上去詢問情況。

“暫時脫離危險了,現(xiàn)在轉(zhuǎn)重癥。不過腿保不住了。”魏醫(yī)生疲憊地說道。

謝謝,謝謝。

呼—

凌崖心中一塊大石也落了下來。人活著就好,活著就還有希望。

他帶著小四默默地離開了醫(yī)院,不曾留下名姓。

但他并未直接回家,而是坐在車里,看著車上刺目的殷紅的鮮血重寫歌詞。

之前的歌詞寫得太淺顯了,根本不夠深入,不足以表達農(nóng)民工這個詞的沉重。

全世界,尤其是那些住在高樓大廈中的人,都需要銘記這么一群人。一群沒有任何保障,拿命來拼的人。

下面是魏醫(yī)生關(guān)于此次治療的回憶語錄:

這個患者是位40多歲的農(nóng)民工,他被人送來的時候右下肢已經(jīng)半離斷,一些骨頭和肌肉連著但大部分已經(jīng)脫離。

肉全部都爛了,骨頭也都碎了,像被弄斷的筷子丫丫叉叉。

雖然他的工友們給他綁了帶子做了止血處理,但血還是一直從搶救室門口流到搶救室里面,長長的痕跡就像一條小河。

實在難以想象他在路上到底流了多少血。

因為失血過多患者來的時候已經(jīng)處于休克狀態(tài),完全喪失了意識。臉色跟紙一樣白,身體很涼。

我跟另一名醫(yī)生迅速給他進行止血,輸血補液,足足開通了三條靜脈通道。

腿上一條,兩個胳膊各一條。

但他血壓一直往下掉,一直往下掉。高壓60,低壓直接檢測不到了。

他的心率以及血氧也在迅速下降90、85、70……我使勁拍他,使勁叫他醒醒,但他完全沒有意識,連睜眼都做不到。

情況十分危機。

我們急忙又找到其他的出血點堵住出血。

護士用力按那個液。原本輸液是滴答滴答很慢的,他當(dāng)時就像水柱一樣往他身體里沖,只有這樣才能保障血容量充足。

三到五分鐘之后,血壓有了,心率與血氧也往上升了。

護士在喊“有了,有了”。

當(dāng)時就感覺自己跟他一起重生了一樣,所有醫(yī)護人員都松了一口氣。

輸上血之后患者慢慢地,慢慢地恢復(fù)了意識。眼睛微微張著,嘴巴在動,我湊近一聽,他是在說:“救我,救我,老婆,孩子。”

好在人救回來了,但他的腿卻保不住,截掉了。

后來患者來醫(yī)院換藥的時候我遇上了他,患者當(dāng)時眼淚就下來了,對我表示感謝,他說::“雖然我的腿沒有了,但我還可以打一些別的工來掙錢養(yǎng)家。”

他說:“當(dāng)時砸下來的那一瞬間我覺得完了,我完了。

被砸到的那一刻我并不覺得疼,我只覺得頭就像要炸開一樣,心就像被人攥在手里一樣。后來發(fā)生什么我就都不知道了。

昏迷的時候有一種感覺:不敢呼吸,因為整個人站在懸崖邊上。懸崖流著水,特別特別的光滑,手扶著崖壁,整個人也都貼在崖壁上,不敢動一分。

低頭就是萬丈深淵。

過了很久很久,不知道怎么的我感覺我有力量了,我整個人飄起來了,越來越高,越來越高。

說起來很奇怪,當(dāng)我飄到懸崖頂端的時候,看到底下有另外一個我扶著懸崖,不敢動,連喘氣都不敢。

最后我終于能呼吸了,但感覺牙齒上有黏糊糊的東西,眼睛睜開也很費勁。

躺在床上我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

嘭嘭嘭,嘭嘭嘭……

活著真好。

謝謝!

“小四,你來看看我寫的歌詞。”凌崖將自己剛寫好的歌詞拿給小四看,她好歹也是填詞活動的第三名,或許能給些意見。

這首歌凌崖要好好寫,要反復(fù)雕琢。非如此,對不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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