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星橋輸入密碼打開6262的門,進門解開襯衣扣子癱坐在沙發上。
王圳來了以后他們仨上樓吃了頓便飯,然后又被林悠悠拉到酒吧大廳喝了不少酒。期間王圳攛掇著他去舞池里加了好幾個姑娘的微信,葉星橋也總算親眼見識到了王公子的夜生活。
這廝跟一個陌生女人從互通姓名到摟摟抱抱只需要不到一個小時,著實是給情感經歷匱乏的葉星橋上了一課。
明天是周末,王圳本想拉著葉星橋紙醉金迷到天亮,但葉星橋實在受不了酒吧里嘈雜的環境和閃爍刺眼的燈光,十一點左右酒吧最熱鬧的時候就自己打車回來了。
翻看著微信里新加的幾個好友,葉星橋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沒有刪掉,林悠悠說得對,他應該嘗試跳出自己原本的生活節奏去放浪形骸,不去想那些讓自己感到沉重的問題。
葉星橋放下手機起身來拉開陽臺門,清涼的晚風吹拂著臉和胸膛,讓喝多了酒有些混沌的腦子舒暢了不少。今晚的月色依舊明朗,月光灑在沒開燈的客廳里溫柔地蕩漾著,這場景使得他雜亂的心緒也平靜了下來。
葉星橋干脆把沙發挪過來坐在陽臺前,看著遠處的燈火和干凈的星空,窗簾被風吹起在他身側飛舞。不用考慮明天,不用考慮明天的明天,他靜靜地享受著這少有的閑適時光。
這些年以來他也很想弄明白自己到底在追求什么,每天匆匆忙忙按部就班,身體基本沒停下來過,內心卻越發空虛。或許真的被林悠悠說中了,撐著自己一刻不停地努力的只是一口氣,想讓所有應該愛他卻對他不聞不問的人都看到自己的成功,讓那些人知道自己不需要任何人的愛照樣風生水起。但他總不能靠這口氣撐一輩子,時間長了終歸會感到疲憊,特別是發現自己已經做的很好了,不需要再去證明什么的時候,前半生積攢的疲憊感追上了他,鋪天蓋地地將他淹沒。
到頭來自己還是孑然一身,在哪里都像個他鄉之客,沒有自己的歸宿。
人終究是要和自己和解的,將過去的美好和遺憾都拋之腦后,然后感謝自己遇到過的大多數人,才能更輕松地向前走。
葉星橋不禁有些想笑,自己孤身一人闖蕩社會,跟各路牛鬼蛇神斗智斗勇,反而淪落到讓林悠悠這個一輩子窩在小城市里的女人來教自己怎么生活。
正思考著自己該怎樣去改變的葉星橋聽到了隔壁陽臺傳來的聲音,有人來到陽臺的吊椅坐著搖搖晃晃地打電話。
俞槿說話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里清晰可聞,葉星橋伸手抓住飛舞的窗簾,一聲不響地聽著墻根。
“又跟你老公吵架了?”俞槿笑著問道。
“他現在可精了,我聲音抬起來他就往沙發角落里一窩裝可憐,整得我都不好意思發火了。”俞槿開著免提,電話那頭的女人也在笑。
“那你大晚上給我打電話干嘛?”
“我剛在我同事的朋友圈里發現了一個好東西,你肯定感興趣。”女人神神秘秘地說。
“我感興趣的好東西?”俞槿好奇地問道。
“她今晚在酒吧被一男的搭訕,還加了微信,你猜猜是誰。”
葉星橋突然有種不妙的預感,連忙掏出手機翻看今晚加的幾個姑娘的朋友圈,果然在其中一個的朋友圈看到了自己。照片里他和王圳坐在吧臺邊朝著鏡頭舉杯,配文是“我也被深情注視過,他說我看著你喝。”
無奈地按滅屏幕,葉星橋只能感嘆證明這座城市小的論據又多了一個。
“我哪知道是誰,我又不認識你同事。”俞槿怎么也不會聯想到葉星橋。
“是葉星橋啊!我看到照片還不確定,特意去問了我同事,就是葉星橋,我把照片發你。”電話那頭的女人興奮得很。
俞槿點開朋友發來的照片,確實是葉星橋,坐在酒吧吧臺邊舉著酒杯,嘴角含笑。
“是吧是吧?是葉星橋誒俞槿,在夜色酒吧,你要不要去看看?”女人越說越來勁了。
俞槿沉默了一下,說道:“我今天見過他了,在學校門口,他來接他弟弟。”
“啊?俞槿你瞞報軍情!葉星橋還單身吧,嘖嘖嘖,機會來了啊俞小姐。”
“你少來,我有那么饑渴嗎,著急上趕的。”
“嗯……有!”女人哈哈大笑。
“杜曉琳!你以前談戀愛那會兒的矯情小作文我可都給你留著呢,你再搞事情我就發給你老公。”俞槿一招制敵。
葉星橋記得杜曉琳這個名字,高中那會兒比較照顧俞槿的一個女同學,怪不得會知道自己。
“別鬧別鬧。不過說真的,你真不打算再續前緣了?”
“多少年的陳年舊事了,只是同學間的互相幫助,哪來的前緣。”俞槿把手機放在小桌子上,坐在吊椅里擺動著腿晃悠起來。
“真的沒想法?”杜曉琳追問道。
“沒有,聽說葉星橋已經在南京定居了,大概很快就要回去了吧。”俞槿平靜地說道。
“好像也是,這么多次同學聚會也從沒來過,要不是因為你我都快忘了這人了。”
“好好說話啊杜曉琳,什么叫因為我啊,我什么時候跟你提過葉星橋了?”俞槿反駁道。
“是是是,你沒提過。話說回來你還不找對象嗎,再過一個月就三十歲了誒老女人。沒人催婚真好,我和我老公剛談的時候我媽就一直旁敲側擊地想讓我趕緊結婚。”
“從來都沒有該找對象該結婚的年齡,只有該長相廝守的人。遇到了自然會結婚,遇不到年齡再大也急不來。”俞槿說道。
“真不愧是語文老師,一套一套的。”
“本來就是好吧。”
“是嘍,說不過你。不跟你說了哦,我們最近在備孕,我老公不讓我熬夜。”杜曉琳嘚瑟道。
俞槿笑罵道:“滾吧你,背叛姐妹的狗東西。”
杜曉琳呸呸兩聲掛斷了電話。
俞槿起身拿起手機,又點開杜曉琳發來的照片看了看,想了想點開了高德地圖,指尖在輸入欄停了許久還是沒點下去,返回桌面按滅屏幕回了客廳。
葉星橋聽著那邊陽臺門關上的聲音,松開了抓在手里的窗簾。
看來俞槿這些年過得很好,過去的一切無論好的壞的都沒有牽絆住她,葉星橋為這樣的俞槿感到高興。
夜晚的風吹久了終歸是有些冷,葉星橋從房間里抱了床被子出來,脫掉襯衣在沙發睡下。
……
即便已經決定了放縱自己,葉星橋還是在早上八點準時醒來。手機沒有任何未讀信息,沒有未接電話沒有短信,不禁讓葉星橋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原來和過往的生活做個切割那么簡單,只需要辭掉工作換個城市。沒有什么人什么事是真的離不開誰的,誰都不是無可代替。
洗漱過后終于是好好地參觀了一下自己的房子,畢竟要住上一段時間,葉星橋拿著紙筆記錄著需要購置的東西。統計得差不多了就準備出門逛逛,還得先去一趟林悠悠店里把車開回來,不然總歸是不太方便。
打車來到夜色酒吧門口,葉星橋驚訝地發現酒吧竟然開著門,于是在好奇心驅使下決定進去看看是什么情況。
昨晚喧囂擁擠的酒吧現在安靜又空蕩,只有一個嬌小的身影在吧臺忙碌著,shaker搖動的聲音清晰可聞。是那個叫啾啾的女孩,林悠悠招來的調酒師學徒。
“你這是還沒下班?”葉星橋走到吧臺前坐下,向吧臺里使勁搖晃shaker的女孩抬起腕表。現在已經快十點了,夜場工作者在凌晨四點左右下班的,像啾啾這樣的調酒師應該還要早一些。
葉星橋從來沒在夜場玩到打烊過,但沒關系,他沒經歷過的燈紅酒綠王公子都會不厭其煩地分享給他聽。
“葉哥來開車嗎?”啾啾放下shaker從吧臺抽屜里找出車鑰匙拿給葉星橋。
“這是在加班?想不到夜場也會加班。”葉星橋打趣道。
啾啾一邊倒出shaker里的酒液一邊半死不活地說道:“我這是才上班。昨晚葉哥你剛走不久我就被悠悠姐攆走了,她說我技術不行讓我白天多練練。”
“葉哥你幫我品鑒一下。”說著啾啾把酒杯推到葉星橋面前。
“別了別了,我來開車的,再說了我也不懂喝酒。”葉星橋搖頭拒絕。
啾啾也沒強求,自己端起酒杯小呡一口,本就死氣沉沉的臉更加灰暗了。
“怎么回事啊?我明明每一步都是跟悠悠姐一樣的啊!”啾啾哀嚎著往吧臺一趴。
“慢慢來,林悠悠從九歲開始哐哐喝酒,有二十多年的酒經驗支撐呢。”葉星橋開口安慰道。
啾啾忽地一下彈起來湊到葉星橋近前:“葉哥,你和悠悠姐是青梅竹馬啊?”
“嘶~,算……是吧。”葉星橋糾結了一下應承下來。伴隨著這些年網絡小說的發展,青春疼痛文學也大行其道。青梅竹馬這個詞在這些青春期荷爾蒙旺盛的年輕人的眼中披上了一層曖昧且美好的意義,在她們看來青梅竹馬就是一段可歌可頌的內容。
然而事實上呢?非要說的話葉星橋在這座城市里這樣的青梅竹馬可不少,從三歲幼兒園一直到十八歲高中畢業都在一個教室里,這不比林悠悠這個假期玩伴更“青梅”?可如今他連那些人的面貌都快記不清了,在街上擦肩而過也不一定能認出對方。
“怪不得你們關系這么好,比起圳哥我覺得還是葉哥你和悠悠姐更配。”啾啾表露出符合她們這個年齡階段的八卦,并在心里代替林悠悠給瀟灑痞帥的王圳發了一張好人卡。對不起啦圳哥,雖然圳哥你又帥又有魅力又有錢,可是你和悠悠姐真的不合適。悠悠姐完美到發光誒,追她的男人不說從這排到法國,怎么也得排到街口的法式面包店吧。悠悠姐還是和葉哥在一起更合適,至于圳哥你,我肯定不會嫌棄你的……
葉星橋無奈地扶住額頭,不知道怎么說就干脆不回應,免得啾啾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不清。
“我記得昨晚林悠悠說你才十九歲,怎么不讀書到夜場來上班?”葉星橋生硬地扯開話題。
啾啾原本生動的臉突然就耷拉了下來,有些不耐煩地攪動著杯中的酒液,沒好氣地嘟囔:“讀書有什么意思,我才不要把我的青春浪費在學校里。”
“還是應該讀書的,讀書能讓你過得更好,你這個年紀進社會闖蕩還是太早了。”
“行了行了,葉哥你怎么跟我爸一樣啰嗦。我收回剛才的話,你跟悠悠姐一點都不配,悠悠姐不也是高中畢業嗎,她過得不好嗎?”啾啾滿不在乎地回懟。
葉星橋愣了一下,他在這個十九歲女孩的身上看到了從前的自己。那么堅定地走著自己認定的路,對任何人的勸誡都嗤之以鼻。
林悠悠確實只有高中學歷,但她是上過大學的,只是沒拿到學位證,因為她總是醉醺醺地去上課。林悠悠也不需要學歷來為她證明什么,她父親做的跨國貿易,林悠悠再怎么敗家也動搖不了她家的根基。而且她的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哥哥都很愛她,她從出生開始就注定了林小姐這輩子吃不了一點苦。
可這些話沒必要說了,葉星橋知道他說的啾啾都聽不進去,一如當年的自己。
“那你忙著,我先走了。”葉星橋起身離開。
“葉哥再見。”啾啾繼續埋頭調酒。
葉星橋走到酒吧門口,駐足回頭看去,啾啾又開始把shaker搖得叮當作響。
他突然覺得自己好像真的在變老了,只有上了年紀的人才會居高臨下地對別人說教,用自己的一套標準去定義別人好與不好。可說到底怎樣才算好呢?像王圳那樣的生活他不覺得好。像林悠悠那樣的生活他也覺得不好,甚至自己的生活他也沒覺得好,那他又有什么資格去評價啾啾的好與不好。
葉星橋輕輕說了句加油,也不知道是要說給誰聽。