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滴雨，都像是一面鏡子，在鏡子里，你能看到自己大同小異的面孔，有的驚恐，有的喜悅，有的郁郁寡歡，有的云淡風輕。青川城，億萬點的雨滴，億萬面人生百態的鏡子。有的人天蒙蒙亮便上街賣包子炊餅；有的人星垂天際依然豪言壯語，不醉不歸；有的人喋喋不休，為了那賬上的蠅頭小利，今日價卻與昨日價大相徑庭。

那是距城門一里的一座坊市，張姨，寧熾陽一直都這么叫著，自己百天時的衣服據說出自他手，可惜受人恩惠，如今卻連恩人全名也叫不上。

“熾陽，來，這是爹的‘千秋獨步’劍法，共七十二招，學完你就能縱橫江湖啦，哈哈！厲害吧！”那是一張十分熟悉的臉，書生意氣，不似武夫般粗劣。

“就你那花拳繡腿，別拿來丟人現眼了，咱們熾陽啊，一定學的是那上乘武功，至少啊，以后比他媳婦強就夠了。”旁邊婦人接過襁褓輕輕拍了拍，清澈的美眸，溫柔的呢喃。

“娘……”寧熾陽很想念自己的娘親，但記憶僅僅停在了一歲，他連母親的容貌都已記不得。

“熾陽，哥哥這次去星霜閣，不知道多久才能回來，真想多抱抱你啊。哈哈，小孩子。待哥哥學成歸來，我一定會保護好父親母親，保護好你的，對了，你也要刻骨修煉哦。”少年俊美，身材修長，眉宇間滿是天地浩然。

寧熾陽睜開雙眼，眼前一片空蕩，正當他準備閉上眼睛，回到那段模糊不清的夢境中去時，他聽到了此起彼伏的聲音。

“小師弟醒了！”

“師兄快看，小師弟醒了！”

寧熾陽忽然感到呼吸困難，他艱難的起身，發現小晚枕在自己的肚子上，已經呼呼大睡，但哥哥姐姐們的聲音似乎已經把她吵醒。小女孩揉了揉雙眼，看到寧熾陽，小晚重重的拍了拍寧熾陽的大腿。

“輕點兒，小晚，我沒事了。”寧熾陽酸脹的雙腿被拍的有些疼。

“師兄，師姐，讓你們擔心了。”寧熾陽看到守在床旁的師兄師姐們，心中滿是欣慰。

“不好意思啊，小師弟，上次是我出手太重了。”張路遠走上前，扶著寧熾陽坐起。

“沒事兒師兄，切磋嘛。看，我這不好好的嘛，而且這一場切磋，我還學到了很多東西呢！”寧熾陽并不責怪張路遠，反而喜悅涌上心頭。

“哦？小師弟，快說說，你都悟到了些啥？”錢如煙對新奇的事物永遠秉持著一顆熱情的心，這幾天寧熾陽的昏睡，自己又少了一個交心的人，錢如煙快要無聊到死。

寧熾陽舉起手掌，抬手間，靈力如同柳絮隨風起舞，婀娜旋轉，匯聚在掌心，不同于以往，這股靈力在掌心綻放，明媚的陽光灑金屋內，眾人都感到無比愜意，在冬日暖陽的浸潤下，寧熾陽手中凝聚的翡翠靈力，滿滿舒展成一朵無比璀璨的花。

“九色云霓！”所有人都呆住了。

“原來老師前幾日出遠門是為了……”錢如墨快要脫口而出的話，被張路遠打斷了。

“小師弟，看來這一次受傷。反倒打通了你的靈脈，真的是太好了，看樣子，你馬上也能匯聚靈力了。”張路遠很高興，寧熾陽不光是無礙，更是根除了無法聚靈的頑疾。

“對啊，師兄，看！”寧熾陽開始不斷匯聚靈力，這一次這些靈力，不再轉瞬即逝，而是在周身流動。

寧熾陽，完成了聚靈，多年來的努力終于有了回報。寧熾陽，將張路遠緊緊抱住，感激之情化作淚水流淌。

“要謝，就謝老師吧，是他把你從鬼門關拉回來的。”張路遠站起身，示意大家離去，“不過老師已經閉關了，他叮囑我，你之后還得繼續每天堅持磨墨，不許偷懶。你先好好養傷，我們這就不打擾了。”

“多謝師兄。”望著眾人離去的身影，寧熾陽覺得自己是幸運的，遇到陳子玉，遇到這么多關心自己的師兄師姐，還有疼愛自己的老師。

走出門口，錢如墨問張路遠：“師兄，方才為何不把老師采藥一事告知小師弟啊。”

“你是不是笨啊，小師弟要是知道，老師為了采這株‘九色云霓’給小師弟療傷折損了近三十年的修為，小師弟還能好好養傷嗎。”林雪柔說道。

錢如煙撓了撓肉肉的大腦袋，錢如煙這些年可沒虧待過自己，一天三頓四頓頓頓不少，西蜀當地又是美食遍地，鮮嫩可口的冷吃兔，鮮香飄逸的回鍋肉，一碗小酒，整夜不愁的宮保雞丁，如同“變臉”般多種多樣的美食養出了一身一百八十斤的肥肉。另外，嗜賭如命的他，在整個鄴都賭坊都留下“錢如煙到此一游”的字樣，但往往虧多盈少，好在錢家也算是蜀地的富貴人家。

這般看似無所事事的錢如煙，卻悟出梅中真意，百花之中最為冷傲的存在。

寧熾陽躺在床上，享受著實力提升帶來的喜悅。

“你倒是很愜意。”寂靜的檀香木窗外，一道身影從旁掠過，推開寧熾陽的房門。

“師父，弟子這次受傷，竟無意間打通了靈脈，弟子能聚靈了。”寧熾陽迫不及待分享自己的喜悅。

“無意間。好一個無意間，沒想到王重煙竟然對你如此器重，小子，你可得好好修行，他日回報你的兩位恩師啊！哈哈！”男人拍了拍自己的衣袖，滿是露水。

“師父，你看著，我聽錢如煙師兄說，此招名為‘九色云霓’。”寧熾陽手中驟然凝聚出一朵九色之花。

原本面無表情的中年男人，瞬間瞪大了雙眼，遲遲沒有擠出一個字兒。

“寧熾陽，他日你若成不了宗師，便是遭天誅地滅，也不為過！”中年男人語氣逐漸哽咽。

寧熾陽不知道一向穩重，對一切事物都云淡風輕，甚至不屑一顧的師父，今天看到這“九色云霓”竟會這般驚動。但他心里卻明白，這“九色云霓”的珍貴遠超一般珍寶。

“‘碧落劫魂指’練得如何了？”恢復平靜后，中年男人目光中折射出更多的急切。

“師父，那日與師兄切磋中，當時我感覺‘觀山海’握在手中無比熾熱，于是我凝聚其中靈力，打出了比上次武會更強力的一指，波動之處，都是蕭索。”寧熾陽，抬起右手，運轉“九色云霓”，隨后花朵消失變為一點，如同一根極細的繡花針，緊接著從手中彈射而出。

中年男人視線從未離開過那一根“抽絲剝繭”的“繡花針”，“沒想到這般灼熱的云霓之火能與靈魂之火融合。”

寧熾陽看到師父的表情，不知不覺也得意起來。

“如今碧落劫魂指與九色云霓火融合，除了指法原有的逐魂傷魄，而常人肉眼所見不過是一絲看似柔和無傷的白色熾火。”男人心中想著，眨眼間，那一枚“繡花針”就擊穿了后山那株足有二十年樹齡的柏樹樹干。

“碧落劫魂指，隨著你的修為提升，威力也會扶搖直上。今天我便傳你另一招靈技。”男人很滿意，在短短幾個月，寧熾陽就已經領悟碧落劫魂指，他日即使不能戰勝對手，也可以偷襲自保。

“師父，什么招數，厲害不。”

“臭小子，為師哪一樣功夫不厲害！”正當如沙袋般的巴掌達到寧熾陽頭上時，寧熾陽缺向右躲開了。男人也沒有緊追，而是繼續說道：“還記得陳曦雨的青雷萬絲嗎？”

“當然記得，看著是千萬顆雨點，但碰到身上，如同千萬針扎般刺骨。”寧熾陽很清楚，那時的狼狽，若不是公主手下留情，自己早就被射成了馬蜂窩。

“后來你與劉初溫比拼中，同樣也照葫蘆畫瓢來了那么一出，不過你雜亂無章，險些被看出破綻。”

寧熾陽單手托著下巴，回憶起那時那刻那景，自己窮途末路，一瞬間凝聚了大量靈力，又在它們快要消散的那一剎那，全部打出，當時也讓劉初溫寸步難行。

“此技名為‘風瀟星雨落’。不過與你那亂打一通，相比起來，真正的風瀟星雨落的每一滴雨都會落在它應該落在的地方。”不過再多的言語，都不及演示來得直接，寧熾陽忽然感到微風浮動，靈技的施展并沒有想象中那樣驚天動地，不過些許微風，靈力便匯聚在眼前個子還要高于自己的中年男人四周。

“起！”

如同傾盆將至，雖然招式起手每一步，都惟妙惟肖，有種舞姬伴樂而動的清新脫俗，但當暴雨梨花般沖擊而來時，敵人也許才意識到此招并非花拳繡腿。只是可憐了那棵老樹，終究承受不住萬箭穿心，倒了下來。

眾人都聞聲趕到，以至于寧熾陽還沒來得及請教，眼前便只有幾個師兄師姐。

“這樹？”林雪柔一臉差異。而權如墨、錢如煙二人則是去觀察斷裂的樹干。

“怎么辦到的？”錢如煙好奇的問。寧熾陽的本事大家有目共睹，所有人都猜出了是那一招宛如萬箭齊發的靈氣沖擊所致。但是這么短時間能有如此威力，甚至可以說是一瞬間。老師已經閉關。而小師弟每天除了磨墨還是磨墨，無人指導其修煉，全靠自己領悟。

眾人似乎明白了，這個修為只有通靈境的小子，為什么能被老師選中，做出那么大犧牲也要挽救了。

正在大家都齊刷刷看著寧熾陽時，張路遠若有所思。

“太像了。”

初冬時節，百鳥飛絕。燕山一脈飄起小雪，素裹的銀裝鋪滿北陸，過去千百年，每當此時，便是北荒南下作亂最為猖獗的時候。西蜀大平原，卻絲毫未受到北方寒氣的侵襲，只有一年四季不停歇的瀟瀟風雨，卷攜著一夜勝過一夜得涼意，但離飄起鵝毛大雪還差了很多氣候。

陳子玉體弱，秋水樓便早早安排上火爐，這才讓咱這位西蜀陛下，冬季之余也不忘溫酒賞曲。

“陛下，恕臣來遲！”胡忠岳風塵仆仆的敢來，絲毫不敢怠慢。

“得得得，這里不是戰場，沒必要這般嚴肅，看這五年把你磨成這般無趣。但是呢，罰酒少不了。”陳子玉嬉笑著。

胡忠岳接過酒杯就一飲而盡。

“好氣魄，來人，給我們胡將軍斟上。”陳子玉大袖一揮。幾個樓內侍女諾諾的走上前，畢竟是當今陛下，這幾個人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怠慢。

天作保來地作保，

陳橋扶起龍一條。

昔日打馬過金橋，

偶遇先生八卦高。

算得孤王八字好，

后來必定坐九朝。

到如今果應前言兆，

你比諸葛不差分毫。

……

孤王賜你尚方劍，

朝里朝外查的清。

“好，這《斬黃袍》不知唱過多少回，朕竟然也不覺得膩。”陳子玉連連稱贊。“砰”的一聲，手中杯盞掉落，摔得粉碎。

胡忠岳只覺一驚，不知皇帝有何用意，或者僅僅只是一個意外，只有這沉醉如故。

“以前三分醉，醉情義，如今我醉七分，醉天下。”

無數雙瞳孔在陰暗處，注視著燈火通明的樓里樓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